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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千山红(六)

    顾引大概也没想到她是这样急性子,凝气丹虽然只是低阶丹药,但并不代表着易得。

    而通过丹药来增强自身修为的修士们,对待得之不易的丹药,也绝对是慎之又慎,更不会同时吞下二十粒凝气丹。

    但许仙仙显然没有这些常识。

    她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可天生神体对灵气而言就是鲸吞虎食,只有不够的道理。

    三重天灵力稀薄,修士们为争夺资源无不拼个头破血流,即便如此也是修行龟速。

    但顾引不得不承认,在每个世界,每个地方,总有被上天眷顾的人。

    第二天见到小丫头的时候,她正在花圃前练刀,无论是从她移动的速度还是步法来看,都明显更加敏捷。

    天亮得太亮,像是一张被水冲洗过的蓝色幕布,若有若无地飘着几片云。

    小狐狸蜷在一个红色绣花的枕套里,露出来的脑袋上闪着灿灿的金色。

    许仙仙叫了声“顾前辈”,却并没有停下动作。

    顾浔阳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默看着。

    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的招式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招式。不过都是最简单的劈、砍、挑、刺等动作来回练。

    至于所谓的套路身法,她似乎也不过是一直围着洛亦泽转圈圈,只是有的时候顺着转,有的时候逆着转,有的时候跳两步,有的时候跑几步。

    的确没有辜负他的嘱托——离小洛近点。

    每个动作做三百下,就是许仙仙每天的早课。

    枯燥,乏味。

    没有任何花样。

    左右无事,顾引不禁问她:“谁教你的刀,怎么没顺便给你本秘笈,起个什么好听的招式名字?”

    许仙仙收刀道:“她说刀是用来杀人的,不在乎招式。抽刀、出刀、收刀,所有的招式都只有这三式。”

    顾引好奇道:“她是谁?”

    许仙仙把小狐狸从垫子上抱起来,抬头道:“是父亲派来教我刀的人。”

    “说的倒也不错,”顾引点头,“很多话听起来都有几分道理,但其实是废话,一句正确的废话。”

    顾引略微迟疑,然后问她道:“凝气四层……怎会如此快速?你吃了凝气丹?”

    “不对吗?”老实说,许仙仙的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凝气时的记忆。更多的是每天喝到想吐的筑基灵液。

    顾引当然知道她的体质不能和常人相比,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

    一阵凉风传堂而过,把花圃中的花香吹散开。两人一同把目光投过去,摇摇曳曳的花丛中突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极低极低,像是一根羽毛在他的耳廓上挠痒痒。

    许仙仙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眼睛里突然涌现出一阵光彩。

    红色的花苞从顶部打开,微微卷曲的花瓣从内向外缓缓展开,如胭脂般点点缬晕,吐出金色的丝蕊。

    顾引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咙,眼眶有些湿润。

    他失声道:“洛玉明——”

    许仙仙偏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平素不喜欠人,”顾引沉吟片刻,然后把目光转向她,“但你知道……你昨夜做了什么吗?”

    许仙仙愣住道:“我做了什么吗?”

    不就是炼化了一粒凝气丹,把自身修为提升到近四层吗?

    顺便……还借他的聚灵阵聚了聚灵气,所以才……事半功倍。虽然灵气尚未完全炼化,虚浮于三层上下不定,但不论怎么说都是一大进步。

    “你身上,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顾引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那种力量过于纯粹,不是此间之物。我不会过问你的私事,但你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

    “就因为开了一朵花?”许仙仙问。

    “你应该知道,这朵花对我很重要。”顾引说的“一朵”,和她说的“一朵”当然不是一回事。

    “此花名为千山红,嗜血,以吸食灵修者灵气精血为生。”

    许仙仙立刻想通之前那些刺客的去处:“顾前辈故意泄露行踪,是为了引人来当花肥?那也不至于亲身……”

    顾引继续道:“敌杀我,我杀之。能让他们派上用场自然更好。”

    许仙仙突然道:“这是献祭的阵法,顾前辈这样以身饲魔,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淡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顾引并未多言,嘴角扯出些许苦涩的笑意:“从他人身上夺取灵气精血,在太古之战后,残留于人族大陆的千山红的确被人称作吸血魔花。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用它,所以养着它,它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许仙仙依然不解:“甚至值得前辈去伤害自己?”

    顾引看着她:“小丫头,你年纪太小,很多事情……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懂。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值与不值。”

    许仙仙摇头道:“我愿意就是值,不愿意却不得不做的就是不值。但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拼死去换。”

    既然被称为“吸血魔花”,千山红当然不可能只是每日吸吸血那么简单。虽然不太确切,她能感觉到顾浔阳身上的变化。

    有一种颓然灰败的死气萦绕于他身上,即便那股死气并不明显,却始终游走在他那布满雾气的灵宫中。雾气中一个人形轮廓若隐若现。

    无意识的灵视被一道凌然之气逼退,那感觉就像是有人从背后突然靠近。

    顾引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六识过敏,其实不见得是件好事。六根不净会让你变得焦躁不安、冲动易怒,甚至还会让你产生幻觉、混淆记忆,若不加以遏制,你恐怕迟早要走火入魔。如果你所拥有的力量不能为自己所掌控的力量,哪怕再强大,那只能叫作负担。”

    “有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许仙仙道。

    “是吗,”顾引闻言一笑,自顾自说道,“从前我身边有个很爱说话、爱闹事的家伙。他很闹腾,经常出去和别人打架,总让我操心。可当他不在、而我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我却反而无法安下心来做事。”

    许仙仙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好奇道:“他叫什么名字?”

    “洛玉明。”顾引回答道。

    “那他一定是你很好的朋友。”许仙仙有些出神,识海中的那些嘈杂动静好像一下子飘远了,只留下琴音悠扬的清心引。

    “对,很好很好的朋友。”顾引的眼神越发深邃,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