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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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昨日重来(上)

    此时月光明亮,透过交错盘曲的树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见山谷中的情景。

    但见狂风大作,林木起伏,一个素衣女子骑乘着一匹五尾独角赤豹怒飚似的冲入其中,那赤豹仰颈怒吼,发出巨石激撞的轰然怪响。

    雨师妾动容道:“独角炙!这凶兽消失了几百年,怎么竟被长留仙子收伏?”她对天下异兽如数家珍,当下稍作解释。

    原来这狰兽又叫“狰”,原为金族上古妖兽,吞石吐火,极是凶悍,一旦与火族的另一种凶兽“狞”合体,便转化成大荒至恶妖兽“狰狞”,凶狂无比。

    “狰”、“狞”二兽八百年前被金族“紫电光神”阿斐收伏,凶焰少敛。战历783年,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围攻古元坎,两败俱伤。一个多月后,阿斐神秘失踪,狰狞兽也随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后成为长留仙子的坐骑。

    长留仙子骑炙盘旋,冷冷道:“石大头,就是这里了。你若能在这击破我的‘一寸光阴’,本姑娘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西风谷一步。”

    拓拔野心中一动:“她为何要将金神带到此处?”还不及多想,又听见那木讷的声音金钟似的说道:“一言为定。”

    白影一闪,草木贴地乱舞,一个魁伟男子昂然立定。头大如斗,浓眉长眼,方方正正的脸容如石削斧凿,浑无一丝表情。黑发如墨,肤似古铜,灰白色长衫猎猎飞舞,气势如山岳,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只觉他真气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来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称“石头人”,缄默寡言,绝少喜怒,两耳不闻山外之事,一心浸淫法术武学。故大荒中人戏言“金神哭笑,石头开花”。

    其时世人虽公认大荒十神之中,烛龙法术修为最高,但石夷数十年来始终隐居西风谷,极少现身,神秘莫测,一身修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没人能准确估量得出。昔年无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将他列为天下第四,仅次于神农帝、烛龙与赤帝飙怒。虽不足信,却可见世人之推崇。

    长留仙子凤眼厉光电扫,冷笑道:“你若是输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长的碧玉尺,圆润通明,水纹波荡,稍一翻转,在月光下变幻为万千颜色,霓光纵横,瑰丽难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缩,盯着那神尺,木无表情地道:“随你处置。”

    长留仙子厉声长笑,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欢愉,双手紧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几滴嫣红的鲜血从指缝间倏然滴落。

    素衣飞舞,白发飘扬,银白色的真气浑身吞吐鼓动,叮然脆响,尺端彩光大作,如长虹贯空,流离破舞石夷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缓缓举起右手,捏指为诀。长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气蛟龙似的破臂飞卷,“呼”地一声,从掌心中轰然冲出,银芒滚滚,化作一柄素光长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铁、禺渊日月石混制而成,号称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犹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据说练成“素光神诀”之后,持此神尺,可在满月之夜返照时光,穿梭古今。拓拔野听闻已久,今日始得一见。

    两人举尺遥遥相对,巍然不动。真气汹涌,白光霓虹冲天交错,夜空瑰奇,飞云迸散,狂风飞旋怒转,谷中四壁照得光怪陆离。

    拓拔野心中一跳,蓦地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怕之事。雨师妾手心满是冷汗,紧紧地靠着拓拔野,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加强烈。

    这山谷、月光、树洞、身旁紧紧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历。莫名的巨大恐怖犹如阴云罩顶,浓雾弥漫,压得她透不过气,迷乱却又瞧不分明……

    当是时,长留仙子厉喝一声,身影疾闪,一道绚丽无匹的霓光雷霆电射,呼啸横空。石夷动也不动,素光神尺银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笔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气浪迸飞,光箭四射,强烈而绚丽的光芒铺天盖地地闪耀着,四壁轰然剧震,石飞土崩。

    彩光蓦地射入树洞中,拓拔野“啊”地一声,只觉万箭钻心,痛不可抑。“仆!”衣裳开裂,十二时盘自动冲飞而出,铿然激响,在树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转,折射出万千道深碧浅绿的幻光,破洞反射。

    “轰!”十二时盘的翠绿光芒呼啸如厉电,不偏不倚地破入两道尺芒的交撞处。光浪迸爆,整个山谷剧烈地震荡着。白光、翠芒、霓电交缠飞舞,蓦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霞虹气柱,冲天破云。

    霓虹贯月,霞光交错,当空圆月突然散放出一轮淡蓝色的幽光。“轰隆隆!”晴空惊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难当。

    刹那之间,炽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涌入那树根洞隙之中。强光耀眼,将雨师妾的面具照得明亮,那双秋波迷乱惊骇,一闪即逝。

    拓拔野心中一紧,仿佛被谁陡然攥住,剧烈地抽痛起来,不顾一切地将她奋力抱住。

    “砰隆!”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个世界似乎全都迸碎坍塌了,树洞陡地收缩,密网似的交织挤压。

    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咙腥甜,几乎晕厥,下意识地将雨师妾护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觉树根交缠撕扯,宛如万千巨蟒疯狂扭动,将他绞得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树根飞卷,离甩炸散,一股强猛的力量将他二人陡然抛飞而起。身下一空,大风凛冽扑面,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两人竟已飞摔到半空之中。

    仰望夜空,天幕扭曲变形,也不知从哪里飞涌出万千云层,环绕着那轮明月、那道霓柱滚滚奔腾,层层叠叠地向山谷挤压而下。

    深黑色的云海翻腾卷舞,宛如万千怪兽漫天咆哮奔腾;那绚光霓虹盘旋飞舞,穿透滚滚黑云,仿佛巨大而妖丽的擎天玉柱。

    乌云漩涡的正中,雪白的圆月散发出柔和又刺眼的淡蓝光轮,一圈圈地沿着那霓柱闪耀绕卷,飞瀑也似的朝着山谷中倾落。

    狂风卷舞,飞沙走石,漆黑的山谷里,气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环涟漪飞荡……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异。

    拓拔野二人紧紧相抱,在狂风里随波逐流地飘荡着,恍恍惚惚,经脉封闭,周身浑无一丝气力。

    天摇地动,四周到处都是崩爆炸响。雨师妾仿佛置身梦魇,迷狂害怕,张大嘴却喊不出声来。

    光影迷蒙,咫尺之距,拓拔野的脸容一点点地模糊起来,水纹般地荡漾着,渐渐地融合成另一张俊秀的容颜……那明亮的双眸、温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仿佛记得又仿佛遗忘。

    紧张、害怕、激动、欢悦……心狂乱地跳着,柔情奔涌交糅,电光石火间,她忽地想到了一个名字,登时一阵头晕目眩,情迷意乱,哑着嗓子,恍惚地颤声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呼喊,登时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难道……难道她已经想起自己的前生了么?

    风声呼啸,未及惊觉,两人已经重重撞落在地,剧痛锥心,骨骼仿佛寸寸炸散开来,搂抱着滚了十余丈方才止住身形。

    只听空中轰然震响,黑云滚滚压下,明月泠泠闪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胀,眩目耀射,瞬息笼罩了整个山谷。

    炽光闪过之后,震动渐渐止息了,碎石尘土在七彩霞光里悠扬飘舞,缓缓落地。灌木、长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沙沙作响。

    不知何时,黑云离散,彩光黯淡,山谷中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只有那轮高悬的明月依旧散发着妖异的柔和蓝光,将谷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师妾此时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来,却依旧酥软无力。四下扫望,丝毫不见石夷与长留仙子的身影。

    万籁俱寂,掉针可闻,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竟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正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却听树叶簌簌,一个男子从身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转头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悬紫铜长剑,气宇轩昂,颇为英武,只是眼光电扫之时,眉梢轻扬,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颇为怪异。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觉得似乎曾在某地见过此人,但待要细想,却又记不分明,心底无缘无由地升起一丝厌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两尺处站定,昂然转头四顾,竟对横卧在地的二人视若不见,微微一笑,从拓拔野身上跨过,朝着不死树大步走去。

    拓拔野大奇,难道这人竟是瞎子么?但他若是瞎子,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隐隐觉得颇有蹊跷。

    忽觉雨师妾的手掌一阵冰凉,轻轻地颤抖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那人背影,眼波中满是恐惧之色,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

    拓拔野从未见过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凛,忙传音相询。一连问了三遍,雨师妾方如梦初醒,勉强一笑,低声道:“你认得他是谁么?好奇怪,不知为什么,我瞧见他时竟……竟然说不出的害怕,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惊,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待细想,却听那白衣男子朗声笑道:“古兄,西海一别无恙否?白某找遍整个大荒,想不到你竟藏在鼻子底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难道他说的竟是古元坎古大侠?

    不死树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紫电光神难道竟是属狗的吗?我躲在这万丈深渊下居然也给你找着,厉害厉害。”一个素衣男子从洞隙中悠然踱出,俊逸挺拔,斜眉朗目,满脸浑不在乎的微笑,与那石像殊无二致,赫然便是古元坎!

    雨师妾呼吸突然停滞,蓦地明白那白衣男子是谁了,他竟是八百年前金族双神之一的紫电光神白阿斐!但她……但她为何竟会与这八百年前的两大奇人相遇?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业已豁然了悟。这圆月、素光神尺、似水流年、十二时盘、天元逆刃、不死神树、石夷的“素光神诀”、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天时、神器、法术激荡**,鬼使神差地扭转时空,再度将他们送回八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圆之夜!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也忒高估我了,白某哪有这等本事。多亏了螭羽仙子相告,我才有幸与古兄重逢。”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冰蚕丝袋,轻轻一抖,光芒闪耀,滚出一个黑衣女子。

    雨师妾“啊”的失声惊呼,娇躯大颤,如被雷电所劈。那女子红发雪肤,眉眼如画,娇艳动人,竟是另一个自己!

    她心中惊疑骇异,迷惘狂乱,先前那种种奇异的感觉突然如岩浆喷涌,直贯头顶,“轰”地一声,脑中蓦地一片雪亮,登时明白。

    四野寂静,她这一声惊呼显得格外清晰,古元坎与阿斐竟依旧浑然不觉。螭羽仙子秋波泪光滢滢,嘴角微笑,痴痴地凝视着古元坎,又是伤心又是欢喜,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显是被封了经脉,动弹不得。

    古元坎笑道:“白兄这话好生有趣,螭羽仙子贵为水圣女,我与她仅有数面之缘,她又怎知我在这里?是了,难道是她占卜算得?”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何必过谦?那日你诈死从西海消失之后,螭羽仙子不惜跳入西海殉情,天下轰动,妇孺皆知。嘿嘿,金童玉女,真真羡杀旁人。”

    古元坎又惊又奇,眯眼瞥望螭羽仙子,目光温柔,微微一笑,转而斜睨阿斐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白兄究竟想要怎样?”

    白阿斐笑道:“白某既从西海中救起水圣女,又岂会有什么恶意?只要古兄将天元逆刃转送给我,白某便成人之美,让你与水圣女团圆终老。”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方知他是觊觎这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想:“只怕这厮真正想得的还是‘回光诀’。”

    古元坎扬眉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白阿斐笑而不答,俯下身来,“吃”地一声,陡然撕开螭羽仙子左臂衣裳,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嫣红的守宫砂,悠然道:“久闻古兄风流倜傥,不想也是个守礼君子,与水圣女相好这么久,她居然还是****。若换了白某,嘿嘿。”

    螭羽仙子一颤,惊异愤怒,倏地闭上眼睛,俏脸绯红,又转惨白。

    古元坎目光凌厉如电,眉梢一挑,立即又变回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哈哈笑道:“紫电光神好大的胆子!对水圣女也敢起非礼之想,也不怕天打雷劈么?”

    白阿斐笑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它便说不准啦。”反手拔出紫铜长剑,轻轻一抖,白光迸放,一只巨大的怪兽怒吼跃出。

    那怪兽狮头龙角,形如巨虎,银斑闪闪发光,昂首睥睨,凶狂咆哮,震得四周树叶簌簌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凛:“想必这便是狰狞兽了。”转头望向雨师妾,见她目光怔怔地望着螭羽仙子,又是害怕又是迷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阿斐抚摩着狰狞兽的侧肋,似笑非笑地盯着古元坎道:“我这只灵兽今日一不小心,误吞了数十种淫毒花草,一时之间又找不着母兽供它交媾,此刻正春情难遏呢。若是发起狂来,也不知它认不认得水族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