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代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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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16)

    小楠见状,自己也对放孔明灯充满了好奇,毕竟之前只在书上见过,于是说:“小叔叔,那把孔明灯给我提着吧。”

    陈捷有些不放心,“可是灯罩里面是火烧着,握在外面有点烫的。”

    从知说:“没事,他觉得烫了你接过来就好了。”

    小楠正要接受,孙珩便指着孔明灯,脸上满是期待,“灯,孔明灯。”

    从知玩笑说:“这下好了,两个小孩都想玩,反正买了三个,我再拆掉一个孔明灯吧。”

    陈捷看着直冒油烟的松脂块,“可是这盏孔明灯都还没有放飞成功,再拿出一个会不会浪费了?”

    陈启抱过孙珩,“你还小,小楠哥哥可以玩是因为他长大了,等你长大到小楠哥哥这样子,你也可以自己玩了。”

    但小家伙不乐意,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就很难平息。

    小楠想了想,说:“那我跟他一起放吧。我握着他的手,他提着孔明灯,像大叔叔教我放那个金箍棒焰火时那样。”

    陈启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楠居然已经是个小大人。

    “看着长大”是一个很神奇的词语,有着时间上的传承性。几乎每个人都从比自己大一轮的亲戚朋友、乡里邻居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而后,就是自己在看着家族里的新生命慢慢长大。

    一只孔明灯比孙珩的身体还要大,所以他得张开双臂才能够提住灯罩顶端。他也怕松脂块上燃烧的火,所以身体尽量向后靠。小楠轻轻握住孙珩的双手。

    实际上,孙珩出于害怕,几乎只是手指捏着灯罩,并没有使上一分力气,完全是小楠出力。

    “是不是火烧的不够大所以孔明灯飞不起来?”小楠自言自语,心中热切的希望手中的孔明灯能够飞起来,带着一个孩子最纯真的愿望,飞向太空。

    孙珩奶声奶气的,“那我来……吹一下。”

    这时候居然就不怕火了,要伸头过去人工加大火势。

    陈捷赶忙阻止,“阿珩力气太小了,吹出的气不大,所以火不会变大的。”

    “那舅舅来吹。”

    众人都笑起来。

    陈启看着干干净净的灯罩,说:“听说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让它带上天会很灵的。”

    小楠说:“那孔明灯实现愿望的本领强,还是流星许愿实现愿望的本领强,或者我过生日的时候吹的那个蜡烛最厉害?”

    “都差不多吧,童话里的阿拉丁神灯实现愿望的本领最强。”

    从知说:“可是现在烧都烧起来了还怎么写?”

    陈捷说:“我们五个人的愿望要是都写上去孔明灯可能承受不了。这可是有灵气的东西,心诚则灵,所以等它飞上天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小楠的愿望是什么?”陈启问。

    小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希望明年打羽毛球的本领能够跟叔叔一样厉害。”

    陈启又问孙珩,但小家伙还不知道“愿望”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于是换了种说法,“阿珩最想要什么?”

    孙珩脱口而出,“我想要爸爸妈妈都变成佩奇和乔治的爸爸妈妈,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带我出玩。”

    陈捷忍俊不禁,“佩奇和乔治的爸爸妈妈什么都好,就是长得不太好看。从知,你的愿望是什么?”

    从知摇摇头,“愿望要放心里,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楠听到这里,心急如焚,“那我和阿珩弟弟刚刚都把愿望说出来,会不会就实现不了了?”

    陈启安慰他,“不会,一定会实现的。孔明灯也知道童言无忌,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

    陈捷说:“阿婧没下来许愿,真可惜,错过了一次机会。”

    小楠连忙示意他压低声音,“不要被姐姐听到,我猜姐姐要是在的话,她的愿望一定是明年一整年平板都在她手上。所以不能让她许愿。怎么好像有一股向上的力量……”

    从知执导他们慢慢松开手,那孔明灯果然渐渐升起来,越飞越高。

    陈念从继续出来看见,问天上明晃晃的是什么东西,陈捷说是孔明灯,她连忙拿出手机拍摄,“现在飞的这么高,只有丁点大的小火光,我这手机像素不好也拍不出来。”

    小楠说:“姑奶奶,天空那么黑,孔明灯又飞的这么高,多厉害的像素都拍不出来,老师说人也得像素最高了,所以它飞得这么高这么远我们还是能看见。”

    放飞了孔明灯,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大家随便聊了几句也就散了。

    陈蓉把孙珩接回家,陈念坐了朋友的车回去。

    陈捷上楼时,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建勇一个人,他只盖了一条薄毯躺沙发上,手中握着遥控器,可眼睛已经闭上,像是睡着了。

    建勇是个很节俭,甚至节俭到吝啬的人。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节能灯,昏黄的灯光映照他身上,衬得他常年劳累的发黄面庞更加黄得没营养了。

    陈捷蓦然想起,小时候的老屋。

    老屋里,经常亮着的也是黄色的灯光,白色的日光灯只在客厅有。在那黄色灯光的映照下,一家人一起洗脚,一起在厨房聊天,一起排排坐在灶台前生活。

    那是记忆中温馨的灯光。可是此时此刻的黄色灯光只让他觉得凄惨。

    “爸,爸。”

    陈捷立呼唤建勇,他没有回应——

    爸爸真的睡着了。

    陈捷下意识地朝电视机下的插座看去。

    十年前刚搬进新家,有一天建勇带回来一个应急照明灯,平时就插在电视机下的插座充电。等到偶尔停电的时候,灯就会亮起来,投射过灯罩上的花纹,连墙壁上的灯光都是有图案的。而更多的时候它的用途却不是在停电时照明,而是被陈启和陈捷拿去玩去了。

    陈捷也忘了,那台应急照明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可能是没用被扔了,也可能是随着童年一起逝去了。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

    现在不看春晚似乎正成为年轻人的一种潮流趋势,但春晚无疑早已成为除夕的习俗之一。就像过年要吃饺子,意味着平安团圆;要放鞭炮,象征着红红火火,更早以前则是为了驱赶怪兽“年”;要发压岁钱,寓意是去殃除恶;要看春晚,即便是所有人都拿着手机抢支付宝的零点红包,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电视机里总得播放可能无人问津的春晚。

    陈捷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晚是哪一年的事了,甚至久远得像是一个恍惚的梦,现实中从未存在过一样。

    陈捷关了电视,一来听着别人欢喜过年的声音觉得刺心,二来觉得没人看开着浪费电。

    而建勇这时候却醒了,让他别关电视,自己还要看。

    陈捷重新开电视机,心中觉得好笑。似乎全国的父亲都是统一如此,分明已经睡着了,但只要一关电视就能立刻醒来。

    “你妈跟你姐呢?”建勇问。

    陈捷坐到沙发一角,“妈跟竹苓阿姨出去散步了,姐刚走,跟阿珩回家去了。”

    “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爸妈都在这儿。你妈哪里是出去散步,肯定是跟那群狐朋狗友打牌去了。你姑姑呢?”

    “跟她朋友一起下去了。”

    “她哪有什么朋友,整天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陈捷听得厌烦,“过年你也对别人有这么多意见,少说几句不行吗?爸,今年过年你开心吗?”

    建勇不料儿子突然这么问,“过年跟平时的日子也差不多,也就是吃的丰盛了点,无所谓什么开不开心。”

    “你当孩子的时候难道也这么想?中国没有一个小孩不盼着过年,你像阿珩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也总期盼着过年。”

    “我小时候过年物质上和现在可差太多了。平时饭桌上很少见到肉,都是吃红薯干,现在喂给鸡鸭的那些米糠那时候是给人吃的。什么时候能相对痛快地吃一顿肉呢,就是在过年的时候。你奶奶买了鱼、猪肉,还会杀一只鸡,是已经老的不会下蛋的母鸡。稍微嫩一点能下蛋的母鸡可不能杀。你奶奶也偏心的,会分更多肉给你二伯伯和姑姑,我和你大伯伯也不太计较这个。我小时候还没有春晚,那时候有春晚家里也没有电视机可以看。所以吃完饭后我们都是出去跟表兄弟放鞭炮,这个倒是和现在一样,一点都没变。”

    “和表兄弟一起玩……是表大伯他们吗?”

    “是啊,是他们。小时候跟他们的关系可好了,不像现在这么差。那时候如果在自己家年夜饭没有吃够肉,就会去他们家吃,你小爷爷还很盼着我们来。”

    陈捷看建勇仿佛完全沉浸在他的童年里,这样单纯的表情陈捷的记忆中是第一次出现在爸爸的脸上。

    “爸,那现在过年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开开心心的?”

    建勇立刻黑了脸,“还不是因为你妈把我们这个家搞成这个样子,心思完全不放在相夫教子上,你看看她去年一整年有几天是待在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