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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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梦

    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了他的额头上。

    陈亦庸梦见了父亲母亲,梦到了自己小时候一家人居住的那间破旧瓦房,梦到了妻子幺幺,也梦到了神鸟族的众人。从他小时候上学,一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经历在他梦中一一回放,一切都那么真实,如同他的人生重来了一遍。

    当他梦到父亲去世、母亲失明时,悲痛充斥着胸臆;当梦到幺幺时,心中十分温暖甜蜜;梦到自己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留下母亲和幺幺在原本的世界里时,他焦躁不安,心如油煎;梦到在那万丈悬崖上挣扎求存时,对深渊的恐惧和对神鸟族众人的感激交织心头;当他梦到与羊满二人深入蝙蝠洞,遇见那只巨大蝙蝠时,眼看着那蝙蝠张着血盆大口向羊满咬去,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叫。

    “啊!”

    这叫声虽然充满惊惶之意,但依旧清脆悦耳,乃是女音。

    当时蝙蝠洞中只有自己与羊满二人,这女音从何而来?陈亦庸瞬间惊醒。

    再看时,蝙蝠洞消失了,羊满和那只巨大的蝙蝠也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无际的宇宙之中,他的上下左右都是无尽而深邃的黑暗,只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团柔和的白光。

    陈亦庸一眼看出,那白光正在由强变弱,迅速消失。此刻既身陷绝地,焉能放过唯一的生路?陈亦庸来不及细想,一头向那白光冲去。

    不知为何,陈亦庸此刻身法出奇地快,脚下刚起步,身子已如流星般划过数十米距离,迎面撞到了白光之上。

    陈亦庸本以为白光是这黑暗世界的出口,谁知一撞之下,却听见“哎哟”一声痛呼,那白光之中有什么东西被陈亦庸撞了个满怀,陈亦庸不知所撞何物,双臂自然合拢,将其抱在怀中,只觉触处甚是柔软,待要定睛细看,眼前白光一晃,“砰”地一声,面门上重重挨了一击,顿时鼻子发酸,眼前金星乱冒。他大吃一惊,双手用力将怀中之物推出,身子奋力后跃,与之拉开了距离,凝神以待。

    细看之下,陈亦庸这才发现,原来被自己撞到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衣着华丽,体态姣美,肌肤白皙。虽双眉倒竖、杏眼圆睁、满面怒容,却让人不见其嗔、反觉其俏。

    而陈亦庸看到的白光,便是从这少女周身散发出的,虽在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那白光依然柔和温润,并无丝毫刺眼之处。

    陈亦庸满肚子问号,刚想说话,就见少女身形一晃,迅捷无比地向他袭来。陈亦庸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脸上、胸口、小腹三个地方几乎同时被少女击中。这三击力道极大,陈亦庸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了数十米,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只听那少女骂道:“臭流氓,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手动脚!”

    陈亦庸莫名其妙被揍,几处被打的地方剧痛,一时说不出话。他心中有气,对少女顿时好感全无。心想此刻身陷绝地,这少女显然是脱困的关键,无论如何,必须将这少女拿下。他强忍着疼痛,双手一按地面,双脚用力后蹬,身体如利箭蹿出,向少女扑了过去。

    陈亦庸原以为要奔出六七步才能扑到少女身前,谁知这么一蹿之下,身子居然直射向前,竟从少女头顶飞了过去。少女惊奇地“咦”了一声,不待他落地,一伸手抓住了他脚踝,在空中甩了两圈,“砰”地一声,将他狠狠平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背后着地,摔得陈亦庸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陈亦庸顾不得头昏脑胀,用另一只脚去踹少女抓住他脚踝的手,少女将手松开后退了一步。

    陈亦庸怕少女趁机攻自己下盘,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哪知再一次用力过猛,这一挺身飞得过高,变成头下脚上,后背完全暴露在少女眼前,陈亦庸心知要遭,果然少女一脚飞踹,正中后腰,陈亦庸再次被打飞出去。

    陈亦庸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力量突然间变大了数倍,他心中又惊又喜,不知何以如此。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摆开架势,口中喝道:“臭丫头,吃我一拳!”控制力道,脚尖轻点,身体再次向前狂飙而出,这一次果然平稳了许多,刚好落在少女身前,正准备一拳直取对方面门,忽觉不妥,对方只是个柔弱少女,自己如今力量这么大,这一拳下去,岂非要弄出人命?想到这里微微犹豫了一下,拳速变慢。

    少女轻轻一笑,侧身稍避,让过拳锋,跟着脚下一绊,陈亦庸一个踉跄扑空,少女回肘一击,正中陈亦庸后心,陈亦庸站立不稳,“噗通”摔了个狗啃屎,连忙几个翻滚,起身跳开。背心挨这一肘,又是钻心地疼。

    陈亦庸暗骂自己蠢猪,这少女应付自己的攻击轻松裕如,如老叟戏顽童,攻出的每一击都又重又狠,砸在自己身上就像铁锤一样。看她神色中颇有轻蔑之意,显然还未尽全力,这哪是什么柔弱少女?分明是个厉害无比的狠角色,自己若再轻敌,只怕要永远身陷这黑暗绝地了。

    想到这里,陈亦庸神色凝重,再次摆好架势,控制蹿蹦跳跃的力道,双拳如疾风骤雨般向少女攻去。少女站在原地未动,举手挡架,数招之后,一带一推,再次将陈亦庸摔飞。

    陈亦庸爬起站稳之后,再次上前攻击,数合之后,又被一脚踹飞。

    如是数次之后,陈亦庸渐渐蛮劲发作,脑子里再也不想别的,一心一意只要把这少女打倒,他愈败愈勇,身上也不知被少女踹了多少脚,揍了多少拳,始终酣战不退。

    少女原本只想报陈亦庸那一撞一抱之仇,揍了对方三拳一脚后,被轻薄之仇便算报过,她想抽身而退,谁知竟被陈亦庸卯上了。她有心给几下重的,让陈亦庸倒地不起或知难而退,但她出手力道越大,陈亦庸抗揍的能力也跟着越大,对其他人足以致命的攻击,陈亦庸挨下之后不过是一阵龇牙咧嘴,揉揉挨揍的地方之后,马上又再次冲来,让她实在无暇离开。

    少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过重,把陈亦庸打傻了,此人竟似不知疲累为何物,被击飞上百次后还能不断发起冲锋,且攻击之时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让她不得不逐渐加重出手的力道。她心中明白,自己才是理亏的一方,这么大力殴打陈亦庸,让她颇感不忍。

    再一次击飞陈亦庸后,少女叫道:“住手!别打了!”

    陈亦庸听而不闻,再次向她冲来,少女一矮身,陈亦庸袭向少女头部的双手走空,胸腹大开,少女左手勾其下颌往后带,右手在陈亦庸腹部一按一托,陈亦庸的身体在惯性下转着圈子从少女头顶飞了出去,横着摔在了地上。

    少女又叫:“别打了,我不是你的敌人!”

    陈亦庸一骨碌爬起身,再次冲来。

    少女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骂道:“你是个聋子还是个倔驴?叫你别打了!”边说边再一次将陈亦庸踹开。这一次她脚下力道又加重了两成,满以为能让陈亦庸稍微躺一会儿,谁知陈亦庸只是在被踹的地方摸了摸,复又冲来。

    少女察觉出异样,边招架陈亦庸的攻击边仔细观察,却见陈亦庸此刻已变了副模样:双眼通红、额上青筋暴起、鼻孔一张一翕、两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面目狰狞如欲噬人的恶鬼,似乎陈亦庸已把她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少女吓了一跳,叫道:“喂!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揍了你几下而已,你、你干嘛这么恨我?”

    陈亦庸依旧不答话,只是拼命地攻击,招招直取要害,状如疯魔。

    少女心中来气,道:“好!既然你这么想杀我,我也要动真格了!”轻斥一声:“网!”少女身周的白光突然分出无数丝线,如有生命般在空中交织起来,眨眼间形成一张巨大的绳网,陈亦庸一头撞来,立刻被绳网裹了个严严实实。绳网自动收缩,将陈亦庸包成了一个粽子,陈亦庸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少女又道:“剑!”白光又分出一缕,凝成一把长剑。少女用剑尖指着陈亦庸咽喉,喝道:“说!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想杀我?”

    陈亦庸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女,嘴中赫赫直叫,如困兽嘶吼。

    少女瞧了半晌,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叹了口气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气性这么大!梦里跟人打个架,竟也能打得红了眼睛、连神智都不清醒了!算了,我出去把你唤醒吧,再这样由着性子闹下去,你可别真变成野兽了。”说着她松开长剑,长剑变回一缕白光自动融进了她周身白光之中,然后她闭上了眼睛,身周白光开始黯淡下去。

    绳网中的陈亦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绳网上,奋力撕扯。

    “咔”!

    少女脸上闪过痛楚之色,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亦庸。

    后者咬断了绳网上的一根细绳,材质似棉麻的绳索,断裂时却发出宛如琉璃碎裂的轻吟。陈亦庸将断绳扯下并吞入了口中,竟直接咽了下去。破了一个小口的绳网如水晶般炸成一蓬光尘,缓缓回归到少女身周的白光中。

    陈亦庸从地上弹起,双手一合,叉向少女咽喉。少女从未见过能破碎自己这张网的人,心中有些慌乱,见陈亦庸疯虎般扑来,一时未及闪避,情急之下信手推出,速度稍慢,陈亦庸变叉为抓,牢牢扣住了少女双腕。

    不知为何,陈亦庸此刻的力量又猛涨了一大截,少女被抓住双腕后使出全力竟也挣脱不开,她连用十几种巧劲,带得陈亦庸身子左右摇晃,陈亦庸双腿微屈站稳脚步,始终不肯松手。

    少女无奈,叫声“得罪了!”一记狠辣的膝撞撞在了陈亦庸腹部,这一下她是全力施为,只听“咚”地一声巨响,整个黑暗宇宙被这记膝撞震得一颤。再看陈亦庸,依旧毫发无伤!

    少女大惊,以刚刚她这一击的力道,对面便是座石山,也已碎为微尘了,眼前这小子竟若无其事地抗下了,他何以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厉害?

    这时,陈亦庸身子后仰,少女一眼看出这是在蓄力,下一刻一记凶狠的头槌就会向自己砸来。

    少女叫道:“火网!电网!”

    白光再次变幻出两张大网,第一张网燃烧着熊熊火焰,老远就能感觉到火焰中蕴含的恐怖高温;第二张网上呲呲啦啦地银色电弧不断闪现。

    少女又叫:“盔!”

    少女头上凭空出现一顶覆盖住面门的女武神银盔。

    陈亦庸蓄力已毕,一头槌撞了上来,火网立刻将他头部裹住,发出了红烙铁烙在皮肤上时特有的“嘶嘶”之声。随即电网也将他头部裹了进去,他头上短发瞬间根根直立起来,隐隐能看见电流在他肌肤下窜动。

    但陈亦庸这一记头槌却没有丝毫停顿之意。少女冷哼一声,也是一头砰了上去。

    “咚——”又是一声巨响,双方的脑袋都不由自主向后甩开,随即少女头上银盔化作光尘消散。少女摇了摇头,这一下撞击着实让她有些头晕眼花。

    陈亦庸二次蓄力。

    少女不敢再以头对撞,恶狠狠叫道:“盾!”

    一张厚厚的铁盾出现在二人中间。陈亦庸又是一头槌砸了上去,“轰”地一声,黑暗宇宙再次震颤,铁盾也碎成了光沫。

    少女刚松了口气,对面的陈亦庸开始第三次蓄力。

    少女咬着牙叫道:“剑盾!”

    厚厚的铁盾再次出现,这一次盾面上插满了锋利的剑尖。陈亦庸若再不管不顾撞来,只怕还未碰到盾面,便已被盾上的剑尖洞穿了头颅。若非万不得已,少女实在不愿用这种手段对付陈亦庸。她只盼陈亦庸此刻还能留有一线清明,看清眼前密密麻麻的剑尖。

    陈亦庸虽然圆睁着双眼,但却对面前的剑盾视而不见,仍然是毫不犹豫地一记头槌撞来。少女再想撤盾已然不及。

    “轰——”

    剑碎!盾碎!宇宙摇动,陈亦庸头面之上被剑尖刺出数十个创口,露出内里的森森白骨,淋漓的鲜血将他已被火网和电网烧黑的狰狞的面孔染得犹如地狱恶鬼,望之令人胆寒。

    陈亦庸身体后仰,又一次蓄力!

    少女眼神中终于流露出恐惧,高声惊叫道:“住手!住手!陈亦庸你快醒醒,别打了,陈亦庸——”

    眼见陈亦庸一头撞来,避无可避,少女恐惧已极,闭上眼尖叫起来。

    “啊——!”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凶猛劲风从少女面颊旁呼啸而过,她感觉脸上被溅了许多温热的液滴,但预想中的暴烈撞击却没有到来。

    少女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与她几乎脸贴着脸,眼对着眼。

    “哈——哈——哈——”陈亦庸大口穿着粗气,那湿热的气息直喷到少女的脸上:“哈——哈——,谢谢你、哈——叫醒了我,哈——哈——你怎么知道、哈——我叫、陈亦庸?”

    少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一时说不出话。

    陈亦庸又问:“你、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哈——脸、脸上,哈——好多血,受伤了、哈——吗?”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脸上白光一闪,血渍已消失不见。少女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这张脸上的疯狂和狰狞已经消失了,线条变得柔和起来,虽然红中带黑显得十分肮脏,但那双褪去血丝的双眼却亮晶晶地,透露着温和的关心。少女脸上微微发红,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陈亦庸的眼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陈亦庸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少女的双腕。他赶紧将手松开,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哈——哈——,怎么感觉这么累?浑身上下都疼,骨头好像要散架了。”

    少女默默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陈亦庸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汗,随即疼得一咧嘴:“怎么我脸上好像被火烧刀劈过一样?流了这么多血?咦!我头发怎么全竖起来了?”他用力扒拉了两下,想把头发捋顺,但不奏效,于是放下手,看着对面的少女道:“对了,小姑娘,你是谁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乌漆嘛黑的鬼地方又是哪?我刚才好像一直追着你打来者,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小姑娘,你好厉害呀,打了半天我光是挨揍了,连你的衣服袖子都没碰着。”

    少女沉默半晌,轻轻说了声:“椅!”

    白光幻化出一张华贵的黄铜大椅,椅子上铺着纯白的狐皮坐垫,少女靠着椅背坐下,一双妙目不住打量陈亦庸。

    陈亦庸对少女这手凭空造物的本事看得目瞪口呆,楞了一会儿,摆正坐姿,微低着头,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神色恭敬地小声问道:“神、神、神仙?”

    少女好看地翻了个白眼,轻轻斥道:“别胡说,对神不敬!我只是个普通人,是光明神的子民。我叫瓦妮莎.格雷格,你以后叫我瓦妮莎就行了。”

    陈亦庸半信半疑道:“你说你是普通人?你们这里的普通人都可以凭空变化出椅子来吗?”

    瓦妮莎道:“你也可以的,在这里谁都可以做到,只需稍加训练就行。”

    陈亦庸摸了摸下巴没说话,瓦妮莎见他一脸不信,心中好笑,展颜道:“你是不是还没明白这是哪?”

    陈亦庸点点头。瓦妮莎道:“这里是梦境啊,我们现在正在你的梦里。在梦里,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到,明白了吗?”

    “在我梦里?”陈亦庸打量四周,“我的梦境怎么会这么乌漆嘛黑的?另外,我从没见过你,又怎么会梦见你呢?”

    “第一个问题,”瓦妮莎道,“我也不清楚你的梦境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梦境。人的梦境一般都是自己现实中最熟悉或映像最深刻的场景,比如说自己家里、工作的地方或者战斗过的战场。你对这地方熟吗?”

    陈亦庸摇摇头:“我应当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过——不知为何,我确实对这里有种隐隐约约熟悉的感觉——但我最熟悉和映像最深刻的场景绝不可能是这个黑洞洞空荡荡的地方。”陈亦庸最熟悉的地方是自己那个有母亲和妻子的家,而他映像最深刻的地方则是神鸟族所在的那片万丈悬崖。

    瓦妮莎若有所思地沉默着。陈亦庸提醒道:“还有第二个问题呢?”

    瓦妮莎突然面现忸怩之色:“第二个问题啊,那个什么,你为什么会梦到我呢?其实、你、你没有梦见我,是、是我自己进入了、进入了你的梦境。”

    陈亦庸没听明白:“你进入了我的梦境,不就是我梦见你了吗?”两者有何区别?

    瓦妮莎道:“我、我可以随意、随意进入任何人的梦。这是我的能力。”

    “这、这么说,你、您果然还是神仙?”

    “不,这只是一种能力,一种先天神术的应用。”

    陈亦庸越听越糊涂,摸了摸脑袋道:“好吧,这先不管了。你刚刚说你可以随意进入别人的梦,那你进入我的梦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仅仅路过?”——又或者,这叫瓦妮莎的小姑娘是来揍我玩的?陈亦庸暗想。

    少女突然脸红了,有些做贼心虚地道:“我、我是来——”

    “你来干啥?”

    “来、来看看,你是个好人、还、还是个坏人。”

    “哦!”陈亦庸随口道:“那你看出来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了吗?”

    “看、看出来了,你是好人。”

    “怎么看出来的?”

    “我、我说了你别生气,”瓦妮莎扭扭捏捏道:“我、我翻看了、你的、你的记忆......”

    要问少女为什么突然不自在了?

    ——偷窥别人隐私,被受害人当场抓住了;不仅当场被抓了,还跟受害人打了一架;不仅打了一架,还把受害人狠狠揍了一两百回;不仅把人揍了,最终打架还打输了——发生这样一连串事情,作为始作俑者的偷窥者,面对受害人的询问时能不害臊吗?能不羞愧吗?能理直气壮得起来吗?

    瓦妮莎恨不得一头扎进黑暗中,跑得远远的,让陈亦庸永远也找不到她。

    但陈亦庸此刻心中只有震撼——眼前的少女不仅能凭空造物,还能随意翻看别人记忆,这种种事情太过神奇,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隐私已彻底暴露了,他敬佩不已道:“什么?你还能翻看别人的记忆?这么厉害!”

    “是、是啊。”受害人的反应让偷窥者十分意外,偷窥者小心翼翼地问受害人:“你、你不生我气吗?”

    ——呸!你这蠢丫头!

    少女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跟着对方的话头蒙混过去不好吗?干嘛还要提醒对方他是被偷窥的受害人呢?自己真是太蠢了!

    “生气?”受害者抚摸着自己那根根直立的头发,“啊!对、对啊!你这小姑娘,怎么能随意偷看别人的记忆呢?”

    ——看吧!看吧!

    “对、对不起......”少女低下头,不敢看陈亦庸的眼睛。

    “光说声对不起就行啦?”

    “对、对不起......”瓦妮莎头更低了。

    陈亦庸对少女所说种种神奇的本事到底还是有些怀疑,问道:“那你说说看,你在我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你生活过的两个世界,你在这两个世界经历过的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我、我大都、大都看到了。”瓦妮莎说到这偷偷看了一眼陈亦庸,后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第一个世界里面有你的爸爸妈妈和你的妻子,你们有不用马儿拉就可以自己跑的车,有可以带着上百人一起飞的铁鸟,有很多一打开里面就会出现各种人、各种事物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扁盒子,还有很多样式古怪的衣物......”

    陈亦庸打断她:“关于我的事情,你看到了多少?”

    “从你小时候,到、到你后来长大了结婚,我、我都看到了。后、后来,不知为什么你突然到了一个高高的悬崖上,变成了一个叫小灰的人,跟很多族人生活在岩洞里,再后来,我看到你和一个叫羊满的人,在一个很大的山洞里碰到了一只大蝙蝠,那只蝙蝠大的像座小山,样子又吓人,我吓得叫了一声,你就醒了,后面的、我就看不见了。”

    陈亦庸这才相信自己的记忆是真的被眼前的少女翻看过了。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愠怒,冷冷道:“这么说,我所有的过往你都看到了?”

    瓦妮莎低声道:“是、是的,对不起......”

    陈亦庸霍然站起,满眼怒火盯着瓦妮莎。

    瓦妮莎不敢抬头看陈亦庸,低头用手搓着衣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沉默半晌,陈亦庸徐徐吐出胸中之气,淡淡道:“这么说来,我现在在你眼中一点隐私都没有了,是吧?你说说看,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应该杀了你吗?”

    瓦妮莎抬头道:“不!你不能杀我!”

    陈亦庸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不是你对手,杀不了你,是吗?那么刚刚你把我叫醒的时候,为何一脸惊恐之色?我猜,刚刚我们俩交手,结果应该是你败了,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把我叫醒,对吧?我既然能打败你,自然就能杀了你!”

    瓦妮莎脸色发白,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你杀不了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这里不是梦境吗?梦境之中杀你一次你就害怕了?你窥探我隐私的时候,没想过我不仅会在梦境中杀你、还会在现实中也追杀你吗?”

    瓦妮莎低声道:“这里虽然只是梦境,但你若在这里杀掉我,现实中的我也将永远沉睡,与死无异。”

    陈亦庸冷笑一声:“你倒挺诚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瓦妮莎看着陈亦庸,坚定地道:“但现实中我若醒不过来,你也将必死无疑!陈亦庸,你可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体在什么地方?”

    陈亦庸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我被艾维斯的人吊起来暴打,快要死的时候,好像有人来阻止了他们......对了,来的那个人听他们都叫二小姐,若我没被打死,应当是这位二小姐救了我。莫非我现在在这个叫二小姐的人手中?”

    瓦妮莎道:“没错!你现在在二小姐手中,而那位二小姐,就是我。”

    陈亦庸大吃一惊,“你、您就是二小姐?是您救了我?”

    瓦妮莎点点头。

    感激之情充斥陈亦庸胸臆,他恭恭敬敬一躬到地:“二小姐,救命之恩,十分感谢!方才对您无礼,请您恕我无知,望您见谅!”

    瓦妮莎也站起身,对着陈亦庸还了一礼:“陈亦庸,我误听人言,以为你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虽然救下了你,心中不放心,所以才贸然闯入你的梦境,翻看你的记忆以作验证,冒犯之处,也请你原谅!”

    陈亦庸闻言,苦笑道:“算了!二小姐,您对我有大恩,还谈什么冒不冒犯、原不原谅的?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以前的事情还从未对人说过,怕说出来别人疑心我得了癔症。您既然了解了我的过去,便可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了,我还得感谢您呢!”说是这样说,心中毕竟还是有些块垒。

    瓦妮莎看出陈亦庸心中不快,道:“不如这样,我救了你一次,又害了你一次,我们两边扯平,你也不用感谢我,也不许记恨我,怎么样?”

    陈亦庸道:“二小姐您不必如此,您不过是看了看我的过往,怎谈得上害我?再说,救命大恩岂能......”

    瓦妮莎摆手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两边扯平!你可别以为我是怕你杀我才这么说的,我刚刚之所以说你不能杀我,是因为你现在人在我家里,你若杀了我,我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家里的佣人和卫兵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陈亦庸忙道:“我刚刚也是一时气话,二小姐莫怪!二小姐既然说要扯平,那就扯平好了,谢谢二小姐!”

    瓦妮莎道:“你也不用二小姐长、二小姐短的,既然扯平了,我以后叫你陈亦庸,你叫我瓦妮莎就行。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奴隶,现在看来显然另有隐情,你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是奴隶,既然你不是奴隶,我们双方就平等论交。”

    陈亦庸笑道:“好!依你,瓦妮莎!”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女十分可爱又可敬。

    瓦妮莎道:“椅!”

    陈亦庸身前也出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黄铜大椅,不同的是,瓦妮莎的椅子上垫着白色狐皮,而陈亦庸身前的椅子上则是一张黑色的熊皮。

    瓦妮莎道:“咱们坐下聊聊吧,我想知道,以你的身份,究竟是怎么成为奴隶的?”说完又递过一块手绢。

    陈亦庸依言坐下,接过手绢擦拭脸上的血迹,问道:“瓦妮莎,你刚刚说了两次‘以你的身份’,莫非在你看来,我有什么特殊身份吗?为何我不可能是奴隶?”

    瓦妮莎惊讶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陈亦庸莫名其妙,摸摸脑袋道:“难道我真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瓦妮莎问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到伍德赛德的?”

    陈亦庸道:“你不是在我记忆中看到了吗?我是两年前突然来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那座悬崖上,跟着神鸟族的族人生活了两年,那天我跟羊满叔去蝙蝠洞,回去的时候发现族中人突然消失了......”陈亦庸把之前的经过讲述一遍,最后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成了奴隶,被关起来了。”

    瓦妮莎道:“原来我在你记忆中看到的那座万丈悬崖就在城外森林的深处,改天我要跟姐姐一起去看看那悬崖。嗯——这么说你刚从那边出来没多久,而且你觉醒的时间也不长,难怪你对选民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亦庸问:“选民?什么是选民?”

    瓦妮莎未答,看着远处的黑暗,若有所思道:“奇怪!你们神鸟族近一万男女老幼,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整个过程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这件事可是大手笔,有这样大手笔的势力,世上可没几个!”

    陈亦庸接道:“我想我族人这件事,应当跟洞中那两人有关。你在我记忆中应当看到他们了吧?那两人打斗的时候,抬手踢足都有巨大的威力,连洞中坚硬的石壁都被打塌了,落下的碎石堆成了一座山,把几层楼那么高的洞口都堵死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常常怀疑当时是不是在做梦!但我想,即便是他们这么厉害,要把我的族人全部杀死或许容易,要让上万人毫无反抗地被尽数掳走则绝无可能。你说得对,这件事绝对是一个大手笔!我想至少得要有数十个这样厉害的高手一起行动才能办到此事。”

    瓦妮莎道:“你那段记忆十分短暂模糊,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据你所描述的来看,他们俩应当都是公爵级别的高手。这样级别的高手整个洋陆也凑不出十个。即便以布朗贝尔帝国的底蕴,这样的高手也不会超过五十位。这些人绝大部分身居高位,稍有动作便牵连甚广,又岂会无声无息聚集到一起,仅仅只为了去为难一个神鸟族呢?”

    “你的意思是,神鸟族的事情不是那两人干的?”

    “不,我的意思是抓神鸟族未必需要公爵级的高手,他们都是些当权的大人物,你们族中并无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即便有,他们也未必看得上,不值得让他们动手。另外,你们这一族长期生活在悬崖上,论身手或许强于外界的普通人,但强得有限,也不需要他们动手。”

    陈亦庸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你刚刚说‘公爵级别的高手’,那自然还有其他级别?”

    瓦妮莎点头道:“选民的级别一般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公爵最厉害,侯爵次之,以此类推,男爵最差。这种对选民进行级别划分的方法是从大华传过来的,布朗贝尔以前没有级别之分,后来觉得分级有一定用处,就拿来套用了。”

    陈亦庸问:“公爵的厉害我见过了,那么侯、伯、子、男又有多厉害呢?你打架这么厉害,你是哪个级别?”

    瓦妮莎道:“侯伯子男有多厉害,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只能这么说:打架的话,你族里那些最强壮的人,十个一起上也未必能打赢一个男爵。至于我嘛,我也只能算是个男爵的级别。”

    陈亦庸大吃一惊:“什么?你都这么厉害了,还仅仅是男爵?”

    瓦妮莎赧然摇摇头:“我只是在梦境之中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现实中并没有你看到的这么厉害。”

    陈亦庸“哦”了一声,心道:梦中打架再厉害又有何用?梦中能把诸天神佛踩在脚下,现实中连一只野狗都害怕的人哪哪都是。

    瓦妮莎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公侯伯子男这种分级的方式,通常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选民的实力究竟在什么级别很难分得特别清楚,可能有些人觉得他很厉害,到了侯爵的水准,但另一些人却认为他最多只是伯爵。我父亲曾对我说过,真的上了战场,级别高低不见得管用,侯爵、伯爵战场上被子爵、男爵杀死的事情也是有的,而选民被普通人用火枪大炮打死的也不在少数。”

    陈亦庸又问:“你老说选民,究竟什么是选民?”

    瓦妮莎道:“选民就是跟你、跟我一样,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叫选民,大华那边叫士族或者士子。只有选民才会有公侯伯子男之类的级别划分。”

    陈亦庸奇道:“你说我也是选民?”他自觉与普通人并无不同,只是力气稍大而已。

    瓦妮莎点头道:“你肯定是选民,能在梦中打败我的人我你是第一个。即便是我父亲,他现实中是侯爵级的高手,但到了梦中也总是被我轻松打败,嗯——”她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你现实中身手怎么样,但想来应当是远超普通人的了。”

    陈亦庸道:“我的力气确实比普通人大一些,反应好像也快一点。”

    瓦妮莎道:“这就对了,证明你确实是选民的身份。”

    陈亦庸问:“选民的身份又如何?”

    “在这个世界上,选民是天生的贵族,地位远高于一般普通人,选民引领着整个世界的运行,也被大多数国家的法律所保护,既然你是选民,那就绝不可能成为奴隶。艾维斯将你当作奴隶对待,那是公然跟帝国的法律对抗了,陈亦庸,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去对付艾维斯和他那帮手下,让他们为之前对你的侮辱和虐待付出代价!”瓦妮莎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陈亦庸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肩上还担着一万条族人的性命,实在不宜节外生枝。将来我若救回族人,那时再来找这什么狗屁无刃之刃算账。”

    瓦妮莎有些失望,道:“那好吧,以后再说。将来你要对付他的话,也算我一个,我老早就想要捣毁他那个奴隶市场了。”

    两人接着又聊到神鸟族的下落,陈亦庸向瓦妮莎打听有没有听说过神鸟族的行踪,瓦妮莎也毫无线索,但表示要帮助陈亦庸一起寻找,陈亦庸正愁独在异乡举步维艰,不知从何处下手,闻言顿时对瓦妮莎感激得无可无不可。

    谈谈说说好一阵,瓦妮莎道:“我进来的时间太长了,得要出去了,否则我家人可能会对你不利。”

    陈亦庸问:“听你说这里是我的梦境之后,我试了好几次想要清醒过来,但始终办不到,似乎我的意识被人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然后关在了这梦境里,你走之后,我该怎么从这梦境出去呢?”

    瓦妮莎笑道:“这也是我的能力所在,放心,只要我离开了,你不用多久就会清醒过来。”

    瓦妮莎说着闭上眼睛,身周的白光渐渐变暗,陈亦庸再看时,少女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两张大椅。

    不一会儿,黑暗宇宙开始瓦解,有光从所有的黑暗角落中亮起,陈亦庸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也察觉到了外面的世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净室内的床上。

    床边一人微笑地看着自己,正是梦中那位天使般周身散发白光的少女,瓦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