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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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苗刀无锋

    拓拔野紧紧抱着雨师妾,提气御风疾行,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阳光眩目,光影班驳。他倏然跃出茂密树荫,又忽然穿入横亘枝桠,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身后蚩尤呼啸追来。

    雨师妾翻身伏到了他的背上,咬着他的耳垂,呵气如兰,笑吟吟地道:“能从句芒手上逃走,姐姐还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畅快,笑道:“有你在,我可没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扬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杀个痛快。”适才一刀逼退句芒,豪兴正起,便被拓拔野传音入密唤走,颇有不甘之意。

    雨师妾摇头笑道:“你们也太小看他啦。从驿站逃出是被你们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还早呢……”

    话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林木倾摇。“格喇喇”巨响声中,枝飞叶舞,飞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龙女当真是我的知己。”

    拓拔野大惊,左脚蓦然勾住一棵树枝,倏然旋转,在枝桠处立住。蚩尤则跃上枝头,踏在两片树叶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旷处,树木寥寥,木叶飘飞。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满脸微笑,温文尔雅,赫然便是句芒。

    他负手微笑而立,襟裳飞舞,长须飘飘,看似随意洒落,却是无懈可击。气势恢弘,巍然如山岳,莫测如汪洋,虽身在下方,却宛如在万仞崖顶俯瞰他们一般。被他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扫,两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阳光绚烂,树叶纷飞,周围树木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倾摇摆舞。

    拓拔野、蚩尤只觉那股奇异的浩荡真气宛如从万木滋生,汹涌倍长,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刹那间,仿佛陷身狂涛巨浪,有些身不由己。连脚下枝叶也开始随着句芒真气的节奏缓缓摆动。

    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句芒的长生真气极为厉害。你们倘若再不动手,只怕便没有出手的机会啦。”

    拓拔野、蚩尤修行“长生诀”四年,虽尚未大成,但对其中原理却了如指掌。木族“长生诀”真气与其法术一样,都是着重“生长”诀。即借助天地间万物的木属灵性,纳其灵力为己用,环环相生,永不涸止。

    这三人都是修行长生诀的高手,但经验之老道,运用之熟巧,相去万里。句芒显然已出神入化于此道,利用这树林中无穷无尽的木属灵力,纳入自己真气之中,倍增倍强。拓拔二人虽然也想调集林木灵力,却不敌其势,收效甚微。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还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决计不难为你们。”语声中仿佛有一种魔魅之力,在两人耳边嗡嗡震响,难受已极。

    蚩尤气运丹田,纵声大喝道:“说的好,非分之物,你还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与刀柄方一交接,几道碧光立时从那绿锈斑斑的青铜刀锋上疾闪而过,旋舞流转,没入他的右臂经脉。刹那间刀手宛如合为一体,青光暴舞,眩目已极。

    他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气浪从头顶冲天而起,苗刀迎风怒斩,龙吟海啸,青光更如狂龙出海,顿时将四面八方笼罩的碧木真气击得激涌开来。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为震骇。难道这小子竟是天生木德,可以御木通神?或者……他真的是羽青帝转世之身?寒意大凛。

    拓拔野感受到对方念力波动,真气遮天盖地之势稍有松懈,心中大喜,真气冲涌,断剑呛然出鞘,在阳光下闪过夺目的碧芒,剑气冲天破舞,笑道:“断剑无锋,专砍朽木。老贼快来受死。”

    句芒面色微变,笑容随之凝结。那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且断了半截,但那灵力与剑气锋锐无匹,一眼便可认出确是那柄丢失了两百余年的神剑。心中既惊且喜,难道上天如此眷顾,竟派了这两个小子将木族丢失数百年的两大神器,一齐送到他的手中么?心花怒放,险些便要大笑出声。

    拓拔野、蚩尤趁他心潮起伏,真气溃乱之际,纵声长啸着齐齐越起,一左一右夹击而去。

    拓拔野断剑直刺,真气破锋而出,化为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指句芒眉心。蚩尤双手握刀,青光怒舞,横扫千军。两道青光如蛟龙呼啸,急电奔雷,刹那间狂风乱舞,树木纷纷断折。

    两人配合无间,降龙伏兽数以百计,却是头一次共同对战这等超一流的强敌。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念力、真气想激相生,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

    句芒微笑道:“苗刀无锋,皆我木族神器,多谢二位赐还。”长袖挥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气瞬间涨爆,如同一个绿色的光球破空飞舞。“轰”的一声,先与那断剑迎面相撞,那冲天剑芒应声收缩。

    拓拔野只觉一道强劲已极的气浪透过剑尖,疾冲向自己经脉,大惊之下回剑疾转,在半空一个筋斗,卸避开来。

    雨师妾“啊”的一声,抚住胸口,紧张忧虑,竟胜过自己亲身对决。虽然明知拓拔野已非当日那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少年,却仍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

    那光球既而右转,“呼”的一声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光球突然化做带形真气,随着句芒的手指勾挑,闪电般缠绕住蚩尤手臂。周围林木急剧摇曳,那道真气突然大了十余倍,宛如层层铁索,卷住他的手腕,朝外夺去。

    蚩尤喝道:“想抢么?没那么容易!”真气陡然冲到右臂经脉,肌肉猛然膨胀,“砰”的一声闷响,硬生生将句芒的真气震散。

    句芒脱口赞了一声好,摇头叹道:“两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华城,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心中稳操胜券,虽对这苗刀、无锋志在必得,却不急不缓,双袖挥舞,漫天真气卷引狂风,树木摇摆,落叶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错,何不加入转世青帝麾下,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朽木虽不可雕,但烧烧火还是可以的。”足尖疾点,御风奔行,抱剑朝他冲去。

    蚩尤哈哈大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神,见了转世青帝还不跪下领命?这般没上没下,成何体统?”苗刀十字怒斩,青光纵横,树木迸裂乱舞。

    雨师妾蹙着眉尖,又是担心又是欢喜,一双妙目从始至终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这般光景还爱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泛起微笑。

    却不知拓拔野这些年大为成熟,那浮脱的少年脾性早已大减,他这般戏谑句芒,一则是为了将其激怒,乱其心志;二则是与雨师妾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又宛如变成了四年前的那个少年。

    拓拔野、蚩尤两人心意相通,一边刀光剑气,凌厉纵横,一边唱和搭档,横加戏谑。但那句芒却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单袖挥舞,轻描淡写便将两人的进攻化解开去。

    三人转眼之间便交手数十回合,句芒依旧只守不攻,他不动如山,真气如狂风卷舞,拓拔二人始终在三丈开外,攻不进来。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来越惊,句芒虽然只守不攻,却仿佛一直在进攻一般。那密不透风的磅礴真气,随着狂风不断增生,遇强更强,将他们压得几欲窒息。蚩尤刀刀风雷呼啸,开山裂地,但每一刀劈出,全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空负一身气力,却无处使将。

    拓拔野心中一凛,“是了!这定是‘长生诀’中的‘万壑松涛风生浪’!我们鼓起再大的风,都仿佛替他起浪。攻击力越大,反弹力便越大,再加上这四周树木的灵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越来越强。”

    他对长生诀早已烂熟口诀,但于其中若干至为艰深处,尚没有真正参详透彻。便如这“风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风,起自己之浪,而反攻于人,始终不得甚解。眼下与木神句芒苦斗之时,身处其中,突然领悟。

    忽然又想到当日在风雷海苦斗姬泪垂之时,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将自己弹压住,自己真气越强,被定海神珠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强。归根结底,亦与这“风生浪”有异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这老木妖真气极强,又通晓长生诀,在这林海之中与他对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与定海神珠对抗一般。”

    当日他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打败姬泪垂虽非侥幸,却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气远在姬泪垂之上。其二、姬泪垂其时正全力进攻。眼下这句芒真气远在他二人之上,并且以守为攻,有势无形。他纵然想随形变化,也无边无迹可寻。

    蚩尤蓦地一声大吼,双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余,狂扫电舞。“轰隆”巨响,四周十余丈内犹如爆炸一般,树木激迸横飞,断枝如雨,巨石土块冲天暴射。

    地上陡然裂开一道两丈余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随着那道强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冲去。

    拓拔野大惊,暗呼不好。只见那道青光闪电般撞上句芒无形真气墙,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光芒爆涨,如巨浪般疯狂回卷。

    他呼吸一窒,登时被狂暴的冲天气浪瞬息掀起,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巨鳞木上。虽有护体真气及时弹护,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剧痛。

    蚩尤从地上跳将起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不怒反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门道。”

    雨师妾飞掠到拓拔野身边,道:“你没事罢?”俏脸雪白,眼中滢光闪动,满是关切与惶急之色,拓拔野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一章拍在树干上,笑道:“我没事。都怪这老树可恨,好端端地来撞我。”雨师妾破涕为笑道:“胡说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一动,抱住雨师妾轻轻一吻,大喜道:“好姐姐,你说的对!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来,笑道:“蚩尤,无风不起浪。咱们不刮风,且看他怎么作浪。”

    当是时,背后蓦然冷风阵阵,遍体侵寒。拓拔野、蚩尤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转身望去,斜阳入林,树影班驳。一个白发飘摇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来,手腕足踝,铃环叮当,说不出的悦耳,却又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冰夷的铃环随着白发悠然飘舞,叮然声中,隐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那股冰寒彻骨的真气,随着铃环的节奏徐徐扩张。人犹在数十丈开外,刀锋般锐利的真气却已迫在鼻息。

    以雨师妾的真气修为,驿站中,竟连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修为之莫测,已令拓拔野暗暗心惊。由此时他所散发出的真气来看,其势妖异凌厉,变幻无端,深得玄水法术之三昧。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凛然。前有木神句芒,后有水伯冰夷,刹那间,他们又重新陷入当世两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围之中。

    句芒仅以巍然气势,便令他们无所适从。再加上这个神秘的冰夷,要想从这树林中突围而出,实是难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间,心中也不由泛起森冷的惧意。

    句芒微笑道:“龙姑,你还是劝劝这两位小兄弟罢。正是春木傲岸之时,何必如此执着,自取灭亡?”

    雨师妾嫣然一笑,叹道:“木神可太抬举我啦。这小傻蛋素来就不听话得紧,你要他往东,他偏生往西。我可没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么办,我便跟着怎么办罢。谁让这般我喜欢他呢?”

    她眼见形势危急,再也顾不得任何忌虑,索性落落大方说将出来。款款转身,瞥了冰夷一眼,笑道:“你们要这刀呀剑呀的,我管不着,有德者得之。可是若敢伤了他一根寒毛,我可不依。”语声温柔俏皮,仿佛在撒娇一般。

    句芒一愣,哈哈笑道:“龙姑果然真性情。”又摇头叹了口气:“若非这一刀一剑关系全族上下,我何必与两个孩子为难?”心想:“这妖女素好男色,显是又被这小子迷了魂窍。嘿嘿,不伤他毫毛,难道我便取不得苗刀无锋么?”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弹,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轮从袖中旋转飞出,呜呜作响。

    雨师妾微笑着传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句芒的法宝转生轮也是木族神器,能催生万物的木属灵性,厉害得紧。”

    拓拔野点了点头,传音道:“鱿鱼,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们赢了。”他担心蚩尤桀骜好强,缠斗不休,是以出言点醒。

    蚩尤点点头,扬眉笑道:“拓拔,阴阳人还是烂木头,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断剑专砍朽木,这老木妖自然归我啦。”他大踏步上前,无锋剑斜斜举起,遥指句芒眉心。

    蚩尤嘿然道:“你倒乖巧,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给我么?”将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满脸不屑地乜斜着冰夷。

    冰夷听若罔闻,在一株杨树下立住,杨花飘舞,从他四周掠过。他低头轻轻地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丝杨花,雪白的长发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个缓慢的圆弧,三十六只银环突然飞散,长发如波浪般鼓舞。双袖开处,手如兰花轻拂,三十六只银环在风中回旋环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气随之变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侠,领教了。”突然狂风大作,四周砂石冲天而起,树木急速摇摆。

    那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绕着他的手指飞转不已,隐隐可见无数道碧绿的光弧离心甩飞而出。道道光弧卷引狂风,逐渐形成节奏统一的巨大光旋,呜呜呼啸。四周树木枝叶摇舞,仿佛有丝丝绿气卷入其中。

    他先前以势凌人,蓄劲不发,旨在试探虚实;现下胜券在握,又与拓拔野一人对战,立时全力以赴,务求一举夺得苗刀与无锋。这一“天地转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转轮,再辅助碧木真气,催生木灵,发挥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气如万顷汪洋刹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围形成气势万钧的巨大漩涡,聚力在他握剑的右手手腕上。

    拓拔野只觉右腕剧痛,如被巨力拧转,倘若不随之转动,立时便要断折。大骇之下,周身真气流转,因势力导,如陀螺般横空疾转。

    但那转生轮转速极快,真气又倍生倍长,以他雄浑无匹的真气,竟也如沉溺于汪洋之中,窒息欲爆。体内真气绕转的速度,竟似永远超赶不上那转生轮,为其所制,手腕越来越紧,忍不住便要撒手丢弃断剑。

    雨师妾站在数丈开外,虽未被转生真气卷入,却可感觉那强力激旋的凛冽真气,风声呼啸,绿光纵横,无数丝缕碧气从树梢草地游离漂移,纳入那转生光旋之中。眼见那转生光旋越来越强,拓拔野疾速飞旋,右臂绞拧得几欲变形,她越来越忧惧焦急,两条催情蛇随之蜷缩吐信。

    蚩尤背对拓拔野,感觉到身后那飓风般卷席的真气,心中嗵嗵剧跳,忍不住便想回头望上一眼。然而冰夷那妖邪诡异的冰寒真气在他四周变幻游离,宛如千万只毒蛇伺机待发,不敢有丝毫松懈。

    冰夷木无表情,双手交叉于胸,纤细的手指诡异地曲张跳弹,三十六只银环聚散离合,相互碰击之时发出丁冬悦耳的声响。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声声交织,又仿佛在弹奏无形的古琴。

    蚩尤的耳廓随着声响移动变化,虽然丝毫不懂音律,却也觉得那乐声说不出的好听,宛如潇潇春雨敲击内心深处,汇聚成溪,在他周身经脉徐徐流转,通身凉爽畅快,体内真气也开始随着那节奏奔流起来。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变得有生气起来,如春水碧波,荡漾流转。那张冰雪般的脸颜也突然融化,盈白娇嫩,红唇似火。脸上缓缓的漾起娇媚的笑容,眉目之间,情意绵绵,如同水中倒影,不断摇曳幻化,又逐渐变成了纤纤的笑靥。似乎是纤纤顾盼嫣然,朝他柔声细语。

    蚩尤心中大颤,又惊又喜,便想缓步朝她走去。迷迷蒙蒙中,竟未察觉到那冰凉真气正随着银环韵律,丝丝脉脉地幽然渗透,汇入他的丹田气海。

    迷蒙之间,脑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道:“乌贼!纤纤喜欢的是乌贼呀!”他心中咯噔一跳,立转澄明:“糟了,险些着了这妖人的道!”当下凝神聚气,将乐律摒除出脑海。

    “轰”的一声,他丹田内的真气猛然膨胀,随脉激涌,将侵入体内的妖气寸寸逼退,纵声大笑道:“阴阳人,就凭你这张海胆脸,也敢乔某施这等惑魅之术?当真可笑之极!”真气霸冽,随着笑声浩荡迸舞,将周围压迫而下的冰寒真气陡然震散。

    冰夷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那双空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的“魔音幻影”虽非其最为凶霸的法术,但几年来对战之时屡屡奏效,不战而屈人之兵。适才趁着蚩尤分心之际一举锲入,将真气丝丝渗入其经脉之间,不料还未进入气海,就被他反击逼退。这少年瞧来狂野不羁,想不到也如此机警细心。其强韧的意念力与雄沛的真气都令他暗暗心凛。

    蚩尤想到自己一时不察,居然被这阴阳人惑以纤纤幻象,羞恼愤怒,化作凌厉杀机。怒笑声中,周身经脉仿佛被碧光映照,双臂握刀,青光狂飙卷舞,朝着冰夷当头疾斩而下,势如山崩地裂,正是当年羽青帝所创的“神木刀诀”。

    远远望去,金黄的夕晖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碧光,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气如水波剧荡,周围树木都仿佛成了水中的倒影,摇曳变形。

    “哧”地一声锐响,冰霜四溅,冰夷头顶的无形气罩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刀瞬间破入。闪电般的刀光挟带滚滚风雷,猛劈而下。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猎猎。那三十六只银环倏然聚合,盘旋飞转,一道白光从环环中间穿梭缭绕,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条“银环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将苗刀紧紧缠绕,首尾朝外分扯。铿然脆响,刀光竟似被绞扭变形。

    蚩尤只觉一道阴柔强烈的真气将手中苗刀向外猛夺,心中一动,喝道:“阴阳人,苗刀送给你了!”真气回旋,苗刀脱手飞起,冲天龙吟。

    句芒见那苗刀如青龙飞天,呼啸而去,心中微微一惊,那横旋狂舞的转生轮光旋真气也随之稍稍一滞。拓拔野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刹那机会,凝神聚念,定海神珠疾速飞转,汇入全身滔滔真气。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响起一声苍凉而怪异的号角声。巨鳞木树影闪烁,阳光碎舞,雨师妾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

    黑色丝袍纷飞如浪,红发如烈火跳跃,雪白的赤足在夕晖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与那纤细的脚趾相距不到三丈处,翠绿草皮四下翻卷,突然“吃”地裂开几条巨大的裂口。

    苍龙角那苍凉而诡异的响声方甫响起,众人便觉有一丝麻痒烦躁之意从胸腔爬过咽喉,往头顶贯去。心中一凛,纷纷以真气封住双耳,凝神激斗。

    拓拔野默诵“风生浪诀”,真气汹汹涌入,随着定海神珠处一起朝外逆向飞旋。磅礴真气与身外的转生轮光旋相撞,“轰”的一声巨响,绿光激爆,巨大的气浪将他撞得冲天飞起。

    转生轮呜呜回旋,光芒陡减。句芒轻飘飘地朝外翻出,长袖卷舞,将转生轮纳回袖中,愕然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宝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吗?”转身在林木间穿梭辟易,一边借助定海神珠自护,一边寻思破解转生轮之道。

    他借助着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风生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巧借转生轮之力,才将句芒击退。饶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击得气血翻涌,经脉险些震裂,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却听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齐飞!”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乱转,一道红光倏地从刀锋处闪过,既而青光激闪,眩目无匹。只听怪叫震耳,十只火红的太阳乌从苗刀中展翼怒飞而出。

    十日鸟呀呀怪叫声中,急风暴雨般朝冰夷围攻而去,二十只巨翼掀起滔滔气浪,尖喙张开处,十道烈火如箭怒射。

    冰夷双手招展,三十六只银环突然迸飞开来,冰寒之气“丝丝”作响。那十道烈火顿时被凝结成冰霜雪柱,呛然落地。十日鸟呜呀怪叫,被那森冷无匹的真气击得朝后飞舞,立时又拍翼猛击。这十日鸟乃是木族圣禽,极为凶猛,翼力千斤,一时间冰夷也奈之莫何。

    蚩尤凝神聚气,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间回旋闪舞,照得须眉皆绿。右臂霍霍挥舞,碧光纵横,苗刀随之在空中突然转向,大开大合,随意自如,刹那间朝冰夷连斩三十六刀。

    冰夷想不到他故意失刀之后,竟能立时解开十日鸟封印,并以气御刀,突施反击,修为之高、胆量之大,远出意料。不敢再有所小觑,当下以手御环,以环御气,不急不徐地将他的猛烈进攻一一化解。

    正激斗间,只听雨师妾的苍龙角声越来越诡异凄烈,鬼哭狼嚎。众人虽有真气护耳,仍是说不出的难过,那狂躁郁闷之意逐渐又爬将上来。

    林中狂风卷舞,漫天树叶遮天蔽日。夕阳已逐渐西沉,号角悲凄,更添诡异苍凉。树木“格拉拉”脆响,又断折了数十株。林中忽生白雾,四下弥漫。冷风飕飕,号角声中隐隐听见有猛兽嘶吼。

    雨师妾黑色丝袍飞舞不息,红发飘舞,雪白的赤足轻轻朝后退了两步。草地上那突然裂开的几道缝隙“咯拉啦”一响,又如游蛇般蜿蜒裂开十余丈。几道黑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腾上来,裂缝下隐隐传来怪异的吼声。

    接着,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起来,绿草贴着地皮倾摇乱摆,震动越来越大。大雾茫茫,鼻息间尽是腥臭之气。四周传来风雷般的嘶吼与蹄声,交织纷沓,仿佛有千军万马狂奔而至。

    蚩尤、拓拔野正游走激斗,忽听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别打啦,快到我身边来。”

    两人大喝一声,竭尽全力将对手迫退一步,闪电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师妾身侧。十日鸟怪叫声中,苗刀光芒如电,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当是时,狂风怒啸,白雾崩散,吼声、蹄声、树木倾倒声、大地震动声……交相呼应,宛如怒海狂涛,将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响声如爆,黑雾冲天射起,腥臭刺鼻。

    迷蒙中听见怪异的狂吼,震耳欲聋,无数黑影从道道裂缝中激窜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无数黑影尽是生平从未见过的怪兽,身形如虎,遍身鳞甲,尾如竹节钢鞭。目闪红光,獠牙盈尺,巨口张处黑雾喷吐。

    苍龙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残荷,险滩急浪。众怪兽狂声嘶吼,在雨师妾三人身侧环游奔走,仿佛春江怒水,将句芒、冰夷隔离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自惊喜,又听树木塌崩,蹄声如潮,四面八方都响起惊天动地的吼声。白雾缭绕,忽有一只巨大的刀牙狮猛冲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风怒浪,无数怪兽围涌而来。

    刹那之间,林中树木倾折大半,象龙兽、刀牙狮、龙马、龙兽、狮虎、怒犀、黑熊……仿佛从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苍龙号角中发狂奔腾,围绕雨师妾奔走,既而海啸般朝着冰夷与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乱啼,抬头望去,无数鸟群乌云般黑压压地扑将下来,穿过枝桠树梢,层层叠叠地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姐姐,还是你了得,这些怪兽都被你驯得服服帖帖。”雨师妾轻移号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这只怪兽驯服不了。”酒窝深深,风情如蜜,令他心荡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纤柔细腰,轻轻一捏。雨师妾格格一笑,由他搂住,继续吹奏那苍龙角。

    蚩尤自小就听说了雨师妾“大荒十大妖女”的恶名,殊无好感,又因纤纤之故,近乎憎恶。但见她为了拓拔野,几次三番不惜与族人乃至句芒翻脸,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对她的厌恶也越来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这等重情讲义的女中豪杰。”

    句芒面色微变,笑道:“龙姑,咱们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罢?”长袖如飞,转生轮呜呜飞转,碧光旋舞,那狂冲而上的兽群触着碧光,立时血雾喷洒,悲鸣惨呼。但兽群被苍龙角驱使,如中魔发狂,前赴后继汹涌冲击。

    雨师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对不住得很,改日雨师妾定然登门道歉。不过以木神之威,这些怪兽岂能难得住你?”

    号角呜咽,那地底冲出的鳞甲虎形怪兽怒发如狂,呼啸着朝句芒与冰夷冲去。怪兽黑雾喷吐,所经之处,木叶蔫枯,花草萎谢。这怪兽乃是穴居于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凶猛无匹,口中喷射的毒雾极为强烈,就连猛犸、象兽等巨兽也无不闻风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气运转,转生轮飞舞激旋,瞬间又杀死数十只怪兽。但那毒獠甲虎闻着血腥味,更加发狂,不知死活地猛冲围攻,毒雾弥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后退。他心中恼怒,转眼看冰夷,却见他木无表情,似是对雨师妾相助仇敌也无可奈何。

    雨师妾乃是朝阳谷水伯天吴之妹,素来又受玄水真神烛龙的喜爱,便连这苍龙角也是烛龙亲手所赐。加之身为东海雨师国主,物产丰富,年年进贡之物又大得水族诸长老喜欢,人缘极好,在水族中被奉为“亚圣女”,地位极尊。

    冰夷虽然近年窜升极快,很受宠幸,但终究仍仅是神祝,地位、势力远在雨师妾之下。是以眼睁睁看着龙女胳膊外拐,也不敢奈之何。

    雨师妾笑道:“木神、冰夷神祝,我们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见罢。”翩翩如飞,拉上拓拔朝南奔去。

    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们慢慢玩吧,恕不奉陪。”蚩尤一声呼啸,十日鸟穿过漫天鸟群,翱翔俯冲。三人凌空翻越,骑上鸟背,冲天飞起,朝南急速飞翔。

    低头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雾弥漫,鸟群盘旋。忽然一道强烈的青光冲天射起,血雾飞洒。一道人影方甫跃起,又被密云般的鸟群舍生忘死地挡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们忙活啦。只是可怜了这些鸟兽。”

    蚩尤嘿然不语,回想适才之战,心中百感交集。在东海苦修四年,原以为已可纵横天下,岂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险些受制于人。忽觉前途荆棘遍布,有着说不尽的艰难险阻。但他素来坚韧好强,心中很快又涌起万千豪情,忍不住昂首狂呼。

    拓拔野知他心意,又想到终于与雨师妾重逢,胸中也是一阵激荡,当下随之纵声长啸,但啸声中却多了几分欢悦振奋之意。

    暮色苍茫,蝙蝠飞舞。苍龙角凄洌破云,随着十日鸟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