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亡双夜(二)
墨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听到楠明的声音,看着他手里拿着把剑,有点害怕。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大树上,不过还好,树下有凉风,树上有阴头。
“赶快老实交代交代吧,或许你还能死个痛快。”
“交代什么?”
“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用的什么方法?有没有同谋?”
“这些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
“哟,这么说,你招认了啰?”
“哼,我还以为相关负责人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理寺的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呢。”
“好啊,”楠明笑了起来,“你又得加一条罪名了,‘擅闯大理寺’。”
墨影真不该告诉他,不过还好,他在某种意义上不算擅闯,最多贿赂一下。
“你想怎样?”
“既然你不想招认,那我只好把你送进去了,到时候你说出真相也为时已晚了。”
门外有人敲门,楠明把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押送员和两位捕快,他礼貌地请他们进来,“人就在那儿,大人请自便。”
“带他过来。”一位年长的典狱长命令道。
“是!”
他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墨影的下巴,唉叹道:“唉,真是可惜了。把他关进去。”
“是,大人!”
狱卒没收了墨影身上的财物、衣服和配饰,给他一身囚服,然后把他关了进去。
这里阴暗潮湿,只有遍地枯干的草堆,一盏未燃的烛灯,时不时就能听到老鼠吱吱声。墨影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他感到无助、失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了。有只小老鼠从地洞里爬出来,钻进草堆里,跳到墨影身上。一长束头发将小老鼠扎得个血肉不留,墨影感觉背上突然湿了一块,他伸手去摸摸,糊了一手脏血。
“小者所为何事而被关押在此?”坐在他右边的一个老头正禅坐着说道。
墨影向右边瞄了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接着说道:“老夫多年前因为偷走了主家的珍玉宝珠,被他人告发,沦落至此。想来也已经有十多年了。”
墨影可怜地回答:“我……我是被冤枉的。”
“进这儿的人十个里面八个是这么说的,你们的理由也太俗套了吧?”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年轻人,你说在这牢里面会修成仙,长生不老吗?如果能的话,我还想去找找她。十年不见,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墨影问道:“她是谁?”
“青家负责内外房事的薛景娘。唉!”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墨影问他。
那老头沉默一会后说:“就是因为她,我才偷的。我想和她去乡下找个村落,过着无忧无虑的二人生活,就算在田里劳作,放牧、耕地,也好比在这贵人云集、争相上下的城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好。我想带她逃跑,可是我没有钱,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下定心决心去偷珍玉宝珠。可惜的是,青家老爷早在柜子里设了机关,并且如假包换。我也来这儿了。”
墨影沉默不语,他很是同情边上的老头,但是隔了一层铁栏,又感到陌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答应他如果能活着出去,就去青家打听打听,给老头捎一句话。
两位狱卒走过来,把铁门打开,命令道:“赶紧滚出来!带你去问话!”
墨影在里面站起身来,慢慢走出来,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很是担心。
“夫人!不好啦!夫人,刚才我听西院的人说,墨公子被狱里来的人带走了!”雀儿焦急万分地从院子外跑进厅堂里喊道。
“什么?!你确定这是真的!”
“真的假的奴婢不知,但奴婢亲耳所闻。”
“什么时候?”
“今早。”
“他平白无故地怎么就被送进监狱里了?一定是谁在搞鬼!走,我要他们给个说法。”
“是。”
“你和北月方什么关系?”狱吏问道。
“他,他是我恩师。”
“恩师?那你为何杀他?”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那你说说是谁啊?”
“我不知道。”
狱吏拿起一根鞭子,问道:“要不要我来让你长长记性?”
墨影苦苦哀求道:“真的不是我……你们没有证据!不能污蔑好人。”
“你可知道把你送进来的那人是赐灵山上的仙师,这样身份的大人口中说出的话,难道还不够抵你的虚言么?”随即,他狠狠往墨影身上抽了一鞭。
“啊!”墨影痛苦地叫喊。他的头发炸了开来,根根竖起,墨影抚摸了一下,“不要,不要。”
狱吏见状,很是好奇,他以为这只是某种人体反应便没有多注意。
“说不说!”他更加严厉地紧逼着墨影回答。
“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恶毒,这是他们改不了的天性!”
“以后,你可以叫我阿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似天上的神仙一样貌美,虽记不清她的模样,但是她的声音很甜美。“但是,你必须离开这里!”她抱起孩子,“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她把孩子抛了出去。他从云端落下去……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没有!啊啊啊!!!”墨影的身体正在向外散发淡紫色的气体,很快就布满了整个行刑室里,狱吏闻到的全是这种诡异的气体,有种淡淡的神秘的香味,他越闻越多,渐渐失去意识,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贪婪地吸食香味。可是没走三步,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之中。
当墨影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又被关在监狱里。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那老头面无表情地跟他讲。
墨影没有告诉他,刚才他经历了什么,只是乐观地笑了笑。
有位狱卒走到铁门前骂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杀了个狱吏大人,后来进去的几个人都晕倒了,到现在还没醒。典狱长说只要你交出解药,他就不会为难你,若你至死不渝,明日午时处斩示众。”
“什么!我……”墨影觉得刚才做了个梦,他都不知道自己杀人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什么解药?”
“多余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你好自为之吧。”
狱卒走了,墨影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少雪从马车上下来一路奔跑到禁狱门口。
“大人,大人,求求您让在下进去吧。”少雪求着门口的两个看守。上一次这么求着别人是在三十多年前求着官家放过上官元钰,但是他还是被陷害死了。这次,上官墨影竟被人陷害,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拯救他。
“走开走开,都城禁狱内闲人一律不准进入!”
“我求求您了,我家墨儿是被人陷害的。”
“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等等。”典狱长出来,把少雪叫住。
两个看守的将士收了锥枪,低头拱手道:“大人。”
“我认得你,三十年前,你家那官人也死在这座监狱里。”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跟她谈起当年的事情。
少雪这些年来一直在心里积淀着悲伤的往事,没想他,被他这么一说,那些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你的儿子?”典狱长指了指里面问道。
“是。”
“他不久前杀了个狱吏,死状相当凄惨恐怖,还有我的四名手下,他们昏迷不醒。”
“不可能,墨儿他不会杀人的。”
“怎么不可能,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你让我进去。”
“我现在给他两条路,要么交出解药,要么明日处斩示众,你猜猜他会选择哪条路?”
“他没有解药!他是不会杀人的!”
“哦对了,大理寺的官员说他们已经派人,傍晚之前就会把北月府西院和你们西南院查封,夫人恐怕得有一阵子不能住家里了。”
“你真是狠毒。”
“不不不,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如果你儿子交出解药,我不光既往不咎,还会把我女儿许配给他。”
“混蛋!你做梦!我墨儿死都不会嫁到你家的!”
“夫人,夫人您消消气,肯定还有办法的。”雀儿拉着少雪的胳膊劝道。
少雪乘着马车回家了,她本来想去家里拿点东西的,可没想到院外都已被封条封住了。
“夫人,您去哪儿?”
“找大理寺的人评理去。”
“夫人!”雀儿一把拉住她。
“您不能去。您应该想想办法把墨公子救出来。”
“雀儿,”少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眼眶里打转着泪花,“墨儿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你是知道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会惹出什么祸来,要是牵连了我们一家或者整个北月府,恐怕我们都自身难保了。”
“所以,夫人您不会是想和公子他断绝关系吧?”
“不,我是担心他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绪。元钰走了,我不想看着墨儿也从我身边离开啊!”
“夫人,我们再想办法。”
“妹妹。对,我去找少风,说不定她有办法。”
“咚咚咚,咚咚。”
“谁啊?”翠鹃正准备去街上买点新到的布料,听见有人敲门便问道。
“少风她在家么?”
翠鹃开开门,原来是北月少风。
“在家,夫人里边请。”
“什么!他怎么会……”少风又是气又是惊吓,震了震桌子。
“他们这是不给我墨儿活路啊!”
“姐姐有去跟他们评理么?”
“去是去了,你说他们会讲理么?那个……贱货想跟我交换条件,嫁到他家去就算和解了,还当着我的面把过去的事抖出来。哼!气死人了!”
少风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失去了。”
“姐姐等一等。”
少风应该是猜到怎么回事了,他离开厅堂快步走到花园里面。果然,楠明正坐在那儿,和辰曦、子慕在喝茶。
“楠明!”少风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看着他。
楠明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转过身。
“娘,您找我?”
“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楠明心想:我又做错什么事了?!
“娘,怎么了?”
“你把墨影弄到哪去了?你自己说说。”
“额……我让禁狱里的官吏把他抓走了。”
“你!”少风瞪着眼睛指着他,欲言又止。
“娘,他可是杀人凶手。”
“屁的凶手!你昨晚答应我不跟他计较了,这事儿这样就算了,别闹得我和姐姐谁都不开心。她也说了,墨影不可能杀人,你怎么就不信了呢?”
“我……娘,我错了!”
“现在我姐姐都找上门来了,难不成我告诉她是我儿亲手把墨影送进监狱里去了?”
楠明抿着嘴巴,眼睛瞟到地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明天可能就要死了!现在怎么办?”少风依然生气地问道。
“他死不了。”
“为什么?”
“看他那样子就死不了……”
“我看你是欠揍了!楠明,你再说一遍?”
“娘,我不说了,明儿知错了。”
“哎哟喂,气死我了,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好的娘。”
楠明回到石桌边,跟辰熙和子慕说他娘要生气了,赶紧离开这儿,就拉着他们俩一起离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夜晚。监狱里的门窗都“千疮百孔”,透着凉风。墨影坐在草堆上呆了一个下午,草堆差点被他编成一张席子了。
长廊里走来狱卒和狱长。他给狱长开了门,那人走进来。
典狱长问他考虑地怎么样。
“我说了,我没有解药。”
“你和你娘真是一个性子。”
“你把我娘怎么了?”墨影立刻激动起来,抬头盯着他问道。
“下午看到她在门口求着我放了你,但是她执着地拒绝了我的交换条件。”
“然后呢?”
“她或许不要你了,已经离开了。”
“不会的,我娘不会不要我了的,不会的……”
“既然你这么不想活,我也没必要劝你了。”说完,狱长出去了,他的手下把门锁起来。他挥了挥手命令道:“明日斩了。”
“遵命!”
长廊里又走来一个人,墨影看着他,自言自语道:“不是吧?”
那人戴着诡异的笑脸面具,穿着红色官袍,手里拿着一把刀。他甩起袖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往典狱长身上一顿乱捅。狱卒正准备抽出剑,结果还没拔出鞘就被一刀封喉了。血四处飞溅,墨影拿起刚编织好的席子挡了挡。
监狱里的犯人都沸腾起来!欢呼着!跳跃着!吹着口哨!鼓掌!“干得漂亮!哈哈哈哈!………”
“你是谁?”墨影问道。
他杀完人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给墨影丢了一串钥匙进来。
墨影爬到地上捡起钥匙,边上牢里的犯人都在狂呼着让墨影把他们放了。
不过这串钥匙太多了,还得一个一个试。
“公子,这是您的茶水。”翠鹃给楠明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提醒道。
楠明坐在床上看书,还没有心思去喝茶,就回答:“放着吧。”
楠明突然感觉床动了一下,转过头看见翠鹃怎么跑床上来了?!
“你想干什么?”
“公子,不喝水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哦。”
“你放那儿,我待会儿喝。”楠明感觉情况不对,他有点害怕了,不会她想造反吧?
翠鹃从身后举起一把匕首,往楠明身上用力扎进去。
“啊!”楠明痛得叫起来,趁他张开嘴,她往楠明嘴里扔了一粒药——“失声丸”。楠明的喉咙难受至极,像被卡住了一样,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也叫不出声。当她准备再下毒手时,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来,便翻窗逃跑了。
“终于找对了!”墨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试了二十来个才找对钥匙。他把门一开,走了出去。墨影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那老头还在禅坐着,他就伸手把钥匙放到地上,并没有说什么。
墨影从里面出来,看见少雪正跪在地上。
“夫人,你看,墨公子他出来了!”雀儿高兴地说道。
少雪一抬头,真的是墨影!墨影跑过去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墨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娘,我没事。”
“没事就好,快,快上马车,娘给你带了身衣服。”
“嗯。”
少雪看着墨影肮脏的身子和蓬乱的头发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好在他还微笑着。
“墨儿,今晚我们家里是住不了了。”
“为什么?”
“大理寺的人把那儿查封了,得过段日子才行。”
“那怎么办?”
“去我妹妹家住吧,她那儿地方宽敞。”
“不要!”墨影喊道,“就是楠明把我送进来的。”
“少风说了,楠明已经知错了,他不会再为难你的。”
“鬼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我?”墨影自言自语道。
他们刚下马车,看见少风夫人竟等在门口。
她上前来迎接,打了声哈欠,说道:“你们总算来了,在外面等得冷死我了。”
“妹妹何必苦苦等着,当心着凉了身子难受。”
“不碍事,快进来吧。”
“姐姐,下午你走之后,我让下人把两间屋子清理了一下,我带你们过去。”
“有劳妹妹了。”
少风笑着回答:“不客气。”
少雪和墨影跟在她身后,路过石子路,绕过亭子,屋舍在花园边上。这里真是又大又漂亮!真的比自家院里宽敞多了。
“娘,这里好漂亮啊!”墨影望着四周不禁感叹道。
“少风夫人家可漂亮了呢,妹妹,你说是不是?”
“姐姐老是跟我客气,真是见外死了。”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墨影嗅到了什么味道,他不太确定,又闻了闻。
少雪问他:“墨儿你怎么了?”
“有股血腥味。”说完,墨影往走廊左侧跑过去。
“哎……”少雪来不及追她就和少风一起走过去瞧。
墨影推开寝室的门,发现楠明倒在地上,他身上的血不断流下来,喉咙沙哑。他露出痛苦的眼神看着墨影,颤抖地抬起一只手。
“楠明,楠明!”墨影叫道。
楠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