凤鸣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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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儒法之辨

    众人向西而行,进入秦国境内。一路上遇到几撮溃逃的红狄兵,除偶有几个逃跑,其他皆被斩杀。重耳在出发当日下午便已酒醒,一看自己被醉缚异地,顿时火冒三丈,把狐偃和赵衰骂了个狗血淋头,威胁道:若果此行不能重返晋国当政,便杀了二人!

    初入秦国国境,众人便怵在天下第一雄关“函谷关”面前!后人有诗如此形容: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此空。

    函谷关地处秦国关中平原最东面。北依黄河,南靠秦岭,西接高原,唯一可以进出的通道,便是函谷关前一条狭长的山谷,山谷两侧的峭壁,如剑劈斧砍。在此设关,绝对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人进得谷中来,心中莫不惊呼,据此雄关,进可剑指中原、一路东奔,退可死守关中、屯兵修整。若有朝一日秦国争雄,无论胜败,列国也奈他不得!

    待到关前,城墙上旌旗招展、军士严整,虎狼之师的吞吐气势扑面而来!

    周天子姬郑和太子姬壬臣心中暗想,若得秦国相助,狄人军队必将顷刻间土崩瓦解,帝都洛邑重整之日可待。

    重耳和狐偃、赵衰心中想的却是,秦国据此雄关,日后图谋中原,必须踏过晋国,势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与秦国相比,骊姬乱宫倒是小事了。

    心中最为担忧的是屈巫。因为此时秦国与楚国为争夺对巴蜀势力的掌控,明里暗里已经日趋敌对,如果巴蜀被秦国控制,楚国的大后方将如芒在背,别说图霸中原,即便是与秦国相抵,也要耗费大半国力。

    几个少年中,赵灵若有所思。熊旅、屈俨、子墨三人见此奇观,也一改往日的嬉闹之风。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皆是城邦凋敝、万物刍狗之景,心中对这个大争之世,已然留一个深深的烙印。

    “晋国公子重耳、楚国公子熊旅、郑国公主郑萦儿,携各国使臣护送周天子及太子回故都镐京,途经秦国,秦国将士听令!速开城门!”狐偃苍劲雄浑的声音如惊雷一般,传到函谷关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高大厚实城门在一阵“轰轰隆隆”声中,缓缓地打开。一个身着黑色羊皮袍的老者率领一拨军士走出城门。众人俱是一惊:莫非狄人已攻下函谷关?那还了得!

    但再一细看,老者除了黑色羊皮袍外,头上、脚上都是大夫穿着。而且老者面容尊严有神,绝非像异族一般剽悍粗犷。见老者过来,众人伺机待发,不敢轻心。

    老者步态从容,走到王辇前跪拜行礼:

    “秦国大夫百里奚参见天子!”

    来人自称秦国大夫。

    “莫不是人称‘五羖大夫’的百里大夫?”姬郑在龙辇中问到。

    “禀陛下,正是臣下!”百里奚回到。

    “百里大夫不在秦宫当值,为何劳屈守此关隘?”姬郑继续问到。

    “回陛下,近来探得狄人南下作乱,秦公担心中原被扰,特命臣在此领兵裁决。然而,一个多月来,派往关内的斥候无一人回报,又不见天朝及列国使臣到达,故而一直按兵未动。”

    实也难怪,两方相互派出的斥候使臣无一幸免,全部死于沿途南下的狄人之手!

    众人听此一答,便心知肚明。

    众人心中愤恨狄人,咬牙切齿,不想多言。

    百里奚将众人迎入城中,设酒款待。席间,百里奚说到故都镐京因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旧皇宫内早已野草丛生、鸟兽寄居,实在不适宜居住。姬郑和姬壬臣听罢,心中黯然。又感慨先祖开国之伟业,自己逃亡之狼狈,忍不住暗自垂泪。

    百里奚“五羖大夫”的名号来自于腰间羊皮袍。相传昆仑山上有一种恶兽,名叫“土蝼”,长得像羚羊,却有四只角,喜欢吃人。《山海经》有言:昆仑之丘,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四角代表天下四方,如果恶兽“土蝼”现世,则寓意后世将有屠灭四方的人王出世!

    秦国国君嬴任好年轻时,独闯西域,从异士手中购得五张羊皮,据说正是这“土蝼”之皮。后来嬴任好坐上君位,喜得贤士百里奚,便将这五张土楼皮送给了他。百里奚深感君恩,命巧妇将土蝼皮缝制称衣袍,穿戴于身。据说,此袍灵力可挡洪水岩浆、能招风师雨,实为神器。

    众人起初西望镐京,满怀期待。此时听百里奚这么一说。镐京是不必去了。正踌躇不决,不知何处能够栖身。百里奚说到:

    “臣以为,陛下不必过于忧虑。当今天下之事,已然明了。秦公素来有尊王之心,今陛下亲临,岂有不发兵勤王之理?容臣派遣传令兵,将内情转告秦王,再探讨收复帝都之策。”

    “此举甚好!此举甚好矣!”老天子姬郑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老泪纵横!

    重耳、熊旅、夏姬郑萦儿都齐声赞同。

    百里奚安排好军士回报秦公后,着手准备天子姬郑巡阅秦军之事。巡阅之后,“秦军”便成了“王师”。

    然而老天子连月来,一直奔波不定,本就年老体亏,再加上惊扰不断,好不容在秦国脱离险境寻得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哪还有心力在阵前巡阅?于是命令,一应琐事全由太子姬壬臣代理。

    一日,秦军于函谷关外列装齐备,太子姬壬臣身骑白马、手持王冠,在众人跟随下来到秦军阵列前。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太子姬壬臣大声喊到。此时,立于万军之中,姬壬臣身上的天子之风,犹然而生!

    “哞......哞......”姬壬臣话音刚落,绵长、浩荡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有如深山虎啸、出海龙吟!

    号角声刚一断,

    “攻必克!战必胜!伐必灭!”秦军万千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云天、地动山摇!

    呐喊声在函谷关谷道的两侧峭壁上,激荡回旋,久久不平!

    将台上,一名手持帅旗、腰间别着把古钺的青年将军纵身一跃,快步奔跑到姬壬臣马前,单膝跪地,将帅旗举过头顶,报到:

    “秦军阵前指挥使华胥龙宗,率全体将士恭迎天子!”青年将军上唇一排浓密乌黑的髭须格外显眼。给人一种法度森严、号令如山的感觉。

    “代天子受!”姬壬臣托起王冠,说到。

    弓弩方阵、战车方阵、长戈方阵依次从姬壬臣面前走过。颇令人惊奇的是,方阵的最后,有一群金发碧眼、皮肤粉白的异族佣兵,各个人高马大,头戴长毛头盔、肩披银色锁甲;腰穿黑色皮铠,脚踩长绳草靴。一手拿巨型矩盾,一手握两丈长矛。

    这些异族佣兵着装古怪,但长相和狄人却明显不同。眼眶深陷,鼻梁高挺,颧窄颌尖。绝不是狄人满脸横肉、皮粗柔糙的模样。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佣兵领头的居然是一个年龄不满二十的妙龄女郎!双手竖举着一根“屮”字型的三叉戟,像极了农夫叉麦秆用的草叉子。妙龄女郎挺胸露肩、短裙见底,众人看了,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巡阅完毕,将军头领等一众人等聚集于中军帐前,“天子”临训。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是我周朝天下!今日。孤深感秦军之威武,复兴王师,收复帝都,指日可待!卿等定不负天子之盼!”姬壬臣满面荣光说到。

    “臣等谨遵天子之命!”众人齐声答道。唯独那个异族的佣兵少女面露疑色,默不作声。

    姬壬臣又说到:

    “如今天下大乱,皆因礼崩乐坏!但,孤见卿等忠勇之心,深感欣慰!”

    “天下稳固之法,必由天子维护礼教,公卿恪守封地,将、士、农、商各安其名分。方能大同!”姬壬臣滔滔不绝,

    “孤又闻,明君天子必采贤士、纳真言,众卿不必拘谨,可以畅所欲言!”

    姬壬臣讲完,环顾众人。

    良久,无一人回话。又良久,青年将军华胥龙宗出列,拱手说到:

    “太子所言不差。但臣却以为,较之礼教,法度更为重要。”

    姬壬臣心中一惊,自己本来是客套之词,有人真敢直言!但话已出口,不便训责。说到:

    “哦?将军请祥述!”

    华胥龙宗也觉得自己有冒失之过,但内心所想,不吐不快。看了一眼身旁的百里奚,百里奚颔首不语。

    “太子请听!礼教固然重要,但能学习者,仅在王宫贵族之间,贫民敝户不甚了了。然则法度之辞,可授于各郡、县、乡、里、场,自上而下、由近而远,命各级官吏传达口述,只要法度公正严明,便可无乱无祸。”

    姬壬臣见华胥龙宗说的颇在理上,也不恼怒。辩到:

    “将军所言谬矣!岂不见齐桓公身死,而至天下大乱?正因桓公‘尊王攘夷’、遵循礼乐,才得四方平静!”

    “桓公功盖天地,实为不假。然则桓公若不死,太子且看晋国、楚国内乱又如何?”

    华胥龙宗所说的晋国内乱自然是指骊姬乱政;而楚国内乱,讲的便是楚成王熊恽“杀兄夺位”的往事!

    华胥龙宗一句话,得罪了晋、楚两国。晋国重耳、狐偃、赵衰面露愠色,赵灵也是胸中愤愤不平。楚国屈巫虽心中不快,但脸上却不露声色,当年宫中内斗,屈巫还在昆仑学艺。熊旅、屈俨、斗子墨三人听到“楚国内乱”,脸上俱是茫然,当年之事,他们还远未出生!只有郑国的郑萦儿心中觉得众人表情好笑,面如桃花地地盯着屈巫。

    华胥龙宗继续说到:

    “岂止晋、楚两国有宫闱之祸,列国皆有之。究其根源,皆因法度不严,传位不明所致。若能将后宫不干政、传位有明旨写于刑律当中,违者流放甚至诛杀,则祸乱熄矣。”

    “哈哈哈......将军自相矛盾乎?宫闱之祸,即是贵族之争。将军适才也说,礼教传于王宫贵族之间,既然有传,却不安名分,至祸事频发,岂不正是礼教崩塌之故?”姬壬臣笑着摇头,意犹未尽,继续说到:

    “常言道:刑不上士大夫!将军岂能不知?”

    “太子是否还听说过:礼不下庶人?”华胥龙宗寸步不让,说到。

    姬壬臣未料到华胥龙宗居然有此一言,一时竟然语塞!

    “再看!狄人世居荒凉之地,蒙昧不化,若仅以礼教感之,无异于对牛弹琴!若以法度约束,名言:犯我者必诛!杀我一人,我灭一城!夺我一物,牛羊屠尽!如此!何来今日帝都沦陷之灾?”

    姬壬臣此时已经满面通红,情急之下,厉声说到:

    “若天下之人背离礼教,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妾不妾,岂不是人伦尽丧,又与虎豹财狼何异?鬼神必戮之!”

    姬壬臣只差破口大骂!

    华胥龙宗说到兴头上,毫不示弱,继续回道:

    “太子所言差异!人伦宗法皆是人定,律法亦然!若全由鬼神差使,天下何不永享太平?”

    众人伸长脖子,都不敢发一言。

    “将军未免太过无礼!”

    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喝到!正是神相狐偃。

    “神相不必妄动肝火!老夫自当责罚劣徒!”

    说话的是“五羖大夫”百里奚。

    原来,华胥龙宗是百里奚的亲传弟子。华胥龙宗所言,全部来自于百里奚日常所授。难怪龙宗与姬壬臣辩驳之初,百里奚并未阻止。百里奚此意,意在试探。当今天下,有实力争雄的四国:齐、晋、楚、郑,已有三国代表在此,“未来天子”姬壬臣更是“执王冠、代天子”。百里奚神宇修为,虽与管仲、狐偃相差半指,但论机智谋略,绝不输于两大神相!百里奚见狐偃呵斥爱徒,自然护犊心切,岂能容外人在自己城中摆谱?

    此时,龙宗也顿知言行失态,忙下跪向姬壬臣请罪。

    姬壬臣在巡阅时的荣光已经荡然无存,又见郑萦儿一直对屈巫笑颜如花,顿觉昏天暗地。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百里奚赶忙命令军士将姬壬臣送回城房中休息。中军大营众人还未离去。

    “起来吧!若不是狐神相出言制止,你还要辩到几时?”百里奚看似严厉的语气中,暗藏着对徒弟言之有理的肯定。

    “诺!”

    龙宗挺身而起,大步向着百里奚身后走去。就在经过屈巫等人身边时,只听见“咣”的一声,龙宗快速提手按向腰间古钺。

    “哈哈!声音蛮清脆的嘛!这是何物?”

    原来是站在屈巫身边的熊旅伸出手指,在龙宗的古钺上重重的弹了一下!熊旅放荡不羁的行为举止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刚好化解了当场尴尬的气愤!

    龙宗心中暗生谢意,如果熊旅不这么胡闹一下,在列国公卿及账下将士面前,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不仅要向师父认错,还要心口不一地向狐偃答谢。备受众人非议。

    众人笑罢,相互施礼,各归其所。

    郑萦儿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异族佣兵后面。原来,郑萦儿起初只觉得那个异族女郎服饰奇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金发碧眼的异族女郎。慢慢细看之下,竟觉得这个女郎有种说不出的异域风采,双眼深邃明净,犹如星辰大海;高挑带翘的鼻子,如细玉雕琢;薄唇微吐,仿佛饱含深情,欲言又止;一身肌肤,就像初生婴儿啼哭时的脸蛋儿,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妙不可言。

    走在后面的几个异族佣兵疑惑郑萦儿为何跟着自己,操着异族口音问到:

    “这位女史,请问你有什么贵干?”

    “无贵干!无贵干!你家主人貌美,本宫多看两眼有何不可?”郑萦儿听到异族勇士讲话不伦不类,觉得好笑,也怪腔怪调地回答。

    “本宫是谁?她也不是我们的主人,她是我们的女儿!”异族勇士继续说到。

    “本宫嘛......本宫就是我的意思!我!知否?”郑萦儿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说话也开始不伦不类。听异国勇士说那个女郎是他们共同的女儿,又一脸惊愕地问到:

    “一个女儿......众位父亲?”

    异族勇士正欲回答。走在最前面的女郎听到身后有人在讲话,回头看到郑萦儿,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说到:

    “姐姐不必疑惑,妹妹尚在襁褓时,漂流于大海之中。幸得众位父亲相救,才不至于沉尸大海,因此,尊他们为父亲!”

    “咦?为何妹妹言语之中,毫无异域之音?”郑萦儿又是一阵疑惑。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随父亲们到达秦国之时,不满周岁,还未学语。长大之后,一直与秦人相处,自然是说秦语了!反而,对我族语言,一知半解!”

    “哦.....原来如此!”

    “敢问姐姐芳名?”

    “本宫......哦......我姓郑名萦儿!妹妹呢?”郑萦儿与异族女郎甚是投缘,不再以本宫自称。

    “妹妹唤做狄雅!狄人的狄!呵呵......”女郎一笑之下,勾人心魄之力不输郑萦儿!

    “怪哉!我观妹妹之貌,并非狄族。为何又姓狄?”郑萦儿追问到。

    “原因有二!一来,与父亲们刚到秦国之时,秦人都称我们为狄人;二来,据父亲们所言,我们族人的国都叫做雅典。父亲们常常盼望,能回抵故乡雅典,因此给我取名抵雅,谐音正是狄雅!”

    “哦!如此说来,真是人如其名了!”郑萦儿问了个底朝天儿,终于弄明白。

    “雅妹,可有兴致与姐姐一起同游函谷?”

    “甚好!军营之地,也没个女伴,能幸会萦儿姐,实乃奇缘!”

    两个女子一见如故,朝着函谷关外奔去。

    华胥龙宗腰间古钺,乃上古所传神兵。名为“伏羲法钺”,又名“威烈神斧”。相传是上古宗神伏羲所有。上古年间,人类始祖社系部落漫无法度、情神淡漠,与群居野兽相比,并无多大差别。女娲宗神授以情感神识,伏羲宗神传以法度礼仪。伏羲将包罗法礼《伏羲法典》嵌刻在昆仑绝壁之上,所用工具,正是此钺!“华胥”是伏羲之姓,而“华胥”族谱所载中,华胥龙宗正是伏羲的直系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