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孤鹤万里
月光如水纤纤伏在床上悲悲切切地抽泣了许久。泪眼朦胧瞧着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墙上树影摇曳不停极似拓拔野挺拔的侧影心中更加悲苦难当。突然又想起了古浪屿上挂冠圣女的前夜拓拔野所的那句话来“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是那男女之爱;我只将你当做最为疼爱的妹子一般……”那寒冷彻骨的凄苦与悲痛登时又如冰霜一般封冻全身就连泪水也彷佛被瞬间凝固。
那夜她乘着雪羽鹤从古浪屿逃离之时心中原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去想那无情无义的臭乌贼。但自从那日在凤尾楼上与他重逢!顿时又如雪崩春水情难自已。
这些日子与他相处之时虽然冷若冰霜但心中每时每刻无不在期盼着他能如往日般呵护疼爱自己。隐隐之中甚至觉得哪怕他依旧只是将自己当做最为疼爱的妹子一般宠溺她也会欢喜不已。但是那可恨的鸟贼竟不知为何变得如此迟钝彷佛连疼爱她的勇气也没有了。难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是这般的疏远陌生而惹人厌憎吗?想到此处心中如被万千尖锥刺扎!泪水瞬间解冻汹涌流淌。
纤纤颤抖着擦拭脸上滚滚的泪珠从怀中取出那七窍海螺。橘红色的半透明的海螺在月光中散着柔和的光晕夜风吹来海螺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哭泣又像是叹息。她将海螺紧紧地贴在脸上一阵惬意的冰凉鼻息之中彷佛闻着海浪的芬芳;想起拓拔野在夕阳海滩乱飞舞吹奏海螺的情景心痛如割意乱情迷。
夜风吹窗帐摇纱动纤纤觉得浑身冰凉蜷起身子在月光中簌簌抖。自己的影子在白壁上微微颤动如此孤单。她又想起从前与拓拔野同床而睡之时的情景来。午夜醒来或睡不着时她每每悄悄地逗弄拓拔野或是用手扮作蛇兽瞧着墙壁上那如毒蛇似的手影伸缩着“咬噬”拓拔野的臀部掩嘴格格低笑或是强忍砰砰心跳偷偷地亲吻墙壁上拓拔野脸颊的侧影;当自己的唇影轻轻地与拓拔野的脸影错合之时她的心彷佛要跳出嗓子眼来。那甜蜜、快乐而害羞的感觉如今想来竟已如此遥远。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孤单人影半壁月光。纤纤怔怔地在夜风中独坐半晌自怜自伤忽而心乱如麻忽而万念俱灰。茫茫人世竟是如此寂寞无依心中凄苦觉得世间之事了无兴味。泪水冰凉流淌突然喃喃呜咽道:“臭鸟贼你当我稀罕你吗?我要找娘亲去。”
心中一振登时温暖起来。彷佛浓雾中的船突然看见灯塔沙漠中的行人蓦然望见绿洲。是了!在这纷扰尘世上她并不是孤独一人。昆仑山西王母那不正是她千里迢迢来这大荒的目的吗?
一时间心中重转振奋欢喜恨不能立时便插翅飞往昆仑山去。她素来任性妄为行事随心所欲当下便欲连夜离开此地。转念又想:“这般一走那臭鸟贼多半又要担心着急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找得着我?”不由踌躇起来。又恨恨地呸了一声喃喃道:“那没情没义的鸟贼就是要让他急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才好呢!哼倘若他当真记挂我就算将大荒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我找着。”想到明日拓拔野现自己再次不告而别必定手足无措。“噗嗤”一笑心中快意无比。
当是时忽听见窗外有人叫道:“八郡主回来啦!八郡主回来啦!”人声鼎沸步履纷织。纤纤跳下床来朝外眺望只见无数的人影从窗外掠过朝着凤尾楼附近奔去。她心中一动混水之中最易摸鱼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下再不迟疑收好海螺推开窗子轻飘飘地跃了出去。
庭院中月光疏淡树影参差。她立在槐树之后等得汹汹人流过往之后方才跃出贵宾馆的篱墙朝着城西奔去。
到了城西角楼之下街巷寥落四处无人城楼的岗哨也只顾着朝外巡望。纤纤心下稍安自髻上拔下雪羽簪默念解印诀将雪羽鹤从簪中放出轻轻跃上鹤背驱之高飞。
鹤声清亮雪羽如云。等到众岗哨现之时雪羽鹤早已一飞冲天横掠皎皎明月寥寥夜空朝着西北方向倏然飞去。
※※※
凤留阁中人头攒动。凤留阁虽名为阁其实却是极大的宫殿位于城南风爪山之北绵延数里。飞角流檐纵横交错极是雄伟。此处原是凤尾城主木易刀的府邸但炎帝以凤尾城为都之后这里便改为炎帝御宫与长老会大殿。
今夜炎帝在此宴请群臣酒宴近半便闻听八郡主归来众人纷纷离席前往迎接。
众长老见烈烟石回来都颇为欢喜。烈烟石乃是圣女传人!人所共知当日其真身被赤松子带往瑶碧山众人都不免有些担心。那赤松子乃是火族巨仇又正值与南阳仙子生离死别倘若在南阳仙子元神离散之前或有心或无意生什么苟且之事破坏了烈烟石冰清玉洁之躯岂不糟之极矣?所幸赤霞仙子传音告之众人烈烟石臂上守宫砂鲜红依旧众长老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赤松子与南阳仙子在瑶碧山相伴数日之后南阳神识逐渐逸散。今日清晨烈烟石突然醒来见睡在赤松子腿上惊怒交集竟将重伤未愈的赤松子再度打伤。赤松子见南阳已死心如死灰也不还手只哈哈笑着将近日之事告之。烈烟石惊疑不定撇下赤松子朝凤尾城一路赶来途中屡与叛军相遇凭藉体内强霸的赤炎真元大开杀戒慑敌突围时近深夜终于赶至。
蚩尤与拓拔野站在人群之外隔着无数的人头看着烈烟石冷淡微笑与众人一一行礼突然觉得与她如此遥远。数天之前的诸多情景现在想来竟然恍如隔世。
烈炎一眼瞥见拓拔野与蚩尤招手喜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快快进来寡人正遣人去找你们呢!”
拓拔野、蚩尤微笑应诺分花拂柳从退让开的人群中大步走入。烈烟石转过身碧翠眼波淡淡地望着蚩尤二人微波不惊彷佛毫不相识一般。
蚩尤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酸苦想道:“也不知你是当真忘了呢?还是故意装做认不得我?”想起当日烈烟石舍命相救心潮汹涌热血灌。不顾众人环伺突然单膝跪倒昂然大声道:“八郡主救命之恩蚩尤永志不忘!”
众人大多不知当日烈烟石舍命相救蚩尤之事见平素桀骛冷酷的蚩尤竟然大礼言谢无不哗然。烈炎也吃了一惊突然一凛难道当日烈烟石竟是为了解救蚩尤才掉入岩浆之中的吗?他对自己妹子素来了解性子冷漠极端若非极为重要之人决计不会丝毫理会更不用舍命相救了。心中“咯咚”一响登时猜到大概脸上不禁泛起惊喜的笑容但立时又心下一沉皱眉不语。蚩尤虽然桀骛不驯但豪爽勇武重情讲义与自己亦颇为投缘倘若素来冷漠的妹子对他倾心美事玉成他这做兄长的自然也替妹子欢喜。但他立时又想起烈烟石注定将是孤独一生的圣女命运顿时黯然叹息担忧不已。
烈烟石凝望蚩尤碧眼中茫然困惑的神色一闪而过淡淡道:“我救过你吗?”
众人更加讶然唯有赤霞仙子明眸流转眼中闪过黯然而欢喜的神色。她与烈烟石见面的刹那念力横扫便已探知八郡主的心锁已经消失想必烈烟石在火山岩浆之中剪熬沸烤又被南阳仙子元神与火山灵力汹涌冲击终于将心锁法力激化提前令她遗忘了与蚩尤的情事纠葛。祸福相倚烈烟石为了解救蚩尤舍身跃入赤炎火山却偏偏修炼成了强霸无比的赤炎真元又彻底地将蚩尤遗忘。事态之展无不顺遂赤霞仙子的心意让她欢喜莫名。但心底深处又有着淡淡的愧疚与悲伤。
蚩尤一楞难道她当真忘了吗?烈烟石淡然道:“我连你是谁也认不得又会救你呢?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声音淡雅而冰冷宛如在蚩尤头当头浇下了一盆雪水。
蚩尤徐徐站起身来心中惊疑又想:“是了难道是她脸皮薄生怕旁人知道所以才装做不识得我吗?”但见她目光冷如霜雪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一沉。与拓拔野对望一眼狐疑惊诧。从烈烟石掉入岩浆的那一刻起究竟生了什么事呢?刹那间两人的心中齐齐涌起这个疑问。
拓拔野心知有异但有眼下火族众长老皆在纠缠于此未免不妥。轻轻捅了一下蚩尤的肘臂微笑道:“八郡主予人大恩不记于心果然是贵人风度。”
赤霞仙子淡淡道:“拓拔太子与蚩尤公子黏合圣杯救出赤帝对敝族也有大恩相形之下徒的所为算不得什么。这事上是请蚩尤公子忘了吧!”
蚩尤、拓拔野微微一怔觉得她话中似乎另有深意。蚩尤微微恙怒心道:“他***紫菜鱼皮我蚩尤岂是知恩不报的人!”正要话被拓拔野轻轻拉住听他笑道:“仙子的是大恩不言谢他日必当竭力以报。”
众长老纷纷笑道:“拓拔太子客气了!太子的大恩我们全族当铭记在心才是。”
烈炎微笑道:“不错!拓拔兄弟、蚩尤兄弟两位对我火族的大恩重于赤炎山!舍妹之事就不必挂于心上了。”
众人微笑称是。烈炎拉着拓拔野与蚩尤二人入席祝融、赤霞仙子、众长老也一一人席而坐。烈烟石与赤霞仙子坐在一处恰好隔着大殿坐在蚩尤的对面。
管弦声起胱筹交错众人言笑甚欢唯有蚩尤皱眉不语凝望着烈烟石兀自心道:“难道是在岩浆中烧损元神才将往日之事忘了吗?但倘若是失忆又何以唯独记不得我呢?”心内七上八下百味混杂。自他得知烈烟石对他情深意重生命相与心中便大为震撼对她亦不免有了一丝莫名的情愫。虽然远不如对纤纤那般神授魂与但也有温柔感激之意。此时见她忽然判若两人冷漠如此似将从前事尽数忘却。惊异之余不免颇为失落。
烈烟石见他始终凝视着自己目光动也不动登时秀眉轻蹙!眼波中闪过微微的怒意。蚩尤一凛那眼神冷漠而厌恶彷佛将他视为什么可厌憎的怪物一般。他素来狂傲自尊心下登时也起了恼怒之意转头不再看她。蓦地心想:“难道那日在火山中我昏迷之下出现了幻觉吗?这女人根本不曾冲下来救我?是了这女人这般自私冷漠又怎么可能舍命救我?什么对我有意思多半是那鸟贼胡八道乱自揣测。”这般一想登时释然但是心中那失望苦涩之意不知为何却更为强烈。当下自斟自饮上连喝了十余杯烈酒由喉入腹都如同火烧刀割一般心中却依旧空洞而酸涩。
突然之间熊熊火光中烈烟石那含泪而凄伤的笑容再次映入脑海之中:如兰花般渐渐曲张、渐渐闭拢的手破碎而迅蒸腾的泪水温柔、甜蜜而凄苦的眼神……这一切如此真实如此强烈让他猛然震动杯中的美酒险些泼将出来。
心乱如麻一时间此情彼景似是而非真幻难辨。蓦地忖道:“罢了罢了!她救我性命乃是毋庸质疑之事我岂能因她记不得我就这般胡乱猜测?他***紫菜鱼皮记不得我岂不是更好吗?都是那臭鸟贼胡八道让我有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当下打定主意不管她究竟是否当真记不得自己乐得与她保持眼下的距离。至于那救命之恩日后自当竭力相报。一念及此心下登时轻松起来!不再多想只管仰头喝酒。
酒过三巡突听殿外有嘈杂之声。龙兽长嘶有人在殿外叫道:“城北哨兵有要事相报!”
众人一惊:“难道竟是叛军绕道北面杀来了吗?”管弦声止鸦雀无声。
一个传信兵疾步而入在殿外阶前拜倒道:“适才城北十六岗哨兵望见一个女子骑着白鹤从城内飞出朝西北而去。飞凤骑兵追往拦截!却已迟了一步。夜色中瞧不清楚但像是纤纤圣女……”
“什么!”拓拔野与蚩尤大吃一惊霍然起身;蚩尤足尖一!闪电般越过众人头朝外疾冲而去。拓拔野抱拳道:“诸位请便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影已在数十丈外。
拓拔野三人乃是火族贵宾纤纤又因火族之故备受磨难听闻她不告而别烈炎等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身随着拓拔野二人奔出大殿之外朝城西的贵宾馆疾奔而去。
数百人浩浩荡荡如狂风般卷过青石长街迳直奔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见炎帝、火神、圣女以及诸多长老同时奔来无不惊诧骇然。
拓拔野与蚩尤焦急若狂四下搜寻。门窗摇荡半壁月光屋中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
※※※
风声呼啸缕缕云雾从眼前耳际穿梭飞掠。天地苍茫夜色凄迷纤纤心中又涌起孤寂惶恐之意。
此去昆仑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其间不知多少险恶风雨。她孤身一人能平安抵达吗?当日从古浪屿孤身飞离之时初生之犊不怕虎了无畏惧但连续经历风波险阻之后始知谨慎。远处怪云暗雾离合变幻如妖魔乱舞。冷风刮来心中忽然一阵寒冷惧意直想立刻掉头回转重新赶回凤尾城中等到天明之后再与拓拔野、蚩尤一道上路。
心念方动眼前便彷佛看见拓拔野嘲讽的笑容似乎听到他在耳旁不屑地道:“傻丫头早知你要回来啦!”心中凄苦咬牙忖道:“臭鸟贼你当我离开你便活不下去吗?我偏要独自一人找我娘亲去!”仰起头来大声道:“什么妖魔鬼怪我才不怕呢!”但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当下赌气忍住恐惧之意驱鹤高飞迎风翔舞一路西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转亮。晨星寥落淡月隐隐。回头望去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又飞了片刻万道霞光突然从她身后怒射而出漫漫云层都被镀上黄金之色。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麻酥酥的先前的寒冷畏惧之意顷刻烟消云散。
纤纤满心欢喜透过飞扬云絮俯瞰大地只见千山绵延奇峰峭立碧水如带迤逦其间;万里江山雄奇瑰丽比之从前一路所见别是一番光景。
阳光中苍骛纷飞翼兽盘旋尖叫怪呜崩云裂雾。雪羽鹤欢啼不已在金山云海之间瞬息穿行。
雪羽鹤飞行极快半日间便飞了数百里。晌午时分阳光炎热纤纤香汗淋漓腹中饥饿。当下驱鹤低飞到附近山林中寻觅野果果腹。
雪羽鹤盘旋飞舞在一处溪流潺潺的山谷中降落。纤纤在山坡上寻了一些荔枝等野果在溪边洗净饱食一餐。阳光绚烂空谷寂寂清脆鸟呜伴着汨汨流水更觉幽静。
纤纤坐在草坡树影之中望着一双蝴蝶翩翩飞舞突然又是一阵难过泪水无端地滴落下来心道;“原来蝴蝶也这般快活。”雪羽鹤独脚傲立见她突然落泪白翅扑扇在她背上轻轻拍拂弯下长颈清鸣不已。
纤纤破涕为笑抚摩着雪羽鹤的长颈柔声道:“鹤姐姐你在安慰我吗?”她与这雪羽鹤相伴数年早已如闺中密友一般无话不谈。当年白龙鹿还因此大吃其醋对雪羽鹤颇怀敌意每每见之必咆哮追击。
雪羽鹤鸣叫数声轻轻啄击她的脸颊。纤纤叹息道:“你我的脸皮太薄难道还要我先给那臭鸟贼低三下四吗?”雪羽鹤摇头鸣叫。纤纤心下一酸低声道:“鹤姐姐倘若他有你的一半好我也不会赌气离开啦!”
蝴蝶翻飞缠绵绕舞。纤纤怔怔地凝望着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也不知那狠心短命的臭鸟贼此时寻来了没有?突然心下一阵后悔应当在屋中留下一些线索好让那鸟贼、鱿鱼方便寻来。
正胡思乱想忽听天上传来嗷嗷怪叫声。纤纤蓦地大喜脱口道:“太阳乌!”心中欢喜难抑跳将起来循声眺望。
密集枝叶参差环合露出一角蓝天。蓝天之下高峰险峻黑岩突兀叫声便是从那山峰后传来。纤纤突然心想:“倘若那臭鸟贼从空中飞过没有瞧见我那该如何是好?哼!难道还要我挥手叫他吗?门儿都没有。”噘嘴又想:“是了我骑鹤从他身边飞过他若是叫我我便故意装作听不见气也将他气死。”抿嘴微笑凝神翘望。
嗷嗷叫声越来越近突然几道黑影从高峰之后转折飞出闪电般冲入这山谷之中。纤纤眼尖立时瞧见那几道黑影乃是六只乌黑的怪鸟巨喙如钩红睛胜血头一个巨大的肉瘤双翼黑羽如钢平展之时竟有四丈余宽。腹下四爪前短后长。此时后爪微曲前爪上则勾了一大团淡青色的丝囊如蚕蛹一般微微颤动。
纤纤心中大为失望喃喃道:“臭鸟贼早知不是你了。”突然一阵委屈酸苦泪水又涌了出来。雪羽鹤独立侧头低呜不已似乎甚是怜悯。
忽听那怪鸟嗷叫连声抬头望去一只怪鸟悲呜怒吼突然从半空笔直摔落重重地砸在山谷溪流之中。水花四溅怪鸟抽*动了几下!不再动弹血水迅涸散开来。
余下的五只怪鸟俯冲而下围绕着那只鸟尸盘旋片刻后爪纷纷在它身上探扫。见它确已毙命这才嗷嗷叫着冲天飞起朝西边翱翔而去。
纤纤跃下山坡走到那鸟尸旁蹲下察看。那巨鸟横亘在溪流中上游的清水汨汨冲刷从两旁化为血水流下腥臭难当。纤纤蹙起眉头捡了一根树枝拨弄那鸟尸巨翅。“嗤”地一声树枝竟被乌尸的翅羽倏然切断。
纤纤吃了一惊凝神望去。见那巨翅之上根根翎羽乌黑亮犹如匕一般。方知这怪鸟羽翼犹如万刀齐攒极是锋利。当下心翼翼地拨开它的翅膀瞧见怪鸟肋腹之间插了一技长箭直没箭羽。想来这怪鸟不知在何处中了一箭强撑着飞到此处终于不支身亡。
纤纤心下好奇这怪鸟瞧来力气极大双翅又是天然利器不知是谁竟有如此能耐能一箭穿入其肋腹之中。当下心地探手握住那箭羽猛一用力将之拔出坐倒在地。箭长六尺颇为沉重。箭簇为缤铁所制箭身青铜上刻“天箭”二字。
纤纤蹙眉道:“天箭?”她年幼时便听父亲叙述大荒名人掌故大荒着名射手也历历可数但从未听天箭之名想来是荒乡僻壤中的无名箭手。当下也不在意用那长箭挑拨怪鸟爪中紧抓的青丝囊。怪鸟巨爪抓得甚紧勾拨了半晌方才将那丝囊挑开。
雪羽鹤突然大声鸣叫尖喙勾拖纤纤衣领。纤纤微微一凛知道这灵禽必是预感到什么不祥之事。难道这丝囊之中竟藏了什么可怕凶险之事吗?纤纤心中登时害怕起来但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用那长箭与树枝心翼翼地勾开丝囊定睛望去。
“啊!”纤纤惊叫一声面色煞白猛地丢开长箭与树枝踉踉跄跄朝后疾退蓦地坐倒在地。
那青丝囊中竟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童!从高空摔下头颅碎裂肢体骨骼也断为数截脑浆混合鲜血红白一片双目圆睁满是惊怖恐惧的神色眼角泪珠未干。
纤纤倏地感到一阵唔心腹内翻江倒海弯腰干呕起来;呕了片刻突然觉得莫名的恐惧害怕悲从心来低声颤动哭泣。雪羽鹤白翅扑扇轻轻抚摩低呜不已。
纤纤哭了半晌逐渐平定下来。想到那女童惨状心下恻然。突然心想:“是了!那余下的五只怪鸟也都抓了这么一个丝囊难道其中都是孩童吗?”她虽然任性自我但自受父亲与拓拔野影响颇有侠义之心想到这些孩童被怪鸟掳走死生难料心中登时大凛。
不知这些怪鸟何以掳掠孩童?倘若是以之为食又何以以丝囊包里?囊中孩童又何以一丝不挂?一大串的疑问蓦然跳入脑海。纤纤咬唇思虑半晌理不出头绪心烦意乱。猛一顿足痛下决心对雪羽鹤道:“鹤姐姐咱们追踪那些怪鸟瞧瞧它们究竟要将那些孩带到哪里去!”她心中担忧那些孩童生死一时间将自己的安危与西行目的抛在脑后。
雪羽鹤摇头鸣叫。纤纤插着腰脆声道:“鹤姐姐你这就不对啦!咱们行走江湖自当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怎能贪生怕死!坐视不理。”这番话得豪气干云连自己的面颊都滚烫起来。雪羽鹤侧头独立沉吟半晌头鸣叫。
纤纤大喜搂住雪羽鹤的脖颈笑道:“走吧”翻身跃上鹤背朝着西边天际急飞去。
※※※
雪羽鹤往西急翱翔空气逐渐转冷竟似逐渐从盛夏进入初秋又从初秋进入深秋、初冬、腊月一般。地势越来越高四下高山尽皆巍然高矗如斧削刀劈彼此之间竟毫不相连。山峰之上树木渐少白雪覆盖。偶有绵绵绿色也是针叶寒木。越往西去绿意越少。千山覆雪如玉柱交错矗立。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了那五只怪鸟。纤纤匍匐在鹤背上紧紧尾随其后。
又飞了半个多时辰迎面吹来的狂风越来越冷风沙交集!彻骨冰寒。太阳西斜阳光虽然灿烂依旧但却丝毫不能驱散寒意。纤纤真气稀疏平常勉力聚气凝神依旧冻得簌簌抖。
俯瞰苍茫大地尖崖林立裂谷纵横白雪厚积;青灰色的山峰断岩错层寒木寥寥万里荒寒连飞鸟都似已绝迹。
寒风呼啸纤纤牙齿咯咯乱撞花瓣似的香唇已经冻为青紫色手臂紧紧抱着鹤颈似已冻僵动弹不得。眼睫上竟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交睫之时冰消雪融如泪水流淌。心中微微后悔早知这五只怪鸟要飞到这等荒寒之地她便不跟着飞来了。但转念想到那女童的惨状登时热血如沸振作精神。忽然心中一动:“哎呀!难道这里是西域寒荒国吗?”
她时曾听父亲起大荒中最为寒冷荒凉的除了北海之外便是西域寒荒国。寒荒国绵绵万里尽是犬牙尖山树木稀少一年四季都如冬天一般寒冷;当地凶兽众多多以食人为生。寒荒国八大蛮族勇猛善战比起南荒各族与北海夷蛮更为凶悍。寒荒八族与金族有宿怨但三十年前金族白帝白招拒以赤诚之心换得八族酋长信赖在西皇山上击掌为盟八族臣服金族永世交好从此干戈息止西域太平。
但寒荒国最为着名的却不是“西皇之盟”而是“寒荒七兽”。大荒历代“十大凶兽”中必有寒荒妖兽。其中又以“冰甲角魔龙”、“寒荒楱杌”等七只凶兽最为著名。这七只凶兽的元神虽被大荒历代英雄封印于寒荒众山之中但仍时有肆虐危害苍生。相传这些凶兽都是远古寒荒大神的尸体所化所以寒荒八族对这些凶兽又敬又惧又恨奉彼等为族中图腾圣兽虽然凶兽元神已被封印!但恭敬有加每年一祭祀不敢有丝毫怠慢。
纤纤心道:“这五只怪鸟想来也是寒荒怪禽了。”只见那五只怪鸟嗷嗷乱叫在万千险峰尖崖之间高低穿梭朝着远处一座极为险峻的高峰飞去。那座高峰寸草不生霜雪遍覆万仞绝壁之上尽是累累巨石道道隙缝;唯有山雪地之中一株青松如盖傲然横空。
五只怪鸟在那高峰周侧环绕盘飞怪叫半晌排成一行飞入山峰西侧的凹陷缝隙之中。纤纤驱鹤飞翔尾随而去。
霜风怒舞砂石崩飞无数灰蒙蒙的沙烟石雨、雪沫冰屑从那群峰险崖上随风卷舞劈头盖脸地打来。纤纤用袖子遮住脸颜眯眼望去只见山崖凹陷处有一道幽深漆黑的人口狭长窄众怪鸟便是从这隙洞中飞入。
纤纤心中微有惧意不知那幽黑之中是什么世界。但事已及此岂能半途而废?当下硬着头皮咬牙驱鹤飞去。
到那洞口之时一股阴风从洞中呼啸而出腥臭扑鼻;纤纤身子一晃险些被薰得摔下鹤背连忙紧抱雪羽鹤稳住身形。雪羽鹤避过那阵阴冷腥风优雅地飞入洞隙之中。
眼花缭乱突然一片黑暗鼻息之间尽是血腥恶臭烦闷欲呕。纤纤心中砰砰直跳屏息凝神从怀中掏出汤谷火族游侠所赠的“晶火石”借着那跳跃的荧光四下扫望。
两壁凹凸不平地上深浅不一正前方乃是一条幽深曲折的甬道。纤纤深吸一口气忖道:“这些怪鸟难缠得很找到那些孩童之后立刻带上他们逃出洞去。”强忍恐惧之意将雪羽鹤封印入簪中高举晶火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里走去。
阴风呼号恶臭逼人纤纤三番五次几将呕吐出来生怕呕吐之声在这甬道中声音激荡惊动那些怪鸟当下强自忍住蹑手蹑脚地前行。自己的影子在洞壁上拖曳跳跃变幻无常犹如鬼怪一般。洞中不断地传出隐隐约约的怪叫声桀桀作响鬼哭狼嚎。纤纤心中害怕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
她这一生中都在父亲与拓拔野的庇护之下从未孤身一人在如此凶险之地行走过心中越来越害怕几次想要掉头跑出举着晶火石的手逐渐开始颤抖起来;心中突然想起拓拔野的温暖笑容登时如一道暖流流过全身。咬唇心想倘若拓拔大哥在此握着他的手望里走什么恐惧害怕都可以抛在脑后了。
又想起拓拔野对自己的疏远冷淡泪水滚滚心痛如绞忖想:“那臭鸟贼对你这般无情无义你还想他作甚?若不是他这般对你你又怎会孤身一人跑到此处?都整整一日了也不见他追来想必又在那些歌女舞娘的怀中得意忘形了。只怕他连你长得什么样也记不得了……”心中剧痛蓦地倚壁抽泣起来。寒冷的洞壁阴冷的怪风衣裙摆舞周身侵寒。她孤单一人站在这山洞中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是如此孤立无助;一时间从未有过的悲凉涌上心头无声哭泣分外伤心。
哭了半晌又自心想:“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关心我我便是死在这里又有谁会在乎?”想到此更加悲苦难过肝肠寸断。突然觉得倘若自己当真被这怪鸟吃了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洞中从此冥冥归去无人管也是快意无比之事。自怜自伤又想:“不知那臭鸟贼日后得知会不会有伤心愧疚之意?”想像拓拔野到这山洞中抚尸痛哭的情形竟觉得快慰起来。抹干眼泪胡思乱想一阵心中那害怕之意倒大大减少。
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晶火石朝里走去。
走了片刻石洞渐宽前方隐隐有亮光闪烁。纤纤吓了一跳将晶火石收入怀中凝神屏息贴着洞壁蹑手蹑脚地朝里移走。忽然前方传来嗷嗷怪叫声一股狂风扑面而来。
纤纤一惊见前方正好有一处凹入的石洞!连忙拧腰侧身躲入凹处。黑影扑闪嗷嗷怪叫那几只怪鸟飞也似地狂奔而过硕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洞内穿行奔掠竟如游鱼一般轻巧自如。怪鸟奔跑极快丝毫没有瞧见阴影中的纤纤转眼之间似已出了洞外。
纤纤如释重负正想大步奔入突然又想:“不知洞中还有其他怪鸟吗?”猛然一凛娇躯顿挫悄移莲步朝里走去。
绕过几个石壁终于来到一个颇大的石洞中。石洞钟乳垂石太牙交错四壁许多彩色晶石闪闪光将洞中照得光怪6离。洞壁镂空相临许多稍洞壁。数十个青丝囊以晶莹细丝吊在半空微微蠕动。
纤纤吃了一惊:难道那些怪鸟竟抓了这么多孩童吗?当下奔上前去从怀中取出金族游侠所赠一寸长的“寸心折刀”青光一闪“嗤”地一声低响将丝囊轻轻划开。果不其然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立时应声掉落被她稳稳接住。
那女童似已受了过多惊吓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她竟连哭喊也不出来。纤纤怜意大起将她轻轻地平放在地抚摸她的头。见她眼中恐惧之意稍减这才移身到其他丝囊旁以“寸心折刀”将丝囊一一割开。
片刻之间便从丝囊中取出二十余个**女童。这些女童个个眉目清秀珠圆玉润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但似乎都受了极大惊吓张大嘴始终不出声音。
纤纤心道:“这里一共不下七十个女孩!怎能一次带走?倘若十日鸟在此就好了。”心下大为烦恼。又不知那些怪鸟何时回来倘若不能及时将这些女童转移到洞外遇到怪鸟则前功尽弃不定自己当真也要搭上一条性命。
正蹙眉思虑忽然觉地上的二十几个女童惊怖地望着她身后张大了嘴哭喊不得。
当是时一阵阴风从背后刮来脖颈森冷彷佛一条黏滑冰冷的毒蛇从脊背往下爬行寒毛直竖周身鸡皮疙瘩立时泛起。她大吃一惊!猛地转身望去。空空四壁丝囊摇动哪有半个人影?
纤纤吁了口气惊魂甫定。转过身来却见那二十几个女童恐惧地凝视她的身后有的竟便失禁尿水流淌了一地。耳旁蓦地阴风阵阵竟似有人在耳边吹气一般心中“咯咚”一响登时升起森寒怖意。
强忍恐惧摒住呼吸微微侧头朝斜后方瞥去。光影一闪而逝。但那凹凸不平的地上赫然竟有两个人影!上个长摇曳乃是自己;但另外一个飘移波荡竟似鬼魂一般。
纤纤“啊”地一声大叫心彷佛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握紧那寸心折刀朝身后猛然刺去!
手腕蓦地冰凉彷佛被什么铁箍箍住动弹不得。纤纤惊怖如狂突然想起“青木法术”中的“移花接木”默念法诀手腕鬼魅翻转闪电般抽离出来蓦地掠出数丈之外转身颤声斥道:“何方妖魔竟敢放肆!”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竟能突然脱身“咦”了一声征然而立呆呆地望着她没有再躲藏闪避。
纤纤凝神望去大吃一惊尖叫一声朝后退去紧紧地靠在石壁上倒抽一口凉气恐惧得几将哭出声来。
那人宛如鬼魂飘忽不定阴风吹来身形扭舞变形。绿幽幽的脸上血污斑斑呆滞的双眼尽是眼白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黑黝黝的两个洞口嘴唇被撕裂开来舌头耷拉在外牙齿森然口涎不断地从豁嘴滴落;肚腹破裂血肉模糊一团绞扭的肠子拖曳其外悠悠荡荡;两只手臂残缺不堪白骨错落正笔直地朝纤纤伸出十指张舞;一双只剩下白骨的残腿轻飘飘地朝前移动平直地朝纤纤飘来口中出沙哑而低沉的“赫赫”之声像是喘息又像是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