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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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过是故事

    “房倒屋塌,弟弟过世,媳妇死了还带走个快要出生的孩子,自己被打半死还瞎了只眼睛,恐怕世间没有几个比这还惨的人。”赵鉴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仿佛讲的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刘贯武反而气的半死,要是那宁陵侯现在在这,能生生撅了他。

    “你怎么一点情绪都没有的。”刘贯之也有点好奇。

    “我?我干嘛激动,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故事罢了。是真是假无处考证,都是人一代代口口相传的,口口相传,那就一定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况且就算是真的,宁陵侯也死了百八十年,我能怎么样,去挖了他的坟然后挫骨扬灰么,就是我祖宗知道估计也不想。他当时活下来是为了儿子,是为了香火传下去,不然早就拼命了,这些仇啊恨啊什么的,能报就报,报不了了就深深藏在心底,当个故事吧,不然没事就拿出来折磨自己又何必呢,那不是傻么。谁祖上没个冤屈没个遗憾,要是一辈一辈记着念着折磨着,那现在的人都不要活着了。”

    刘贯之听写赵鉴的歪理,真想一鞭子把他鼻子抽歪,不过琢磨琢磨,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全不对,怪不得赵鉴每天都乐呵呵的,可能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吧。

    “那后来呢?”显然故事还没完。

    “后来?”赵鉴顿了顿,接着说“其实那天告诉赵大下落的,就是侯府的那个管家。事情了发生了几天后,又是一个小伙计到了家里,拿了几两银子,也是那管家派来的。赵大用那几两银子买了头牛,请木匠打了个牛车,抱着儿子带着弟弟,辞别了邻里离开了宋州。”

    “这管家真是好人啊。”刘贯之感叹道,“就算是侯府家的管家,即使是连拿带贪,一个月能拿多少钱,结果一出手便赠了几两银子。”

    “为什么买牛不买马。”刘贯武的提出的问题总是那么奇特。

    “唐玄宗年间一头牛不过四五贯钱,一匹寻常母马又要五六贯,好一点的马那就更贵了。而赵大所在的年代战争刚停,物价总要再高些,恐怕一匹马能要到十贯钱,相比起来,因为人员流失,土地荒废,牛倒是能便宜点。”刘贯之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赵大离了宋州一路向西北而来,到了汴梁城西边,那时候还没有汴西城。兄弟两人在山脚下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房子,收拾收拾就住下了,也就是我家庄子那个位置,过了一个多月吧,赵大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他的胳膊和弟弟的腿因为接的时候不仔细,都落下了残疾。赵大还是干老本行,给但是自己没钱,只能给人家养猪杀猪,勉强也能养活一家人。”

    “那管家给的钱呢?”

    “买牛就花尽了,那牛本想着拉到城里卖了换点钱,结果没几日,莫名其妙的就病死了。这就是第一代仇。”

    “还有第二代?”刘贯之不禁可怜起这悲哀的过往。

    “我接着说,赵大的工钱一直没变,弟弟的身体越来越差,儿子又在长身体,就在家里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遇到了贵人。一天晚上赵大回家的时候,远远的听到一声马嘶,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看,一匹棕色骏马立在官道上,旁边躺了个人,穿着华贵的衣服,那马拿嘴叼着男子的衣领用力的拽,想把男人拽起来,但是无济于事。赵大赶了过去,那马见到赵大兴奋的直登蹄。赵大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男人抬到马背上,牵着马往家走,那马也听话,乖乖的跟着。是不是回头瞧了瞧主人。”

    “到了家,打了水给那人洗了把脸,一摸额头,烫的吓人。赵大在那人身上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两锭大银,有二三十两,赵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但他犹豫都没犹豫又塞了回去,又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个能说明身份的东西,虽说即使找到了也看不明白。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大去请了郎中,原来男人染了风寒,赵大掏空了所有的积蓄送走了郎中,但也没钱买药了,弟弟说不如用男子的钱先垫付,赵大不同意,说未经人允许,拿出来看已经是不对了,怎么还能花呢,弟弟大骂哥哥死心眼,家里那还有钱去开药。赵大什么也没说出门去了,等到晚上回来攥着开好了的药,篮子里还有几条鲜肉。”

    “如此淳厚善良之人,却遭此恶难,苍天何忍啊。”刘贯之摇了摇头。

    “赵大做工那家也是好人,借了赵大钱,又给了几条肉。那人喝了药,夜里就悠悠醒来,拜谢了恩人,说是要不是赵大,定要死在林中。他看了赵大家徒四壁的窘境,和年前的药碗和肉汤,感激涕零。那人确是汴州刺史的侄子,养了几天,觉得没什么大碍后,就要辞别,临行前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要送给赵大,一共三十一两七钱,赵大死活不要,那男人说你若不救,连带银两马匹都是你的。但你胸有正道,救了我,怎能不谢。”

    “赵大拿了这钱,又做起了养猪的行当,弟弟的腿倒是治不好了,儿子送去了学堂,可没几天就再也不肯去了,赵大又打又骂,可没什么办法,只得带着他一起养猪。”

    “赵大倒是颇有见识。”

    “那是,谁想让儿子和自己一样受尽欺负呢,后来宋州传来消息,宁陵侯说了错话,举家被拿到狱中,还没等审,门外告状的老百姓就排成了长队。击鼓鸣冤,哭诉着宁陵侯的诸多罪行。”

    “宁陵侯在的时候,居然恶贼淫威,等他倒台,倒也能出口恶气,史上不乏此类事情。”刘贯之说道。

    “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加上那犯上作乱的罪名,宁陵侯府满门抄斩,行刑的时候,东市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宁陵侯到的时候,加上惊吓,一路上又被百姓丢烂菜叶子,已经没什么活气,一刀下去,丢了脑袋,举城欢庆。全家几百口人,月流了好多天才净,只有一个人因为多行善事,众多百姓说明原委替其求情,捡了条命。便是那个管家。”

    “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可惜又有什么用呢,死去人又活不过来。”刘贯之的话里有些伤感。

    “那管家还想为宁陵侯收拾,然而宁陵侯怎么也是王亲,尸体有兵士看守,三天以后收敛好不知带到哪去了。”

    “只怕是怕人一人一块割走泄愤。”

    “那管家在东市大哭一通,转身去了,赵大听到消息亲自回宋州去寻恩人,可惜没能找到。”

    “这管家倒是忠心,即使是如此恶贼。”

    “赵大活了五十多岁,他死后儿子继承了他的手艺,到不只局限于猪,还饲养贩卖些别的牲畜,生意越来越好,后来也不再自己养了,组了条商队,只管倒卖,家业也逐渐积攒起来了,就是童年受了惊吓,一辈子没笑过。一辈又一辈,家业越来越大。中间又经过战乱,到了我曾祖父那时候,重建山庄,在齐国也是小有名气的商贾大家了。”

    “我曾祖父会酿酒,酿的一手好土窖春,比别人酿的总是好上一些。久而久之,人们多说赵家庄的酒正宗,可什么叫正宗,新的正宗还是旧的正宗,好的正宗还是坏的正宗,没有定论,全凭一张嘴罢了。”

    “此话说的甚是在理。”刘贯之不禁想到自己家。

    “有一天下午我叔公,也就是我曾祖父的二儿子,带着两辆牛车去汴州城里给好友家里送酒。眼见快要到了,迎面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晃晃悠悠的过来了,后面带着几个随从也是骑着马,这人我二叔公认识,是刺史大人的小儿子,刺史大人爱惜的很。我二叔公刚想避让,那人已到眼前了,奴才大声喝问什么人挡公子去路,那小太爷没听我二叔公解释,装作没见过一样,放马一步步来到车前,耷拉着眼皮一撇,呦,这不是赵家的人么,土窖春,全都带走!我二叔公自然不同意,连忙阻挡,被那小太爷一脚踹翻,抡圆了鞭子一顿乱抽,酒悉数拉走,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文钱来丢在了我二叔公的脸上。”

    “二叔公回了家,我曾祖父脾气刚烈,哪能受这种气,就要去找人理论,被朋友死死拽回,人家不来找你事,说你气坏了小太爷就烧高香了,还上门理论,你还想不想在汴州混了。强消了气,曾祖父冷静下来觉得友人说的对,想了半天,费力托关系,得了个机会请刺史大人吃饭。”

    “席间那刺史大人满口胡言,说是两个孩子斗殴,孩子不懂事,就不追究了,那两车酒就当是赔罪了。我曾祖父气的直发抖,但要是这样结束倒也还可以。没想到饭吃的差不多,刺史大人提出了一个要求,险些把我曾祖父气的闭过气去,愤然离席。”

    “什么要求?”刘贯之有些好奇。

    “他想要赵家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