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主人非常冷静地，她坐得累了，身体一歪就倒在床上，双眼尽管还在盯着胡雨，眼皮却有要合上的迹象。看起来就不把胡雨当外人，若不是胡雨真人君子……

    然而被晾在一边的人想得比较周到：常识会告诉她，一男一女独处容易发生烈性事件，包括但不限于抢劫，故意伤害，绑架。所以对方能够作出这个姿态，首先能够表明胡雨这种正常体型的成年男性对她无法产生伤害，其次她对自己没有恶意。联系刚才发生的事件，加上开着门这异常举动，他已经可以认定这就是刚才被追捕的受害人。

    没有恶意，她知道自己是帮忙掩护的？

    凌晨这个点过来，进门首先到处闲逛，一看是个瘦弱死宅，排除袭击者同伙后，同时还有一个在楼顶敲门的。答案显而易见。

    胡雨想明白了，便小心翼翼关上门，连“晚安”也只敢悄悄对着大门说。

    这是秋天，不能让胡雨走出公寓楼正好见到早上的太阳。现在外面街道没什么人，他要是走出巷子估计就会被门卫——其实也不会怎样，门卫不一定认识他，最多登记个违反门禁，对于老油条胡雨的杀伤力十分有限。沿来路返回不太现实，现在胡雨这脚是下山容易，刚刚受惊好像让伤口开裂了，不好再做大动作。

    而且等到回到宿舍已经是五点，舍友八点左右就会起床。他还不想只睡三小时就被吵醒。

    这时候身份证就能发挥作用了。学校前街道先往西再往南的街道——胡雨不知道街道的真实名字，姑且只能称之为商业街——商业氛围比较浓厚，开着数家小型饭店和小吃，还有旅店。它们一方面方便附近的居民区，一方面也方便学校社团的团建活动。学校前街道自然也有餐厅，只是没有商业街的丰富。老居民区就有巷子通往商业街，饭店自然是关了，旅馆自然还开着。胡雨挑了家看起来比较整洁的走进去，见店员在打瞌睡，便敲敲前台的玻璃桌面：

    “你好，要一间单人房，半天。”

    “……噢，好的。这是您的房卡。”

    2301，不用走多少路，胡雨上楼开门倒头就睡，醒来时候是十一点半，神清气爽，整整七小时的精致睡眠。他翻身下床，忘记了脚还不支持进行带有难度的动作，再一次被疼得狂吸空调气，脑子里的模糊感觉因而完全消失。简单洗漱完毕，胡雨带上背包下楼交回房卡，就地找个馄饨店早饭午饭一顿解决。按照胡雨的观点，馄饨是最保险的食物，有汤有肉有面皮有青菜，因为制作简单所以味道一定相差不大，而馄饨本身就很好吃。

    已经是周五了。有的班级上午就会把课上完，提早开始周末假期，胡雨回校路上就看到不少男男女女，男女男女，成群结队从学校跑出来玩，他一个人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其实也没有，除了胡雨其他人大多结伴，注意力都在同伴身上，没有特地观察其他人的兴致。门卫自然更不可能认出他，甚至人多起来看到长得像证件的东西都会放行。胡雨故意装作冷静拿出学生证的姿态可谓非常不必要。

    过了关，胡雨的走路姿态回归正常瘸子，走一步抖一下得回到宿舍。

    “同志们，我回来了。”

    宿舍三个人齐在，只有王超做在椅子上戴着耳机打游戏，另外两位还躺床上玩手机。胡雨将背包丢在地上，把外套脱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床给手机插上充电线。盛崖余对面悄悄蚊帐，将手机屏幕递给胡雨。

    “嗯？”胡雨没接，就让他举着看。

    通知，我校有学生在康乐居民区被劫匪袭击，请各位教师学生出入注意安全，尽量结伴出行。

    “那么猛。”胡雨看完后感叹。

    “你昨晚给打劫了？”盛崖余看出来他行动不便。

    “哎，太惨了，要不是警察给我救回来人都没了。”

    “所以你被抢了啥。”

    “这不我身手敏捷，他们没被抢成嘛。”胡雨自得。他手上值钱的玩意也就手机和电脑，既然都在，说明损失不大。“对了，你们几时去吃饭？给我整个可乐，大的。刚回来时候忘买了。”大的无糖可乐是性价比之王。

    “对了，今早D国把驱逐舰开到北风海峡了，和H国开展联合演习。”

    “H国？那么远啊。”

    这个星球的海洋上只有两块大陆。码洲大陆有ABCDE五国，泛洲大陆有HIJ三国，码洲大陆的东边海洋叫大洋，西边海洋叫小洋。大洋上还有北部大岛国F国，和南部群岛国家G国。D国在码洲大陆大陆最南边，H国在泛洲大陆最北端。

    胡雨记得，北风海峡貌似在泛洲和北极之间，应该是从哪个科考队的新闻听说的这个地名。正好有人帮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D国为啥要和H国去北极演习，就算要做演习I国也比D国合适啊。”说话的是常青，难得今天还在宿舍聊天，平常的周五他都是翘课去参加现充活动的。

    “我记得昨天好像和你们聊过来着。”盛崖余发出疑惑的声音。

    “不关我事，昨晚你和隔壁宿舍吃饭去了。”

    “哦对。总之我们现在的推测大概是，H国在对I国卡他位置的行为表达不满，想要开通I国甚至到J国的航线。但现在I国还没什么表示。”

    “我们呢？新闻官怎么说。”

    盛崖余手指狂按屏幕，找到了新闻关键词：“B国科考队在北极的勘察行动取得圆满成功。9月12日——这是最近的了。”B国在码洲大陆东部，濒临大洋。

    “应该不关我们事，F国那边还能挡着呢，打不起来的。”常青晃着脑袋同样狂按手机屏幕，从胡雨回来到现在就没停过，远远看似乎是信息画面。胡雨合理猜测他是在约哪位社团朋友出去玩。盛崖余见王超放下了耳机，当即伸手盛情邀请：

    “王老师，饭不饭？”

    “行啊，吃啥？”

    “等会下去再看看咯——常青呢？一起吗。”

    盛崖余是随口一问，常青不出意料表示拒绝：“不了，刚约了人，你们吃吧。”于是盛崖余下床洗漱上了个厕所和王超一块出门，胡雨依稀还听到隔壁宿舍的敲门声。常青敲了会手机，没多久也跑了，就剩胡雨空巢在床还带伤。

    好不凄凉！

    胡雨躺了会，用手机打开论坛新闻板块，输入关键词北极，搜索结果基本都是关于H国和D国的讨论，更早些的是各种科考队的报告。讨论中的大部分人认为，H国只是放出信号逼迫I国让步谈判，毕竟选择D国合作演习本身就是“弱势组合”，中间还有F国拦着，这个选择是避免事态发展到极端的举措。

    但H国还没有发布对I国的通告，I国方面也没有反应，所以原因只能是网友乱猜。胡雨换了个关键词，抢劫，没有搜出有意思的东西，犯罪组织同样没有，关于斗殴的倒是不少，但胡雨看不出其中路数，只好作罢。

    他长出一口气，带上充好电的手机下床。

    训练有素。胡雨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个词贴切。

    昨晚他的应对思路是正确的，但是犯了几个错误：没有立即撤离，没有锁门让自己处于完全安全的空间，没有确认外部情况的手段。他的对手做的比他好，所以他最后摔着腿也理所当然。在这个基础上，被害人——也就那个女孩能够在犯人的节奏中逃走并且安全回家，只可能同样训练有素，这点在她对自己的态度也能看出来，很少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还能这样冷静甚至无所畏惧。

    但是为什么要开着门睡觉？诈唬，空城计？

    按照警察的习惯，这种不知道是谁、没更多线索、也没造成大损失的案件，通常是抓不到犯人的。胡雨要想继续探究，只能选择作为受害人切入点，但受害人大概率也属于类似秘密组织。胡雨换了几个关键词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若是按照不寻常的事件分，他知道的另外的只有北极海峡演习，这个总不可能和秘密组织联系在一起。

    最近玩的游戏肯定不算，它的发布时间都是好几年前，就像开局打的幺九牌，大家都打了基本就是安全了，总不能有人听绝张吧。

    这就是典型的麻将打的少选手的发言。若是王超来打必将爆杀胡雨。

    不过提到那游戏，胡雨忽然就来了兴致，他熟练地输入账号密码，登上dtsjsy1y论坛。论坛还保留着当年的面貌，版面分区是简陋的超链接合集，各个分支版面已经看不到多少帖子了，主版面最近一次有人发言是去年十二月份，在一个帖子标题是《喂，还有人吗》，主楼是zsbd。回复的人的id叫maomaowang，回了一个“有人”。

    他点进maomaowang的主页——还是叫mmw吧。

    此人注册时间很早，前几年在多个版面都经常发言，也参与过那款游戏的讨论。不过他的发帖已经有些考古性质，下面前排回复清一色都是骂游戏制作者欺骗玩家感情，偶有新用户不清楚当年事情的，老用户就出来进行简单科普，没有提及有价值的讨论。

    胡雨在mmw后面跟了一条回复：“wei，zaima”。

    mmw的签名有他的游戏账号id。胡雨稍微搜索一下，就找到两三个类似的，结合时间和发帖风格，他最终在一个大论坛锁定一个id叫“谁为某某叹息感慨”的用户，他的游戏账号id和配置和论坛里放着的相差不大。“谁为某某叹息感慨”近期点赞过关于H国演习事件的分析，胡雨在这论坛也有账号，顺手点了个关注，倒不是想找对方聊那个游戏的事情，就是缘分到了。

    奇妙的缘分。

    论坛里前两页的帖子都是意义不明的问候，看日期，大概两年前论坛就没多少人了，最近几年兴起的复合功能社区取代了传统论坛的位置。加上论坛主——id叫“鲤鱼王”——比较懒，一直没更新过ui和功能，所以论坛一直保持着非常难用的状态。用户流失在所难免。

    【您收到一条新回复】

    嗯？

    这么巧？

    胡雨点开通知链接，他刚才的回复被另外一个人接上了，id叫tumao，注册时间是三年前，大约就是这论坛开始衰落的时期。

    tumao：wei，zaima

    胡雨回复一个“你好”，便切回到其他页面。他只是随手回一句，有人回复自然是惊喜，但他并没多少和陌生人聊天的想法，趁着事态发展到互相刷“你好”前早点开溜。

    嗯，也不能说没什么想聊的，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秘密组织。

    胡雨思考一会，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便点开私聊，啪啪啪地在回复框打上：你知道有秘密组织吗，想想，又狂按回车键删掉，改成了：你是哪个组织的？

    直接问“你知道有秘密组织吗”显得自己是中二病犯了的初中生。他好说歹说也是块二十的人了，这不好。

    虽然改过之后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胡雨到视频网站找了个八分钟的视频，看完之后才注意到对方的回复。

    tumao：你也是叶的人？

    胡雨很快回复。

    wzlsy-lv10：知道了。

    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得先把玄乎的气氛搞起来——也不是不可以知道。早些年dtsjsy1y论坛有个bug，网页的一个端口能够直接看到登入用户的ip地址。bug本身肯定是修复了，但是可以尝试用这个思路突破一下……他理所当然失败了，首先专业不对口，没这个技术，而且当年都没了解过怎么触发那个bug。

    tumao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看样子被唬住了。

    宿舍忽然变得安静。

    胡雨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蹭到膝盖，疼得乱叫两声。他想起来半夜带着伤腿到处跑，好像把伤口扯破了几次，于是从柜子里找出医疗箱，用盐水润湿纱布慢慢剥开。新长出来的皮和纱布很难分开，如果撕得太快新的皮也会被一起撕下来，所以必须耐心。

    他曾经看到过某部电视剧里，将人打伤后裹上绷带，等到皮和绷带长在一块再撕下来，光是想想就觉得疼。

    叮咚。

    诡异的安静中忽然响起来电脑提示音，胡雨手一抖，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出乎意料，晚上的行动并没有给伤口带来新的伤害，甚至血都没有流出多少。为了防止操作不当导致更大伤害，他简单上了点药后又把绷带绑了回去。

    提示声不是论坛，而是邮件。刚点开，胡雨下意识就摒住了呼吸：

    wzlsy-lv10，你是谁？

    发件人：tum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