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代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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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4)

    陈启和陈捷帮着建国搭好大圆桌。

    陈明阳和妻子林微澜姗姗来迟,带了一大盒小孩子喜欢玩的烟火爆竹,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还有一个大烟花,说是晚上零点搬到楼顶燃放,祈求来年的好运。

    芬芬端上一盘清卤牛腱子,这样一来,桌子上就已经有六道菜品,除了刚上桌的清卤牛腱子,还有蜜汁烤肉、炝拌牛肚丝、凉拌开胃金针菇、鸡肉炖茶树菇,清蒸深海黄鱼。

    都是都是她一个下午的劳动成果。

    她笑容满面,脸上尽是过节的喜悦,“年夜饭得有十二道菜,四热八凉。但我们老百姓不讲究这么多,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拿手的,再有六道菜就等丽梅的上桌了。说起来丽梅和素华在厨房待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建勇这一个下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人影也没看到。”

    有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各有特色,陈捷一听便认出来这一定是父亲。

    果不其然,下楼的人正是建勇。

    “你这一个下午都在楼上?”建国问。

    建勇没想到楼下有这么多人,略略有些尴尬,“本来在看电视的,没想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陈念慢悠悠地剥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砂糖橘,“丽梅在厨房里忙成这样,你也睡得着觉,不是我说你,阿勇……”

    “快开饭了吧,天都黑的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没有听陈念说完,自顾自地走过去开厨房的门。

    陈念心中也是不痛快,一来自己身为姐姐,教育弟弟几句也是应当的;二来,在场的人中还有小辈,建勇居然完全不顾她的脸面,简直是让她当场下不了台。

    自己在娘家,难道一点话语权也没有吗?

    丽梅看到丈夫冷不丁地闯进来,除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再没有其他情绪的表达了。

    素华见到他,得体地站起来问好,“建勇,回来了。”

    建勇见两个女人的眼眶都红通通的,觉得奇怪,但也不欲多问,只说自己来帮忙上菜,于是素华张罗着一起把菜端出去。

    如此,餐桌上便又多了六道菜:糖醋排骨、珍珠丸子、金汤肥牛白菜、豆腐皮肉卷、啤酒鸭炖鲜藕、大虾粉丝煲。

    即便人人都察觉到空气中有那么一丝紧张的气氛,但看到一大桌子的美食,和着窗外热闹的鞭炮声,心中也总是欢喜的。

    菜已上齐,众人便按照家庭落座。

    建勇和素华显然不愿坐在一起,于是素华便称想和丽梅聊天,换了建勇到建平身边。

    如此,一个大家庭辞旧迎新的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在一片看起来暖意融融的氛围笼罩下。

    建国斟满面前的杯子半举,“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吃顿饭,也是难得,那我就来说几句。我记得上一次人来得这么齐的除夕还是妈在时,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建平呢,平时在煜阳市政府工作,不要说回老家过年了,就算是除夕回家吃多团圆饭也是奢侈。今年好不容易这假给批下来,马上就带着一家人来跟我们团聚,我这个做大哥的很感动。过去的一年里,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无论是工作上,孩子们的学习上,还是我们大家的生活上。工作和学习我就不说了,毕竟也不太了解,就说生活上。我们是一家人,一大家子人,平时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不是有句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不管这晦涩难懂的经文有多难理解,日子都要过下去,是不是?所以我希望,过去一年里,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事,到今天,到几个小时后的零点,都给清零掉。好不好?我们一家人一起展望一个全新的好年。来,我敬大家!”

    众人也纷纷往自己的杯子中斟酒。

    建勇和建平倒的是白酒,明阳倒了啤酒,陈念倒的是红酒,陈捷倒了啤酒。

    陈启长了口腔溃疡,以牛奶代酒。

    丽梅、素华、芬芬、微澜、清冉,还有三个孩子也都倒自己喜欢的饮料。

    大家碰杯,所有杯子抵在一块儿那一刻,倒真有点家庭和乐的样子。

    只是撕开这层表皮,里子什么模样,个人有个人的想法。

    赵芬芬拍了拍小婧,说:“下半年啊,小婧就要升初中了,小楠也要上四年级,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当年两个孩子刚背书包上学的样子,一下子就都这么大了。小婧,你不是在县艺术节绘画比赛中拿了一等奖吗,现在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在,把你的画拿出来看看。是很应景的画呢。”

    小婧是个马上要进入青春期的女生,虽然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在那么多脸生的亲戚面前,多少还是不太放得开。芬芬再三催促,她才暂时离席去取画。

    建国颇有些责怪的意思,“人家孩子脸皮薄,不情不愿的,你非逼她拿画下来干什么?”

    芬芬不以为意,“你的孙女你还不了解?他那哪是脸皮薄,不过就是不太好意思而已,心里肯定很乐意给大家展示自己的画。”

    清冉夹了一只茶树菇细嚼慢咽,“现艺术节的作品不是应该被收上去了吗,怎么在小婧自己这儿?”

    微澜笑道:“你大舅母觉得那副作品画得实在是好,就让小婧重新画了一副。这孩子也很喜欢画画,没几天就画出一副一模一样的了。”

    素华夸赞道:“那真的太不错了!你们夫妻俩不是送了小婧去美术培训班吗,将来走艺考这条路也是很不错的,以后出来做个美术老师,小婧应该也喜欢。”

    芬芬说:“是啊,对女孩子来说,没有什么职业比教师更加稳定合适了。偏偏我们这么问孩子的时候,这孩子也是矫情,净说些别的事情,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说起来阿冉怎么没当老师,妈妈就是老师了,如果你女承母业,平时在工作上也可以向她取取经啊。”

    陈念抿了一口杯中红酒,“是啊,阿冉,你大舅母这个词用得真好,女承母业,多好的事啊。”

    清冉回答:“正是因为我妈已经是老师了,所以我才不想当老师。而且妈妈和爸爸也都支持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我现在做律师做得很开心。”

    建勇不由得赞不绝口,“瞧瞧瞧瞧,阿冉,多有想法的一个孩子。现在选工作是这样,当初上学也是这样。这孩子啊,就得脑子灵活,有自己的想法,不走寻常路。”

    陈念说:“是啊,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我家沁束哪怕有阿冉的一半也好啊。真的是提前这个女儿我就有操不完的心。小时候养她就够费心的了,本来以为孩子长大了,嫁出去了,自己能够清闲点,结果三天两头的给我打电话说他老公和婆家对她怎么怎么的不好,我都听得头疼。不过这个问题呢我也反思过自己,总归下午爱晓说的对,我毕竟是当母亲的嘛,孩子就算将来七老八十了,我还是得操心啊。只是沁束这孩子真的是油盐不进,听不进别人的劝,你说我能怎么办呢?他那个老公不仅对他不好,对我这个丈母娘也经常蹬鼻子上脸,一点尊敬都没有。多少次跟她说离了离了,她就是不听,觉得他老公总会变好的。我真是没办法了。”

    众人都默不作声。

    也是,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呢?难不成附和着一起指责姚沁束的不是?

    陈念见大家听得很认真,心中欢喜自己终于有点儿话语权了,于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当初她相亲时,我见到她那个老公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就劝沁束,劝她得想想明白,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但这孩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硬是要嫁给他,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也没什么用。他爸也是不负责任,怎么都不知道帮女儿把把关,说嫁出去就嫁出去了。沁束要是跟我住在一起,我好歹能帮她参谋参谋,但她跟她爸住,她爸一个男的知道些什么?女生一生的幸福就这么被毁了,值不值?”

    建平实在看不惯她那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样子,说什么也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这大过年的你说这些有意思没有?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这里是开开心心来过年的,不是来听你讲一些有的没的。”

    陈念不料他突然这样说,于是为自己辩解,“不是啊,大家过年聚在一起不就是无拘无束地唠唠家常说说自己一年来的心得所想吗?难道你要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坐在酒桌上,端正得跟个什么似的,说一些冠冕堂皇不痛不痒的话?你说说你搞这些形式主义有什么意思?今天大过年的你一句话也没有,倒是大哥说了这么多,我要是再不说几句,我们这个餐桌安静得都不正常了。自己不说还要堵上别人的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