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雨沉默地看着女孩身后的景色。

    这种打招呼方式实在太后现代，他得思考一下该怎么回答。

    今天碰上牟总肯定是偶然。牟总自己告诉了他公司名字，两方正好约了今天吃饭，胡雨宿舍正好一时兴起想出门吃饭，胡雨本人正好看见戈尔地产，正好前台女士给他看了牟总的照片，牟总正好经过吃饭的火锅店被他看到。

    胡雨户口被查干净其实没有让他很意外，至少以他网上冲浪的经验，有几种手段能做出这个效果。他接到对方的试探性来电，自然会预料到这个结果。反正查完了，知道自己就一普通学生，多半会晾着，毕竟派人把他处理掉也要成本。然而今天正好撞上，他不好说对面会不会把这件事当成巧合。

    所以胡雨支吾半天，最终只能憋出一句：“是我，怎么啦”。不管怎样，先问问情况总不会错，反正在这人也跑不掉了，实在不行还能喊救命不是。

    他话刚说完，就被女孩一把抓住肩膀从座位拉起来，若不是身手矫健，桌子都得被他撞倒。比较麻烦的是，临海饭店里的四位立即发现这边的动静。他站起身时余光扫过，看到戴金边眼睛假装斯文的郑先生悄悄给他挥手打招呼。另外三人应该没注意到。希望没注意到。

    胡雨肯定不敢回应的。事情发展太突然，他这会思考着应该以哪种身份面对两方四人。犯人应该会收到消息把胡雨当成是受害人方的人，牟总清楚他是普通人，万一嘴巴漏风告诉对面，怕不是第二天就被犯人老羞成怒直接做掉——因为电话问题，胡雨对牟总误解很深。

    他得表现得和受害人比较亲密，尽可能误导对方一段时间，明天就跟学校请假连夜跑到隔壁省网友家避避难。家里是不可能的，受害人方能查自己户口，犯人方肯定也可以。

    事情的发展和胡雨预想的差不多。他一边发呆，一边被女孩扯着走，关系怎么看怎么亲密。至少B国魔法师互助会的两位是这么觉得。一些无关紧要的或者有关紧要的路人也这么觉得。

    可惜两位舍友吃饱饱便骑车回宿舍，这会应该正在床上躺着。

    等到他想清楚决定实施行动，人已经被女孩拉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外面的嘈杂似乎从未出现过，胡雨站定后，周围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昏暗的白色灯光从上方和下方传来，将胡雨站着的阴影夹在中央。

    女孩把胡雨丢到墙边上，在胡雨身前站定。她身高只到胡雨下巴，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坚固感觉，右手稍稍放得后些，似乎随时能够一把抓住胡雨脑袋当皮球拍。压迫感很足。

    胡雨两手垂在腿边，被她盯着觉得不对劲便揣回兜里，回头一想手揣兜里会不会不太尊重，又掏出来，却没想清楚该摆怎样的姿势比较合理，只能尬在原地。这会胡雨深刻理解到手没地方放是什么感觉。犹豫了半天，还是用平常最擅长的一手插兜一手拿手机的形象，稍微侧过身避其锋芒。

    女孩看着他，也不说话。

    胡雨懂了。这架势，得是要考验悟性。悟什么呢，首先要表明无辜，要是被认为是敌对组织或者哪里的间谍，他今天就交代在这了。所以他要显得聪明点，让对方相信自己能够单靠一点推理和运气找到他们，而不是谁给了情报。其次是要表现得不那么聪明，电视上知道太多的都当场被灭口。得把握好尺度。

    代入一下隐秘组织视角，路人知道自己是隐秘组织其实问题不大，就算说出去也没证据，有证据没人信。关键是路人不能搞破坏，搞破坏的前提是路人要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很遗憾，胡雨敏锐的察觉到他们要在冷水市谋划一些事物，而且他有搅局的能力，犯人方也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就是报警。

    设身处地一下，如果他是隐秘组织成员，那么作为路人胡雨能想到的东西，他肯定能知道［路人胡雨能想到什么东西］。如果对方是如此，那他的立场就很微妙了。

    总之先认错。

    “打扰了，我真的就是路过，没别的意思，之前也不知道你们的情况。”

    女孩点头认可：“在此之前，你的确未与其他组织接触。”

    说完，她回归原先沉默的姿态，等待胡雨继续解释。、

    胡雨轻轻吸口气，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心虚：

    “怎么说呢，其实是意外，我以为是普通盗窃事件，谁知道那人追我追得那么深。对吧，我也没办法嘛。”

    “嗯。”

    用语气词舒缓对话的气氛的计划失败了。受害人貌似不吃这套，他得想想别的办法——先接着解释，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在犹豫。

    其实这是掩耳盗铃，他这一路上犹豫的场合不要太多，现在倒是想起来要果断了。

    顾头不顾尾，不愧是胡雨。

    “这种小巷大战就很有那种，呃，电视上的感觉，万一呢。我就稍微调查了一下，正好牟先生打电话给我，就，合理怀疑——你想，广告推销也不会这么巧推到我手机上嘛，合理怀疑。这个年纪多少都有点中二病不是。”

    胡雨尝试抹黑自己以换取对方信任，再次失败。大概因为这不是抹黑，而是事实，他确实是中二病。

    女孩只眨一下眼睛，没有作声，胡雨赶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今天只是路过，真的，我们寝室原本约出来吃饭，正好遇上牟先生，就跟过来看了看。就那么多，没别的可以交代了。”

    再交代下去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想点好的，商场里有监控摄像头，肯定拍到受害人和自己走进了安全通道，如果自己失踪了，受害人肯定要被逮捕，现代的刑侦科技还是非常强大的。这就是公共场所的好处了，下次如果要谈判也得选类似的地方……

    “不要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牟先生说想见你。”

    柔和的声音将胡雨思绪打断，他才回过神，当即长出一口气，放松地靠在墙边。他看到女孩稍微向后退一布，不再那么——锋芒外露。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牟先生谈完吗。”胡雨脑子里想的是牟总，差点脱口而出。那就尴尬了。

    女孩略微一偏脑袋，飞快地看了眼楼下：“也可以到外面等。”

    “好的——对了，阁下怎么称呼？”

    “我是苏梦晓。”

    女孩回答。

    “苏小姐，您先请。”

    胡雨经历一场死里逃生，已经能够充分感受到生命的可贵，行事越发谦逊，不自觉就往奇怪的方向靠拢。苏梦晓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睁大眼睛瞥他一眼，随后走到前头，让胡雨跟在后面。

    明亮的光和人群的喧嚣一同迎接胡雨回归——世界真美好。

    胡雨不由得心生感慨。

    当然，世界一般都是美好的，所以其实也有那么一种可能：组织知道胡雨这个人，觉得他挺有意思，找机会打电话接触了一下，发现他和其他秘密组织没关系，于是准备改天跟他道谢。很合理，很符合现实情况。

    当然，敏锐的胡雨肯定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这种理由太不秘密组织，于是很快就给忘掉了。

    兜里手机忽然振动一下。

    是常青给他回了消息：

    最近在做大项目，等我忙完才能回来（笑哭）

    胡雨：ok

    601宿舍有过类似的经历。常青因为要跟着师兄搞创业，就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住，宿舍也不回，久而久之胡雨他们便习惯了宿舍只有三个人集体行动的情况。后来他们创业失败，常青回到宿舍也都是自己玩自己的，很少和胡雨三人一起。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等。”

    发起话题失败。胡雨也没有继续尝试的欲望，只是沉默地跟在苏梦晓身后。

    事实上，胡雨正在进行着过去梦寐以求的活动：和漂亮女孩一起散步——勉强也算是约会吧。苏梦晓自然能称得上漂亮，肤色雪白，五官端正而分布得均匀，体型也是胡雨喜欢的娇小类型。只可惜胡雨意识不到这些。

    被堵在安全通道时候，她给胡雨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平静的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有想法的眼睛，还有那副随时能够全力进攻的架势。这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的压迫感。

    此时的胡雨便是让自己陷入思考，从而达到忽略她存在的效果。他很顺利，正好有个值得胡思乱想的问题：

    苏梦晓会在谈话会场外警戒，犯人一方没理由不会，那么犯人一方最有可能在什么位置盯着？

    答案意外的简单：能看见自己的位置。

    胡雨抬头。

    第五层环形走道，一男一女站在玻璃围栏前，女的两手撑在围栏上，姿势非常危险，男的站在稍微靠后的地方。片刻，女的见胡雨察觉到他们视线，便伸出一只手到围栏外大幅度挥动。

    苏梦晓顺着胡雨的视线，也察觉到楼上的异常。她抬起头扫一眼，然后侧过身回头看向胡雨的眼睛。

    胡雨也看向她的眼睛。

    “你熟人吗。”胡雨问。

    “不认识。”她回答。

    那就不管了，大不了喊救命。胡雨心态很好。

    大约十分钟，苏梦晓忽然改了方向，领胡雨重回安全通道，一路向下，直到尽头的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也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场景。只隔一层地板，上方是城市里人流量最多的场所，下方安静得闹鬼，添加一点适当的手法就可以得到冲击力很强的镜头。

    加之人们对地下车库的了解通常仅限自家停车位，待在地下车库的时间很少超过五分钟，因此其他未被观测到的空间，某种意义上便属于“隐秘区域”。灰白的水泥柱子，颜色划分的停车区域，整个地下空间带着人为设计的规整。这样过于相似的构造会让观众产生“似是而非”的错觉：

    故事发生的地方不是自己认识的地方，因为b国所有地下车库都是一个设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特别奇怪。但自己熟悉的地方完全有可能发生这种故事——甚至就是发生在自家楼下，毕竟这里看起来和平日“熟悉”的地下车库一模一样。

    胡雨将类似的场景称作“开放的隐秘”：它们经常出现在日常生活里，却因为自觉或不自觉的忽视而滋生出隐秘。这种隐秘是客观存在的，有心人可以利用它进行违法犯罪行为，也能进行不可描述行为。名字倒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叫听起来帅。

    拐了几个弯，他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什么意思的区域划分牌子完全起不到判断方位的作用。胡雨和女孩肯定不会进行不可描述行为的，但也很难说的上是违法犯罪行为——就算谈崩了，他们多半也不会拿胡雨怎样。但就怕万一呢。违法犯罪完胡雨就没了，这种后果是不能承受的。

    两人停在一辆油光锃亮看起来就很贵的车子前，苏梦晓打开车门就进了副驾驶位置，胡雨稍作犹豫也坐到后座。司机是个表情平淡的中年男人，他朝胡雨点了点头，然后开动汽车。听着车载广播，又是十多分钟，胡雨来到戈尔地产的办公楼前。

    牟总的办公室在顶层。

    办公室布局得很普通，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背后是一座书架，角落还有小工作间——给助理用的。

    牟总坐在椅子上，见二人推门进来，便伸手示意胡雨坐到他办公桌旁边的椅子。郑先生靠在书柜旁玩手机，朝胡雨友善地笑笑，随后继续低头玩手机。苏梦晓把胡雨按到座位坐好，便径直走到窗户边上，两手撑着窗沿一定不懂。

    牟总两人侧对着胡雨，女孩是背对。这种朝向设计让他几乎没有感觉到有压力。不愧是公司负责人。

    胡雨吸收了楼道间的，等了几秒钟没等到对方开口，选择先打招呼：“你好，我是胡雨，我们电话里聊过。”

    但气氛尴尬起来。

    过了一会，胡雨才发觉对方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而且看起来牟总好像对自己的伪装很满意。他这样一句话起手直接打到脸上，非常恐怖。

    这就是没过脑子的坏处。

    胡雨一阵后悔，他眼睛的余光看到郑先生放下手机，微微侧过脑袋看着他们聊天，似笑非笑。

    这次会面指定不太顺利。毕竟是胡雨，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