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铜钱，这些流民都涌动起来，很快便有人指路道：“杜阳县的人我知道，他们在那边三里处搭了窝棚，我可以带公子过去。”

    张子轩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然后便递了十枚铜钱给他，然后他看了一下剩余的铜钱，又看了看众人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这里这么多流民，自己又如何能够救济得过来，真要是随手发钱了，更可能是将所有灾民都吸引过来，到时候自己这几个人恐怕都难以脱身了。

    于是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手上一用力，便将剩下的十几枚铜钱往两三丈外的空地上一抛，趁那些人疯狂抢夺之机，赶紧往此前那人所指的北方落荒而逃。

    他能够想想得到，因为自己今日的“散财”之举，那些灾民们可能会陷入一场局部的争夺之中，最后由身强力壮的人夺得了铜钱，而那些真正急需救援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希望再次流失。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把他张家的所有粮食都拿出来，也不可能救活所有这些人的，到时候他们张家又怎么办？他只能安慰自己，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一行人又走了一阵，转过一个土丘之后，便能远远的看到远处确实有一群人搭了数十个窝棚在那里。想来是刚刚买到了粮食，窝棚中间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口锅，正在煮着食物。几十个人都围着那口锅，只看得目不转睛。

    张子轩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眺望了一会儿，转头对张成道：“你看见她了吗？”

    张成摇了摇头道：“人太多，她又换了衣裳，分不清哪个是她。”

    张子轩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杜阳县的流民与别处有些不同。他们没有去抢食物，而且也不像别处那么乱哄哄的。”

    张成放眼看去，果然如同张子轩所言，这些流民显然比别处更有章法一些。

    张子轩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还记得吗？昨日她们去买粮，她与那汉子也不是一家的。嗯，想来这杜阳县的流民们已经结成了互助组织，大家一起共渡难关吧。”

    张成应和道：“应当是如此，他们这样聚集在一起，也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张子轩却是摇了摇头道：“有利必有弊，将人聚在一起确实力量更大，不过如果不能维持下去，很快就会散了。而且每个人情况都不同，穷的想要富余的拿出粮食来，富余的又如何愿意？必然会将多余的粮食藏起来，如此一来这群人很快便会内斗起来。”

    张成也是想了想叹道：“确实如此，不过既然他们还能维持，那一定是还有足够的粮食的……莫非这姑娘……”

    张子轩叹了一口气道：“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了，这傻姑娘，居然能把自己卖了，换了粮食药物去资助别人。我昨日还以为……唉，走吧，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大步朝那群人走去，其他人自然是跟了上来。

    让人意外的是，杜阳县的人虽然大都眼睛盯着那口锅，几人却在离了二三十丈外便被一个汉子拦了下来，这群人竟然安排了人在外围值守。

    张子轩却是转头对张成道：“你昨日可曾来过这里？”

    张成摇了摇头道：“小的昨日只是在城门口打听了一下，这些流民进出都是有登记的，我打听到那杜阳县的人就从此门进出后，便找了赵媒婆在门口候着。待那姑娘与大汉回来，便上去搭话了。”

    “那汉子似乎很是在意那姑娘，初时一定不允，还是那姑娘先同意了，打发那汉子把粮食运走，那汉子可还哭呢，但见那姑娘决心已下，这才走了。”

    那个守卫的汉子听了张子轩等人的谈话，脸色大变之急忙出声呼喊，却听见那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把他的喊声压了下来，显然是那食物已经开锅了。

    张子轩对那汉子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不必在意。”说着便缓步往前行去。

    那汉子阻拦不住，叫喊声又被人群的欢呼声压住了，只好跟着这些人一起回到了人群。

    此时走得近了，张子轩已经发现了叶巾娘，她正被几个人拥着，要让她尝这第一碗食物。那守卫的汉子此时已经快步回到了人群，口中嚷嚷了几声，便将那人群惊得纷纷向张子轩等人看来。

    叶巾娘看见了张子轩，脸色一下子变得卡白，也是她此时脸上还未弄脏，否则像其他人那样脸上黑乎乎就根本看不出变化了。

    张子轩却是挥了挥手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叶巾娘旁边的一个汉子见状急忙站了出来，口中恶狠狠的道：“就是这个小白脸，昨日把巾娘骗了去，今日你还敢来，大伙儿和他拼了！”此人正是昨日那胡姓汉子。

    周边的人听那胡姓汉子这样一说，便纷纷喧闹起来，不少人都回头去找来木棍武器，连那些女子也不甘后人，要一起动手将张子轩等人赶走。

    那叶巾娘却是伸手拉住了他们道：“胡大叔，各位大叔大婶，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可千万不要冲动。”

    那些人又如何肯就此住手？纷纷涌了过来。那叶巾娘见状急忙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动手，且听我说！昨日这位公子对我们有恩，而且我也是自己愿意同他走的，大家可不能恩将仇报了！”

    那些人听到她这样说了，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再动手了。

    只有那胡姓汉子依然大声道：“巾娘你又要哄骗我们了，昨日我就上了你的当，还以为你是贪图这小子家的富贵呢，害得我难受了好久。今日我才想得明白了，你这都是为了我们呀，我们又如何能眼见你身入苦海呢？”

    那叶巾娘见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便朗声道：“大家听我说，这位公子出身名门，又对我们有恩，我……我叶巾娘心中喜欢他，我真的是自愿嫁与他的。何况公子对我很好，我去了那大户人家，乃是去享福了，又如何是身入苦海呢？”

    那胡姓汉子依然摇头道：“他怎么会对你好？早间你回来时是个什么模样？手臂上流的血浸透了布带，身子冷得一直发抖，你还哭了，问你什么都不说……一定是这个畜生虐待你了。”

    叶巾娘见一时说服不了伙伴，只好咬了咬牙道：“胡大叔你不可胡说，我的心思你又如何知道？你要再惹怒了张公子，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这话，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看着她不再出声，那胡姓大叔却是急的满脸通红，她也是眼睛一红，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但还是坚强的说道：

    “你们……你们听我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准备好了东西，眼见得有了一条活路，大伙儿可不要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张公子是个好人，张家……不是我们能够惹得起的……”

    她这话说完，那些伙伴们一个个相视无言，显然也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时候一个老者站出来道：“巾娘，你一直都是心善，我们老不死的这些日子能够得以保全，都是你们几个年轻人的功劳。本来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多说的，不过难道只有你们能够牺牲，我们这些老东西就只会腆着脸活着吗？”

    他舞动着枯木一般的手臂激动起来：“要我说呀，我们这些老家伙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今日不管他张家李家，我们几个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他们把你抓走的。”

    “巾娘呀，你要知道你可不只是一个人呀。我们这一群人就靠你们几个顶梁柱撑着了，如果今日你不在了，我们这一群人还能维持下去吗？大伙儿要是散了，还真能走到活路上去吗？”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看起来大家都想明白了，一定不会就此退缩的。

    张子轩见了这情景，也不好再继续端架子了，赶紧开口道：“谁说我是来抓人的了？这不是冤枉人吗！我好歹也算帮了你们忙吧，你看这锅中之物也是我资助的吧，难道还不能过来看看了？真是岂有此理！”

    那些人听他说不是来抓人的，面色才稍稍一缓，那位老者面带狐疑的道：“我们这里可没有大人物愿意来，公子你来此究竟为何？”

    张子轩笑了一笑，面色和善的道：“叶姑娘是我朋友，我来看看她都不行吗？”见众人面露不渝，他又道：“你们放心，只要叶姑娘不愿意，我一定不会带走她的。”

    他一边说着，心中一边苦笑起来“看这架势……为何自己无缘无故就变成了’白毛女’中的男猪脚？”

    不过无论他怎么说，那些流民却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直盯着他，显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张子轩情知如果不能取得这些人的信任的话，今日是不要想好好与叶巾娘说话了，于是只好心中叹息了一阵，便转身踢了张成一脚道：“叶姑娘的契约在你身上吧，还不把它拿出来！”

    见张成掏出了契约，他便一把夺了过来，转头对众人笑道：“昨日叶姑娘走的匆忙，这契书却忘记拿走了，我们今日乃是专门给她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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