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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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思想有罪

    “如果思想有罪,我们都应该戴上镣铐。”朱爱娇轻蔑地说道。

    “孩子,人并不是社会环境的产物,也并不是性格的产物,而是“想法”的产物。”镇长说道。

    “多好笑啊,你只是在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你,后来又告诉我们,说你自己没有权利走那一条路,因为人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可人是不是虱子,在我看来,人当然不是虱子,然而对于一个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干脆什么都不想的人,就是虱子。”朱爱娇猛地抬起头,她两眼发红。

    “孩子,我就当你夸我了。”镇长似笑非笑地。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个村庄,我彷佛看到了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还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过后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层灰烬。就那么一瞬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来的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一下子遮盖了我的一切。待视觉恢复,一切都变得那么惊恐、那么无助.....熟悉的树林没有了,房屋没有了,地上的青草也没有了。

    那具向人们展示的白骨把恐惧刻在那片天空里,当枯草与灰烬倒向车轮经过的方向,当蒲公英扬走的形状在飘散时,那个孩子绝望在飞翔。

    也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我被曹金当作小偷后,他帮我解围,可能全是源于那个叫陆离的孩子,似乎,这一次,他很有把握,因为失去了抗议的对象,一切人立刻都会变为正直的。

    似乎,这一趟旅程增添了不少“乐趣”。

    许久之后,我坐的屁股有些麻痛,可动弹不得,脚也麻木得很,就连脖子也变得僵硬起来,俨然像一只呆头鹅,另外一条受伤的腿不知为何又锥子刺般疼了起来。

    “应海。”朱贵娇突然叫我,她这样叫我,我很不习惯。甚至有些别扭,想必她也看出了我的别扭,便又重复了一遍:“张应海。”

    好像更尴尬了,我对她笑了笑,我敢肯定,我那时笑得很像一个猥琐的小人。她舔了舔嘴唇:“你多大?”

    “十七。”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年龄。

    “我也是。”她惊呼了起来:“几月份?”

    “六月份。”

    然后,她没有说话,嘴角勾勒出一副令人不解的神情,便不再和我搭话。

    “她九月份。”朱爱娇冷冷得回答了一句。

    我很是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们。

    “做最小的那一个不是很好吗?”镇长突然开口说话了。

    “可是我也想当一回姐姐。”她带着遗憾祈求的语气说道。

    “姐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镇长笑了。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们似乎没有把我当外人,把我无声地归纳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了。

    “其实,我是十月份的。”我说道。

    “别扯了,你这是抱着感激之情让我的。”她毫不掩饰地揭穿了我。

    “看吧,你还是更适合当妹妹,因为姐姐哥哥都懂得退让。”镇长说道。

    我听到他用“哥哥”的字眼形容我,那一瞬间,好像找到了家,但似乎又很陌生。

    “噩梦。”朱贵娇后仰着,失去了挣扎。

    我转向朱爱娇寻求答案,可是她看起来比我还困惑。她耸耸肩像是接纳了我一般。

    车子一瞬间转向了开阔的视野,一望无际的湖水,放眼望去,整个湖面笼罩在烈日之中,碧波万頃,湖中大大小小的岛屿相互争耀着,渔船坐落在湖面,若隐若现,朦朦胧胧。那湖水的蓝,群山的绿,融为一体,不是蓝,不是绿,又恰似蓝,恰似绿。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彭蠡泽的面目。

    就连朱爱娇也发出了感叹。而朱贵娇就趴在窗户上,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她说道:“这里的风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孩子们,坐稳了。要上坝过渡了。”镇长显得很孩子气,可看得出他是很兴奋的。

    车好像也很开心,毫不费力一溜烟地跑到了坝上,想必,它也想第一时间目睹彭蠡泽的风采。我们很默契的下了车,把车抛向了脑后,脚不自主地往湖边走去,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味道很贴切,让人不由地想一探究竟。湖边有一座沙堆,但始终挡不住彭蠡泽的锋芒毕露,眼前一望无际碧绿的湖水,根本分不清天空与湖水的区别,倒是没有烦恼的风把天空吹的荡漾,像一面没有任何镇定剂的镜子。近处,星星只只的木船移在湖面上,船上的渔民赤着脚光着膀子扬起白帆,往来拉网,仿佛翩翩飞舞的白蝴蝶。只是偶尔听到我们的叫喊声,才转来新奇的眼光,随即立刻又投入到工作中。

    太阳把余帆拉的够长,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似的,远处可以看到一排类似岛屿的阴影,那是实实在在的,就像风一样吹来,它毫无遮掩,就是温柔的,就是美丽的,它进入我们的身体,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不进入生活一样,除了身体,没有任何它物。

    “有鱼!”朱贵娇跑着大叫着。

    “小心点,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镇长笑着说。

    她哪里理会那些,顾不上裙子拖到水里,脱了鞋,就往水里跑去了。跟着水中鱼儿的身影四处晃荡着,时而捡起一块有颜色的石头拿起炫耀。

    起初,水里的鱼儿被我们的热情吓得跑到老远,可后来他们渐渐大胆起来,成群结队地往岸边扑来,只因朱贵娇手中拿着面包,她踮起脚来,把面包屑散在周围。

    “爸爸!,鱼儿在咬我,好痒。”她又叫道。

    “不要再喂了。鱼会被撑死的。”镇长开始从车上卸东西了。我从处境中剥离出来后,也去帮忙了。朱爱娇站一旁,宛如一尊雕像,我想,她应该还沉浸在大自然赋予不可言喻的美中。

    “爸爸,我们等会是不是要坐船?”朱贵娇大声地问道。

    镇长点点头。然后说道:“但是我们首先要把东西卸下来。”他手搭在车窗看着她们。

    朱贵娇继续玩耍着水中的石头,她捡起一块石头,试图打破湖面的平静,石头刚触碰到湖面就被顽固的光圈的防护罩往前挡了几步,似乎和石头玩耍的很愉快。她惊得蹦跳到湖水深处:“爸爸,你看,你快看,石头漂移了!”

    镇长瞟了一眼:“贴着水面用力地掷出去,石头在水面上急速向前,激起一连串涟漪,直到水的阻力将石头前进的能量耗尽,石头才会沉入水中。这就是《孙子兵法》上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既然石头能在水面漂起来,甚至飞起来,你换其它任何一种物质,速度够快,都会飞起来的。”

    朱贵娇似乎没有理会这种解释,她还沉浸在新鲜的事物中,至少眼前的已经够她兴奋地了。

    “为什么要卸下来?”朱爱娇依然没有取下帽子,风把她的帽子吹着像个塑料袋,可她看起来依旧气质桀骜,似乎,那一双只往左右移动的眼睛能震慑出一双针。

    “车肯定过不去。”镇长说道。

    “那我们的车放哪?”

    “哪。”镇长指着坝岸边一座低矮砖瓦房,看起来像是被土吃了的房子,屋前有一颗很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也随着房子陷进了土里,树干与茂密的树叶完全不相称,梧桐树下驾了一排白色的排网,鱼网上还有数不清的鱼未被取下,梧桐叶似乎像在同情那些鱼,有条不紊地给排网的鱼儿盖了一层衣服,而这里的风儿毫不懂得吝惜,它虽有着一颗没有烦恼的心,但却无意带走了梧桐叶,还蒸发了排网上的水。执意看着那些鱼儿死去。

    “你是想把车开进那个屋子?”朱爱娇皱了皱眉。

    “我们必须要舍弃车,岛屿上,车毫无用处。再说车也过不去。”他挑起眼睛看着朱爱娇。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那屋子的主人,他又怎么会答应?”

    “孩子,我们要学会去与人交流,去谈判,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镇长好像很有信心。

    “贵娇。”镇长用手示意她上岸。他脸上挂着刻不容缓。

    推开半掩着吱吱作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的是满屋子的杂乱,让人迈不开腿。西边屋子的墙已经坍塌,黑乎乎地,好像光明从不曾光顾那里,竟有些人非物非的凄凉。东边的屋子还矗立着,但屋内从瓦片顶出漏下的光处处在提醒人们屋子随时要倒塌似的。墙壁上还清晰的残留着用毛笔涂鸦的迹象以及被撕毁的奖状,里屋里也已狼藉不堪,顶窗糊的报纸已经破烂不堪,隐隐的掉着尘土。墙角已布满了零碎的蜘蛛网,蜘蛛却已经干瘪的吊死在那里。桌子的尘土已有书籍那么厚。看到那番景象,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买的什么吧,啊,买点什么吧。”屋内站着一位老人,在黑黑的屋子里,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只隐约看见一道银金色的皱纹在屋瓦片底下闪耀,那么地斑驳,那么地无力。

    “买点什么吧。”他再次以祈求的语气说道。

    “老人家。我的车可以放你这里寄存吗?”镇长问道。

    老人没有说话,转身走向了里屋,镇长似乎不死心:“老人家,帮帮忙。”

    老人窸窸窣窣地提出一袋满是灰尘的米:“买点什么吧,买点什么吧。”他继续扯着的顽固的嗓子和干裂的嘴唇。

    “老人家,我不买什么。只想让你帮个忙。”镇长继续耐心地说道。

    老人不再说话,用力地挥着蒲扇,似乎想把屋内的阴霾挥走似的。

    没办法,我们只好走了出去。

    我们没走远,零零散散站在了梧桐树下,枝叶繁茂的大树遮去了屋子大半的阳光,更显得有些苍凉厚重。周围的泥土墙被雨水都已经冲刷的没有了棱角。

    “爸爸,你还是买点什么吧,那老人看起来挺可怜的。”朱贵娇光着脚,提着鞋子,站在我身旁。

    “这个时刻,你看起来更可怜。”镇长看着朱贵娇说道。

    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得体,她看着自己湿透的裙身,随即眯着眼,用手比成一个钩子的形状指着我:“不许看。”

    镇长摇了摇头又走进了屋内。

    朱贵娇继续看着排网上的鱼摇了摇头,“好可怜的鱼。”她背对着我们。

    “这个时刻,你看起来更可怜。”朱爱娇似乎是在故意重复镇长的话。“你知道远距离折磨吗?”她不知哪里弄来的大荷叶,有气无力地扇着风。

    “远距离折磨?”我很是纳闷。

    “最具有破坏性、隐蔽性的虐待形式。”朱爱娇说。

    “别扯了。你认为那老人家心里变态?许是他忙忘记了而已。”朱贵娇用尽力气挤着衣服上的水。接着她又说道:“你呢,不要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世界就是那样的,几条死去的鱼是证明的不了什么的,也不要把所有的东西当作是你内心的填补者,显然,那只会让你残缺的内心更加扭曲。”朱贵娇说道。

    朱爱娇扯着脸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后又似雷电般速度黑着脸坐在了梧桐树下的砖头上,转过去看着远处。

    不知为何,我觉得朱爱娇生气合情合理。

    湖边的风吹的心里面异常舒服,吹走了我想家的忧愁,吹走了雷公盾的面庞,也吹化了朱爱娇生气的眉容,如果允许的话,真想在这里坐上一天。

    “走吧,孩子们。”镇长看似轻松地走了出来。

    “谈妥了?爸爸。”朱贵娇快步跑到镇长跟前。朱爱娇紧着最后。

    镇长点了点头:“并不是所有人会吝啬自己的善良。如果有,那只能说明你没有触碰到他内心最深的点。”

    “那你是深挖了还是自掘坟墓了?”朱爱娇问道。

    “总之我做到了,孩子。”

    出乎意料,朱爱娇竟然没有动辄嘴唇喋喋不休,也没有动用冷酷的眼神,她倒是乖张了许多,我想,应该是眼前的风景分散了她独有的傲气吧。

    很快,我们把车上的东西卸干净了,车子也如愿开进了那家矮房子门前,那位老人从冷眼旁观到嬉皮笑脸倒是让我一惊,也很好奇镇长到底是怎么说服成功的,但从他睿智的眼神中,我知道这是一门大学问,可能,这辈子我都学不来,因为我是个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