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的最后一天，秦羽和苏瑾去山下给老和尚买了不少日用品和干粮，足够老和尚用很久，至于老和尚要的酒肉，两人也顺着老和尚的想法，买了三斤猪肉，五斤牛肉外加上几瓶白酒，苏瑾手艺好，烧肉的时候香味四溢，给秦羽和李恨生都看馋了。

    “这下大和尚总不会再叽咕说没肉了吧？”

    李恨生调侃道：“到时候该不舍得你走了。”

    苏瑾笑：“那个赖皮和尚，怕是要这么说。”

    中午，三人带上所有东西，往山上走，秋风冷冽，卷起几片黄叶，给枯老的生命最后一抹虚假的生机，让人误觉得冬天还远。

    “大和尚，你要的酒肉，馋死你！”

    庙里寂静无人应。

    “嗯？天天念的酒肉来了都不理？赖皮和尚！再不出来就没了！”

    庙里依旧无声。

    秦羽觉得不对，快步走进庙里，推开门，见老和尚还躺被窝睡觉，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老和尚身边喊了喊，老和尚没有回应，秦羽又推了推老和尚，这才发现老和尚浑身冰冷，早已死了。

    苏瑾抱着一堆东西进来，问道：“大和尚怎么了？”

    秦羽说：“死了。”

    苏瑾愣了一会儿，随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四周看了看，苦笑道：“昨天还说要吃酒吃肉呢。”

    秦羽神色平静：“昨晚走的，寿命到了，也没办法。”

    苏瑾笑：“我知道啊，我知道，就是有点可惜，这大和尚也是赖皮赖到家了。”女孩笑，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李恨生在一边愣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流下泪。

    秦羽说：“他无亲无故，得靠我们处理后事。”

    女孩抹着泪，用力点头。

    没有繁杂的仪式，三人找了块空地，搭上干草，一把火葬了老和尚，于是一个人，无可奈何的变成了一座土丘。

    老和尚生前说他来这是为了求缘，秦羽到现在也不知道老和尚求到没求到他的那个缘，于是只好把老和尚埋在寺庙旁边，希望老和尚在天有灵，吃饱喝足往下撇一眼的时候，能看到盼着的缘。

    三人把酒肉摆在老和尚坟前，磕了几个头，又烧了些纸钱。

    苏瑾跪在坟前说：“赖皮和尚，走得这么急，心心念的酒肉也不吃，亏我还盼着你夸我手艺好。现在庙修好也没有什么用，给你买的那些东西又浪费，自己活不下去了跑寺庙来等死，还吹牛说那珠子价值连城，谁稀罕你那珠子……”

    秦羽拍了拍苏瑾，让女孩别太难过，毕竟老和尚也是寿终正寝。

    李恨生呆看着面前那个别无二致的土丘，双眼迷茫，平静的说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秦羽侧眼看着女孩，树上的枯叶簌簌飘落，伴随着对死亡的困惑，伏在大地之上，变成无声的泥土。

    晚上，秦羽和苏瑾两人在寺庙收拾，先前给老和尚买的那些日用品干粮，现在全都用不上，于是拜托李恨生送给了山民。老和尚身无一物，除了几件贴身衣服就只剩下那个珠子，秦羽让苏瑾拿着，留个念想。

    “我们不记得他，就没人记得了。”

    寺庙重新收拾干净，空旷起来，多了几分冷清。庙中央的大佛浑身金色，留着个长鼻子，老和尚指着佛祖鼻子说这不是佛，因为佛没有这么丑。

    老和尚说：“你们也信佛？”

    苏瑾说：“只有生活没什么指望的，才会把希望寄托在神明。”

    老和尚笑：“生活有点指望总是好的。”

    夜风习习，两人跪在佛前，给大佛磕了三个头。

    苏瑾说：“佛祖，你要真管用，就带大和尚去极乐世界吧，顺便保佑保佑我们别再受别人欺负了。”

    两人起身，看着大佛像沉默不语，佛有用吗？佛没用，佛是死的。

    过了半晌，秦羽体内的恶鬼鹤杏钻了出来，神情凝重，满是戒备的盯着门外，门外漆黑一片，并无他人。

    “怎么了？”秦羽问鹤杏，鹤杏不说话，小小的眉眼紧锁，万分警惕。

    苏瑾这时候也感觉到不对，用手把秦羽护在身后，语气紧张：“阿羽，门外有东西。”

    秦羽看着门外的世界，不敢有一丝大意，林叶滚动，有风呼呼作响。浓厚的夜色处处潜藏杀机。

    秦羽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心想门外的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让鹤杏这么紧张？正想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袭来，苏瑾眼疾手快，率先一脚踢了过去，但似乎没踢上。

    苏瑾大喊道：“阿羽，快离开这里！”

    秦羽未反应过来，那白色身影就直奔秦羽，丝毫不给机会。

    鹤杏一手挡在秦羽身前，那身影却直接穿过，仿佛不存在，穿过鹤杏后抓住秦羽脖子，秦羽面红耳赤，呼吸不得。

    “阿羽！”

    鹤杏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转身要去抓那白色东西的脚，但又落了空，秦羽忽觉轻松，下意识朝旁边跳走，摔在地上。

    苏瑾飞跃而起，一拳打向那白色东西，但根本无法触碰，拳头落到半空，苏瑾用力捏紧，灵气以拳头为中心爆开，那东西避离一跃，停在门边。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秦羽甚至没能看清那东西的面目，等到那东西停在门边后，秦羽这才完全看清它的模样。

    秦羽捂着脖子，不受控制的咳嗽，苏瑾跑到身边，扶着秦羽吃力站起身，秦羽看着那东西，眉眼紧锁，冷冷道：“你，是从鹿山来的？”

    之前秦羽夜闯鹿山的时候，听鹿山警卫所的老油条说过他年轻时候的一件事：二十六年前，在夜晚的鹿山，他寻找醉酒闯进山里的男人，中途迷了路，在胡乱奔跑中，见到了一只无脸女鬼。

    秦羽不确定老油条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到眼前这个东西，秦羽脑海里首先就想到老油条说过的鹿山往事。

    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扎在后脑，雪白的脸上干干净净，是真的干干净净，干净到什么都没有。

    秦羽问道：“我们和你应该没什么愁怨，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

    无脸女鬼没应，却转头看向苏瑾，秦羽发觉情况不对，一把推开苏瑾，此时地面刺出尖石，像凭空生长一般，划破秦羽衣服，索性反应及时，两人都没什么大碍。

    “鹤杏！”秦羽大喊，鹤杏一脸不耐烦，但紧接着指甲变得锋利，毫不犹豫，俯身冲至女鬼面前，交错两爪，皆为落空。

    白衣女鬼抓住鹤杏胳膊，用力一握，鹤杏的半截胳膊直接破碎，不得已暂时后退。

    看着自己消失的半截胳膊，鹤杏心里惊奇无比，自己明明是鬼，怎么可能会丢胳膊？除非刚刚那一握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法术。鹤杏鬼麻了，眼前这个怪物使用的法术诡异繁杂，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麻烦的多。

    鹤杏施力，消失的半截右胳膊马上恢复得完好无损，苏瑾想去帮忙，被秦羽拦住：“再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鹤杏心里直骂，但也没有办法，受制于人，他死了自己也得寄，于是咬咬牙，又冲了上去。

    女鬼施术，忽的消失不见，这一下让鹤杏扑了个空，傻站在原地，不知做什么。

    秦羽道：“小心。”

    鹤杏不耐烦：“知道。”

    秦羽道：“没跟你说。”

    鹤杏翻白眼：“去死。”

    寺庙里杀机沉沉，白衣女鬼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毫无声息，感知不到，但三人都明白，她不可能会走。

    “体术没用，一会儿用精神控制！”秦羽教鹤杏做事。

    鹤杏跺脚：“我知道！”

    秦羽不再说话，他知道女鬼过会儿要攻击的是苏瑾，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所以现在自己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大意。

    一道无形风刃从背后划过，苏瑾下意识躲闪，风刃划破口袋，掉出来一个珠子，滚落到地面。

    苏瑾惊道：“是大和尚的珠子，阿羽，她的目标是珠子！”

    秦羽大喊一声鹤杏，同时奔向那颗宝珠，就在秦羽刚刚触碰到珠子的那一刻，忽的眼前一黑，不知怎的来到了苏瑾身后，而那女鬼却不知何时出现在秦羽刚刚所在的地方，手中拿着珠子。

    秦羽懵逼在原地，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鹤杏苏瑾两人也直发懵。

    苏瑾反应过来，马上就要去抢：“这是大和尚的东西！”

    女鬼看着无动于衷，却不知暗暗施了什么法术，苏瑾脚下土地流转，如同锁链虬枝，让苏瑾动弹不得。

    苏瑾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大和尚的珠子？”

    秦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虽然不知道这女鬼为什么要和尚的珠子，但能肯定的是，自己和苏瑾目前是安全了，只要不去管这珠子，就不会有事，这一点，鹤杏也意识到了，便再没有动静。

    寺庙里除了苏瑾的挣扎声，什么也听不见，女鬼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而秦羽和鹤杏两人现在也只是看着，沉默。

    一个棕褐色的珠子能代表什么呢，秦羽不需要这样的东西，所谓留念，是给活人的。

    见女鬼要走，苏瑾暴怒，用力挣脱沙石的缠绊，吼道：“那是大和尚给我的！”

    此话一出，宝珠突发异变，无数细丝如同蚯蚓般从珠内钻出，缠绕住女鬼的臂膀，像抽血泵一般瞬间就吸干了女鬼的整条胳膊。女鬼丢下珠子，迅速拔出那些钻进体内的细丝，如同扯杂草，动作极快极狠。而那些被扯出的细丝马上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珠子重又滚落在地面，来到苏瑾脚下，天命所归。

    看着宝珠发出的暗淡光芒，女鬼好似晓得自己已经失败，没有回头余地，于是二话没说就消失不见。

    暗夜里挂起大风，吹散了月光，轻飘飘的银白落到寺庙旁的一坐小小坟墓，铺满稀稀落落的雪。

    “大和尚，你是高人吗？”

    “高，高得很。”

    “屁，你顶多算个穷人。”

    “穷人也高，佛曰：大雁有鸿鹄志也！”

    “你瞎扯啥呢？”

    “你不懂，我身兼重任。”

    “比如？”

    “求缘。”

    “得了吧。”

    几十年前，那时候老和尚还很年轻，身强力壮，个头也大，一看就是老实憨厚，干事的好手，但老和尚偏好吃懒做，专行坑蒙拐骗，要是被抓了，就嗷嗷等着被打，老和尚自知理亏也不还手，这日子本也就这么过，却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叫做无尘的和尚……

    一

    “你做甚么的？”

    “我？我做和尚的。”

    “和尚也去花仙楼？”

    “我为了求缘，你懂个屁！”

    二

    “做和尚有什么好？”

    “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钱从哪里来？”

    “佛祖给。”

    “有屁的佛祖。”

    “喏，那就寺里方丈给。”

    “嘿，还不是别人捐的香火钱。”

    “香火钱就是佛祖钱。”

    “和要饭差不多。”

    “佛祖陪着一起要，不丢人。”

    “……，那我也要做和尚。”

    “剃了头，马上就是和尚。”

    “不领个和尚证？”

    “和尚要什么证？”

    “别人结婚、乞丐都有个证，我出家不得弄一个？”

    “证得花钱买。”

    “那算了，我还是做骗子。”

    三

    “遂组织，臭名昭著，改天去看看。”

    “管这做甚么？”

    “呵呵，不懂了吧，这就叫以天下为己任。”

    “自己都吃不饱，还管那些？”

    “佛祖要管，佛祖也不见得吃饱。”

    “肥头大耳的怎么吃不饱？”

    “那叫虚胖。”

    “要能虚胖我也想胖一个。”

    “虚胖靠缘，得悟。”

    “悟？悟什么？”

    “悟己悟佛悟禅。”

    四

    “问你个问题，这世上真有佛祖？”

    “信则有，不信则无。”

    “白说。”

    “你不懂。”

    五

    “秃头，我要做和尚。”

    “现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

    “等我们先逃过这次追杀再说。”

    六

    “这玩意儿你留着。”

    “你抢来的，让我拿？”

    “好东西，能卖钱。”

    “不要，玩不好就没命。”

    “你和这东西有缘。”

    “有缘？”

    “嗯，有缘，快拿着。”

    “当我傻？”

    “我还要再回去一次，拿这个不方便。”

    “回去做甚么？”

    “以天下为己任。”

    七

    “这次你去哪？”

    “回寺庙，受罚。”

    “带这人一起？”

    “嗯。”

    “那我呢？”

    “做了和尚，要去求缘。”

    “求缘会死吗？”

    “会。”

    “那我不去。”

    “死不可怕。生如蝼蚁，也当有鸿鹄志。”

    “听不懂。”

    “去求缘成佛吧，因果禅珠认你。”

    “这珠子？”

    “嗯，佛教至宝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