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谈话草草结束，老村长匆匆同她道别离开。竹原千雪依旧是神明少女，赐福白日乡。

    但，自那一天起，只要自己闭上眼睛，就总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那些东西的谈话声——

    “娃娃睡了吗？”

    “还没呢，不要急，等一下，再等一下……”

    竹原千雪睡得浅，数着呼吸节奏，有时即使意识清醒了也不敢睁眼，因为担心会撞破某些东西。

    就蹲在她面前，看着自己呢。

    童仆给她端来饭食，也会有渗人的话语传入耳内——

    “饿啊，好想吃了她。”

    “再忍忍，还有一年娃娃就熟了……”

    竹原千雪会逼迫自己努力吞下所有令她作呕的饭菜，过程如饮鸠酒，折磨难熬。

    日子流逝如鱼游黑水般浑浑噩噩，少女的心绪愈发低沉，乌发垂腰衬得她身形消瘦。

    有时候，会有不知何处跑来的顽童爬到三米高的墙头上冲她看着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恶意张开嘴巴吐出伸到胸前的猩红舌头。

    她只假装没看见。

    有时大风吹过，风铃却无动静，等风停，就又会疯狂的摇晃发出刺耳声响，仿佛有谁在用力拉拽着它。

    某个夜晚，她忍不住悄悄透过眼缝看了一眼，恰好看见那只大白猫竖直站立在窗台上，眼瞳竖起正盯着她，黑影般的尾巴在它身后轻轻摇晃。

    ……

    也许村长大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有疑心病吧。

    所以自己才会一直觉得“今天”已经过去了，才会看见听到奇怪的东西，才会……总觉得有人要杀了她。

    她曾在一本古籍上读到过，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叫做谛听，能够听到某些常人难以听到的声音。拥有这个能力的人被视为不祥之人。

    “谛听……”少女喃喃出声。

    我是神明少女啊，怎么会拥有谛听呢。太荒唐了。

    竹原千雪一直觉得，只要能简单的生活就好，她并不很想改变什么。

    要好好活着啊，去见见奶奶，给门前的两棵大樱花树浇浇水。

    艾斯看到这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他也不需要说什么。

    蓝衫则是有些感慨，啧啧两声，抚掌作出精辟总结，颇有江湖算命先生气度。

    “竹原千雪也是个奇女子。自己骗自己有病，自己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明知道世界虚妄，却还是甘之如饴的陪着演戏。”

    艾斯觑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是日，距离竹原千雪16岁生辰仅剩不到三个月。大雪铺了厚厚一层，池水凝结成冰，八道渠水流依旧。

    雪花如梨瓣纷飞，竹原千雪打着竹伞立在中庭，阿樱站在门后偷望着她。

    这时朱门推开，竹原千雪迟疑了一下，应声望过去，是多日未见的老村长。

    飞雪几乎欲将他干瘪的身形吞没，但老村长的影子用力印在雪地里，被格外地拉长。他步履匆匆，连伞也未打，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竹原千雪有种不好的预感。

    “千雪小姐，”不待走近，村长就先向她道出讯息，“您可以提前下山一趟了。”

    “神明在上，大抵是难捱风吹雪落，竹原氏不幸身染风寒，恐不久将与世长辞。”

    一阵风吹过，呼啸着卷走了她手上的伞。可其实她内心深处并无太大波动。

    “孩子，去见见你奶奶吧。”

    久站后的眩晕感传来，恍惚间好像看见村长脚下浓稠的黑影慢慢向她伸过来，太阳穴一阵刺痛，眼前忽然发黑。

    旁人见了还以为她是难以接受这个噩耗呢。

    譬如村长大人。所以他放任自己的影子向她伸了过去。

    有趣的是，蓝衫看见竹原千雪的影子好像瞬间活过来似的，如一条灵蛇迅速而猛烈地咬了老狐狸的影子一下。

    紧接着，村长的影子缩水了一大截。他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枯瘦下去，连带着影子也淡了几分。

    老狐狸似乎有些忌惮，不动声色的偏开身体。

    竹原千雪晃了晃头，驱走身心的不适感。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

    正当她想要开口答应村长的提议时，她忽然又“听”到了一个女声。

    “不要去，是假的。”

    同之前沙哑难听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清冷好听，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若她仔细分辨，就会发现这声音居然与她自己的极为相似。

    那个自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继续道：“冷静，他在骗你。不要多问。”

    竹原千雪一身血液瞬间冷了下来。她低头看了自己的影子几秒，然后对着面色焦急的村长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她的脸上不再有悲或喜，神情仿佛带着骨子里的淡漠。懒得再看老村长的反应，竹原千雪直接转身踏着雪往回走。

    老村长一下子冷了脸，他的影子在他脚下躁动不安地扭动着。

    “竹原千雪！你想好了，竹原樱活不过今天，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传入竹原千雪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也更加气急败坏，不停地粗暴恶咒怒骂着。

    此举算是直接把温馨和谐的白日乡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露出里面的血腥肮脏与蛆虫腐臭。

    蓝衫突然开口：“这算是一着不慎，还是蓄意为之呢。”

    “果然啊，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桃花源民风淳朴，埋着死人嘞。”

    老村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