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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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她还是你妈

    刚回到家,秦羽就在客厅里看见一棵小小的芭蕉树,挺招人眼。

    “……,这树你们在哪买到的?”秦羽问女孩。

    原来今天早上,路炎和林南叙去了学校,而三个女孩吃完饭便去了附近的商业街,让秦羽想不通的是,短短一晚上的时间,不知道三个女孩发生了什么,彼此间关系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其中最离谱的就属这株芭蕉树。

    女孩蹲在树旁,极认真的看着,却仿佛没听到秦羽的话,一声不吭。

    “喂,胡……”秦羽还没说完,苏瑾就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你上午去哪了?”

    “附近随便逛逛,话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从哪儿买到的芭蕉树啊?”

    “听那老板说,这树不是一般的芭蕉树。”

    “嗯?”秦羽一头雾水。

    “那老板说这树是从北海挖来的,吸收了什么……什么寒气,很厉害的,不信你瞧,这都快冬天了,这树还长挺好。”苏瑾解释道。

    秦羽哭笑不得,什么北海的芭蕉树,那老板简直就在胡说八道,怪不得女孩盯着这树不移眼,原来是被诓傻了。

    “阿瑾,现在要怎么做啊?”厨房里传来陆颜的声音,苏瑾便转身进厨房,手把手教陆颜。

    秦羽走到女孩身边,也蹲下身看着这株绿油油的芭蕉,随后笑说道:“你在读这芭蕉的心吗?”

    女孩转头看着秦羽,愣了一会儿,随后缓缓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会读心吗?”

    秦羽摆了摆手,“我可不会读什么心,不过之前有个女人告诉我,她老家的一棵枣树会做梦,常常梦到她,所以我在想,树是不是也会在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只不过人是没办法知道的。”

    说到这里,秦羽停下来,微微笑了笑,又继续说:“怎么?你看出这棵树的心思了吗?”

    女孩点了点脑袋,“它说现在北海有乱,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在北海更北的地方伤了生死道的掌道者,不久后冥界会出问题。”

    秦羽傻眼了,敲了敲女孩脑袋,说道:“你跟我玩尬的是吧,还生死道的掌道者……”

    女孩摸着脑袋,没说话,最后又转头看向芭蕉,不过没一会儿,秦羽忽然意识到什么,便问女孩:“这棵树还说了什么?”

    “有个人正往这里赶,最迟十八天后到。”

    听了女孩的话,秦羽笑了笑没当回事,不过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脸瞬间沉了下去。

    “你们昨天说的那个面具人是他吗?”女孩问道。

    秦羽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微笑着开口道:“没事的,我有办法。”

    秋风卷去片片枯叶,如同燃烬的脆薄纸张,在寂荡的空中划出几道弧线,从今天到明天,死得毫无声息。

    秦羽坐在车里,头抵着车窗,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对着车窗呼了口气,一阵白雾遮住青色的玻璃,秦羽照猫画虎的写了个“冷”字,最后用手擦掉。

    “今年会下很大雪吗?”坐在前座的苏瑾忽然问道。

    “嗯,据说会很大。”一旁的女孩回答说。

    “下大雪挺好呀,前几年雪下得小,冬天都没啥意思。”苏瑾说。

    一旁的女孩说:“雪下厚了,你要打雪仗吗?”

    “唔,是吧,到时候再堆一个超级大的雪人。”

    两个女孩谈笑着,让原本昏昏欲睡的秦羽有了精神,昨天答应李恨生陪她一起回家,苏瑾知道了死活要跟着一起,秦羽拗不过,只好同意,于是家里就只剩胡习习一个,好在陆颜说这两天留秦羽家陪女孩,这让秦羽放心不少。

    李恨生家在深山,离鹿泉镇有一截,不过不跨御,女孩一个人当然也可以回,但秦羽知道,女孩一个人没勇气。汽车颠簸一路,终于在傍晚开到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镶在山脚下,在黄昏残阳里闪闪发光。

    两人跟着女孩一路走,走到一个小屋子前,女孩掏出一串钥匙,钥匙发出叮铃铃的响,打开门,屋子里摆放着一个女人的遗像,灰白色。

    秦羽悄悄注意着女孩脸上的表情,发现女孩没哭,很平静,连悲伤也看不见。

    “哟,这不是小阿妹吗?今天回来了?”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身材微胖,穿着鲜艳的棉袄,嗓门清高。

    李恨生低声说:“我……回来看看她。”

    “嗯,过了这么久,是该回来了。”“女人高声说完,便斜眼看向两人,胳膊朝两人动了动,“这两位是?”

    “是我朋友,这次陪我一起的。”李恨生说。

    女人睁着眼睛,微仰头,喔了一声,“朋友啊,朋友好啊。”

    一番下来,秦羽看明白这其中隐藏着的不简单,想必女人这次来是有所求的。

    “她……这次麻烦你们了。”李恨生低着脑袋,双手紧握着,几乎是艰难地说话。

    “害,哪儿的话,你妈她命苦!一个女人带着你,能做甚么事,咱乡里乡亲的平日里帮个忙不是天经地义?”女人说话时表情夸张,脸部肌肉乱动,就像是伟大的表演家。

    “是,谢二姨。”李恨生低头道谢。

    “啧,不过吧……”女人话锋一转,眉头也紧锁起来。

    “你妈这次走的急,大白天的一声不吭就往河里蹦,什么也没留,后事还是我们帮处理的。”女人这话是对李恨生说,却看着秦羽和苏瑾两人。

    女孩默不作声,只掐着上衣角。

    “咳咳,咱也不是说就为了钱是吧,只不过这死人啊,就是按最次的来,那也得花不少,什么棺材、纸钱、请的道士,再不说,这最基本的丧礼得要吧,前前后后折腾下来起码也两万,你姨也不是钻钱眼子的人,也知道你的难处,只不过吧,这世道都不容易。”女人滔滔不绝的说着,听得秦羽犯了困。

    见女孩依旧没有动静,女人脸色沉了下来,愠怒道:“丫头,也别怪你姨说,你妈生前那是去哪哪被嫌,被娘家赶出来的,带着你呢,做点事儿,吃饭穿衣完事儿还能供得起你上学,这要说一点存钱没有我是不信的,不然你看,这附近哪有别家送孩子上学的,就是男孩不也是读个几年就拉去做事了?你妈苦,你命好的呀,去了外面几年一点钱没有?就算没有,你妈也该给你留点东西吧?”

    女孩犹豫半天,从口袋掏出最后一叠纸票,递给了女人,女人一把接过那些纸钞,手指不由自主的拨弄着,笑得眉飞色舞,连说道:“哎呀,我就知道的嘛,小阿妹有出息的!”

    苏瑾在一旁冷笑,“阿婆,拿完钱就走吧,房子小,容不下太多东西。”

    女人笑容消失,斜眼看着苏瑾,冷声说道:“小丫头看着不错啊,咋说话带刺儿呢?”

    “哪有阿婆能说会道,像阿婆一说话,那村头的猪也得跟着嚎不是?”

    女人脸完全沉了下去,晓得这女孩不好惹,反正钱也拿到了,于是就冷笑两声,同李恨生说道:“小阿妹交朋友要注意注意,别什么人都带回家,现在有些人比老虎还能吃人!”女人说完便疾步离开屋子,丝毫不给苏瑾口诛笔伐的机会。

    “死八婆!”苏瑾见女人出门,咬着牙骂着女人,冲女人比鬼脸,给一旁的秦羽看得傻乐。

    苏瑾走到女孩身边,拍着女孩肩膀轻声道:“钱的事先放一边,这次是来看你母亲的,别被其他不相干的东西坏了心情。”

    李恨生抬头望着苏瑾,微抿着唇,小心的点了点头。

    之后三人开始收拾屋子,晚上吃的,睡的都要有人准备,院子里落下去的枯叶要扫,还有女人生前留下的衣物也都要烧掉,扫地、擦桌、买菜、做饭,几番忙活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小的屋子里亮起黄色的灯,天冷,灯泡发着微微的热,引来两只飞虫。

    “睡不着吗?”秦羽上完厕所回房,见堂屋亮着灯,又看到女孩坐板凳上发呆,就过来陪女孩说说话。

    女孩木讷的摇了摇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两个拇指互相掐着,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冷,多穿点。”秦羽从一旁拿了件外套递给女孩,女孩接过,轻声道了谢。

    淡蓝色的黑空中没有星星,寒冷附在枯枝上,向上攀缘,冻死了夜空。

    秦羽拿个板凳坐着,看了眼堂橱上女人的黑白像,心里微微叹气,对女孩说道:“今天你给那女人坑了。”

    女孩不说话,显然已经知道,想来那女人说的一句话倒是不错,现在有些人比老虎还能吃人。

    秦羽又说道:“钱的事不用纠结,回镇上苏瑾会帮你。”

    女孩摇头,说:“这些钱没事的,她最后留了钱给我。”

    秦羽疑惑,按理说女人在这里留的钱应该早被瓜分了,哪能让女孩拿到。

    “很久之前邮寄给你的?”秦羽问。

    女孩摇头苦笑,“藏在一块砖头下,没人知道。”

    秦羽知道这是属于两人的灵犀,就又问:“你现在还恨吗?”

    女孩脸上有些愣然,又有些纠结,还有几分恍惚,呆望着那张寓示着死亡的黑白照片,开口道:“恨。”

    秦羽倒没想女孩会这么肯定,之前女孩说自己不值得去恨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早就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但秦羽不这么认为,他看出女孩在骗人,尤其在骗自己,这一点或许女孩自己都不知道。

    秦羽单看着女孩,不说话,深夜堂屋里一时寂静,灯泡电流的滋滋声也清晰起来。

    “我能读书不是因为她好心,是我雪天跪在门外一整晚求来的。她在外面遭受的歧视太多,把所有的愤恨发泄在我身上,因为她,我曾经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有时候走在路上,还会莫名其妙的掉眼泪,明明已经离开她很远了,很远很远,但我还是会害怕,害怕她手上的棍子,害怕她没来由的暴怒。”女孩淡淡说。

    秦羽问:“那现在呢?你还会害怕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了,在听到她死了的消息后,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秦羽深吸了口冷气,过了许久,女孩忽然说:“你说,这么凶恶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寻死呢?”

    秦羽答不出,实在答不出,只不过还没等秦羽开口,女孩却自顾自低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秦羽有些无措。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些遗忘很久的事呢?”

    女孩抽泣着,在这里的一夜,她几乎忘了过去所有的那些委屈,却忽然记起有次发高烧,女人抱着她,给她喂药,叫她别哭。

    过去的那些算什么,曾经的伤痛又去了哪里,一切都随风消散了。

    “傻姑娘,她是你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