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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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赵勤礼

    太阳照刚才比,好像又偏了一偏,赵家邢拿着根草梗,挑逗的笼中的鹦鹉上下翻飞,也没见得谁家的老爷养鸟却是这么玩的。

    听说这鸟贵的很,是汴州城里的王老爷送的,老爷喜欢的紧,听说能学人说话。老爷还特意吩咐过,不可在这两只鸟面前乱说话,若是谁教它学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拉出去打断腿。

    这两只贵物来了有几个月了,却是一句人话也没学得,三少爷倒是更关心烤熟了味道怎么样,至于说人话,不如塞了个仆人在笼子里挂起来靠谱。气的老爷差点一砚台把少爷打成独眼龙。

    雨荷乖巧的站在不远处的后面,等着老爷使唤,一想到来福,心思又不晓得的飞出多远去了,看他眼睛放着光,怕是都在想着要生几个娃,娃名字都叫啥去了。

    娃的名字,还是让老爷去取,沾沾老爷的福气,将来说不定也能成点事,就是不知道来福听了消息会怎么样,雨荷幻想着来福张大嘴巴的呆样子,险些笑出了声。

    “你瞧,这小东西蹦的多欢。”雨荷的思绪被从美好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是呢,这鸟瞅着就机灵,定要给庄子带来些喜气,要有喜事呢。”雨荷满嘴胡言。

    “哦?喜事,喜事不太敢说,贵客倒是要来一个,雨荷,可见到勤礼了。”

    “大公子应该正在房中读书。”赵勤礼,正是赵家邢的长子,未来继承家业那个人。

    “你去寻他来这,说我有事见他,然后你再去寻老郝,教他派几个人去林子里,寻见赵鉴告诉他,深秋鹿肥,去打猎就尽兴些,在林子子多打几日,若是有余力,扛些回来。但莫要太迟,大后日后清晨我要见他,赶不回来,打断他的腿。记着问问老郝,赵鉴若是没带帐篷去,便收拾上给他送去。多去几个人,莫要喂了老虎。”

    “是。”雨荷做了个万福,转身朝侧院去了,留下赵庄主一个人和他受了惊的鸟。

    转过几个院门,沿着廊檐下的小径走了几个弯,前面却再没有路了,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一间宅子坐落在中间,门和窗子都紧闭着,屋子两侧野草疯长,感觉有些年头没有人打理过了,屋子门前却是十分干净,一片草叶也见不得。雨荷慢步走了过去,轻轻点了点门,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是谁?”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一个受尽阴气折磨的百八十岁老人的声音,听着格外骇人,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姑娘想是已经习惯了,轻声答道:“公子,是我,老爷派我来,叫您去一趟。”

    “你稍等一下。”姑娘不再答话,站在门前静静等着。

    没多久,门开了,里面却是出来一位年轻男子,着着一件蓝色的长衫,头发梳理的极为端正,包了条黑色的发巾。两个颧骨高高耸起,两颊微收,眉毛十分浅,紧紧贴在双眼上方,眼眶深深凹了进去,模样不说多骇人,倒绝说不上英俊。

    这位便是赵家的大公子赵勤礼了,赵勤礼十二岁那年,赵家邢的二弟,赵勤礼的二叔,岭南家业的主事人,上山采矿的时候挨了蛇咬,救得不及时驾鹤西去了。赵家邢就将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派到了温泉州主持局面。那个时候赵家在岭南的势力已经是大厦将倾,几近于分崩离析了。老伙计剩不得几个,余下的伙计各自心怀鬼胎,当地几大势力都有吞并之意。谁想到年仅十岁的少年,到了岭南,尽显雷霆手段,一年之内不仅保住商路,恢复从前的盛况。甚至有拓张之意,竟压得几个盘附在岭南百年的老势力抬不起头来。唯一可惜的是在山里误食了东西,伤了喉咙,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后来在他的堂兄弟,也就是他二叔家的儿子进山的时候遇到了地龙翻身,死在了山里,老赵就让小赵带着他堂哥的尸骨回了汴州,让他的二儿子赵尚武去接了岭南的位子。

    虽说赵勤礼心里清楚,当年若是真有危险降临,刀就快要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他爹那些心腹手下,就是豁出命也必然立刻护送他回汴州,但他对他爹的怨气,十年来一天都没减弱。没有人知道他在岭南的六年是怎样过来的,在外人面前装的气定神闲,是一方霸主,夜里却经常在梦中惊醒,然后彻夜难眠。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给他的断刃,听着呼啸的夜风,辗转反侧。

    六年来,他杀了四十二个人。第一个人是他到岭南的第一天,他用一把利刃深深扎进了恶仆的心窝,面不改色,眼神冰冷,全然不像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那天晚上他整夜颤抖着不敢入睡,他害怕,又不能哭出声。最后一个人是他堂兄,他让他自己的亲堂兄去那块酥松的山岩下去送死。赵勤礼至今还记得堂兄临走前瞧他的眼神,凄惨如同厉鬼一般,永久留在了他的梦里。

    岭南的家业,至关重要,万不肯丢。赵勤礼还记得当时老爹的嘱咐,每一句都是关于家族大业,却是一句关心他的话都没有说。反而母亲把他叫进了后堂,抱着他痛哭,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记得,他父亲嘱托与他一起去岭南的心腹老曹的时候,甚至还有温情,对他的语气倒极为冰冷。怕自己看到不去的可能性,又哭又闹?那又是何必呢。

    老曹是爹最信任的手下了,或许也是最有能力的吧,不然老赵不能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和岭南的基业托付在他一个瘸子身上。听说老曹年轻的时候救过他爹的命,那条腿就是那么瘸的。赵勤礼小的时候追着老曹问,老曹也不回答,一把把他捞起来,举过头顶转个圈再放回去,赵勤礼也不恼,乐呵呵的接着赖在附近,瞧他喝酒。

    之前以为老曹就那么憨厚一老仆,一笑起来露出像马一般整齐的一口牙。谁晓得离了庄子,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表情变得凝重,眼神也变得尖锐了起来,像一匹觅食的野狼。到了岭南的第一天夜里,老曹在赵勤礼的房间里钉了一根木桩,将白天赵勤礼杀死的人的尸体绑在上面,头发高高悬起,眼角的肉割掉,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瞧见那血肉模糊的眼睛,浑浊的眼睛留下一排血泪。赵勤礼不能哭喊,他颤抖着,抽噎着,呕吐着。那张恐怖又狰狞的脸就在他的面前。

    他忍受着,磨炼着,忘了几天几夜。当那具发臭的尸体从房中抬出去的时候,他的刀拎的稳了,人变得阴沉了,也更冷血了。他变得敢杀人了,也会杀人了,手法更加巧妙,像是在雕琢艺术品。

    在岭南,老曹的屋子就在赵勤礼房间的旁边,但老曹从来不睡在那。他拎了帘席子,夜里就睡在赵勤礼的床前,一柄九环大刀陪着他。有时半夜里,老曹拎着刀便翻了出去,赵勤礼也不理,继续睡他的觉。哪怕房上的瓦片被踢的噼里啪啦直响,哪怕是外面火把齐聚亮如白昼,他也不问,就当没有事发生,就算血溅在他身子上,也无妨。老曹告诉他说,这种脏事都是下人们干的,不用公子插手。

    老曹告诉他,做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在与对手家族商谈事务的聚会上,明知酒里有毒,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饮而尽。吓得对面的人大惊失色,可惜最后解药来的晚了点毁了嗓子。

    岭南的那批人阴狠,赵勤礼不一样,他的狠是明着的,想杀谁直接掏刀,哪怕自己活不了,对面也得先死。就是这就不要命的打法镇住了那些残酷阴冷的手下,吓退了那些阴险老到的对手。

    岭南的那批人大多喜欢玩阴谋,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赵勤礼不一样,他喜欢阳谋,你知道你要死,但是不得不去,那种无助,愤恨的眼神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

    在岭南的后几年,空闲时间里,赵勤礼除了读书练武,剩下的时间,常和老曹进山里去转,什么都不带,把自己丢在深山里,时隔数日再出来。老曹是穷苦人家出身,年轻时候做过马夫,干过纤户,还当过山贼,为了躲避官府通缉在大山里藏了段日子。赵勤礼向他学习许多野外生存技巧。未来无论发生什么,起码不能暴尸荒野,尸骨无存。

    赵勤礼十六岁那年,他父亲来信让他回汴州,又把他的亲弟弟派了过来。走之前他和老曹一起除掉了一直怀有二心的堂哥。他二叔是怎么死的,赵勤礼心里清楚,前面传来了二叔有自立门户的野心的消息,后手就传来了二叔的死讯。明明是亲生兄弟,翻脸却更快,下手也更狠。

    赵勤礼走的时候,老曹留在了岭南,帮着赵尚武树立威望,收拢人心,稳定局面。而这几年来赵勤礼收拢的心腹,他也全数留在了岭南,明里暗里安插下去。他相信父亲说的十年之内天下动荡,战事再起。他这几年虽然偏居岭南,但也关注了天下大势,他清楚在父亲的计划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他不相信几十年后天下归属就有定论。未来若是父亲的计划没成,兄弟反目,他也占据着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