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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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策著令制太后 皇帝屁股动众目

    1垂涎九尺

    “兴势之战”前,汉中的布防并不慎密,结局主要是由曹爽的不智造成的。对后主刘禅来说,这是场史无前例的胜利,后主开始骄傲了。

    此时为蜀汉延熙七年(公元244年)中夏。

    刘禅喜不自胜之下,率领着幕僚与亲属到南郑去颁赐。加封大将军费祎为成乡侯。加封镇北大将军王平为安汉侯。各级将士各得所赐。颁奖结束,大开盛宴。身担要职者酒足饭饱后,各归其所。

    刘禅太高兴了,酒后,还有很多娱乐节目。

    赵广虽然武功高强,但因酒后常误事,没领要职。赵广是刘备的长女婿,放开君臣关系不提,后主是他的小舅子,后主喜欢嬉闹,赵广常与其开玩笑。

    喝过茅台喝竹叶青,赵广兴致上来,靠到刘禅身边。

    今天,刘禅不怕赵广喝多,亲手给他加一杯,赵广一口而干,抱拳作个揖:“谢陛下赐酒。”

    刘禅向赵广举起大拇指:“令我垂涎啊!”

    赵广纠正字眼:“陛下应说使朕垂涎矣!不应说令我垂涎。”

    刘禅拍下赵广肩膀:“咱俩谁是谁。”

    后主才三十八岁,小胡子不太长,人长得非常美。

    赵广笑嘻嘻:“陛下垂涎我酒量,但没说垂多长。看着你的胡须,我垂涎三尺啊!”(一尺约为23厘米)

    选曹郎(官名)陈袛,因其善于搞笑,后主非常喜欢。陈袛见后主高兴,也用话来捧:“对陛下的胡须,二哥才垂涎三尺,小郎都垂涎六尺了。”

    黄皓从旁说:“垂涎六尺?没人敢信。”

    陈袛却一本正经:“不信?准确点说,应是六尺三寸。”

    赵广说:“那你垂口涎给我们看看。”

    此时正当吃粽子的季节,桌上有现成的蜂蜜,陈袛含了一小口,站起身来往外溜。好纯的蜂蜜,那蜜涎,垂到地上也没断。把好些人都逗笑了。

    黄皓是宦官,一寸胡子也没有,摸着下巴说:“照你这样的垂法,我能垂涎九尺。”

    陈袛不信:“垂涎九尺?就你这个头,比我短二寸,难道你的涎,落地还能返上来不成?”

    旁边有个小桌,是为陈袛表演荡晃板准备的,黄皓口含蜂蜜,站到小桌上,抿着嘴往下垂涎。

    陈袛与黄皓表演起来。陈袛手拿个金瓜来量高度,从黄皓的嘴丫量到地,比量着让大家看:“这金瓜,连瓜带杆正好九尺,他的涎不够不够,还少四寸。”

    黄皓见后主喜欢看陈袛荡晃板,自己也跟着学会了。此时黄皓口含蜂蜜不能说话,于是用手指晃板。陈袛给加上木板,黄皓站上去,又稍微直了直腰。陈袛煞有介事般又量一遍,八尺八寸。黄皓又指指滚圆,陈袛拿来放在板下,帮黄皓上了晃板。

    黄皓的技巧不太娴熟,站在晃板上手舞腰也扭。这动作,惹得下边众人哈哈大笑。

    赵广心里有气,故意放了个大响屁。黄皓被吓了一跳,一下从桌上栽下来。这下跌得可不轻,鼻子出血了,眼眶变青了,额头出包了。

    下边看的人,全都开怀大笑,这个乐弯了腰,那个笑出了眼泪,还有的倒在地上,手捂着肚子岔了气。

    刘禅的皇后,不便像别人那样肆无忌惮,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这下可麻烦了,气到肛门还不敢放屁,竟把肠子弄拧了。

    梁王刘理,笑得差点儿吐了血。

    刘禅的第一个皇后,是张飞的长女,建兴十五年(公元237年)薨。现在这个皇后,是张飞的次女。张飞绝不是眼如豹子,髯如豪猪的粗野之士,而是相貌堂堂,英俊潇洒,文武兼备的英能之才。他的两个女儿,先后被选为皇后。张飞还是个儒将,草书写得好,美人画得也很好。

    刘备的次子叫刘永,被封为鲁王。刘永没有胡须,面相酷似刘备。刘备亲民,在汉中时,经常民装出行,不少百姓都认识。那日,刘永陪刘禅散步,路上之人误认为刘永是后主,礼拜刘永而不拜刘禅。刘永明理,不但没喜,反而感到惶恐。黄皓向刘禅建议,将刘永迁徙到边远地区。刘禅方才醒悟,改封刘永为甘陵王。

    刘理是刘备的三子,马超的女婿。马超身患肺病,四十七岁吐血而死。刘理的肺病,可能是由媳妇传给他的。

    在此,讲几句刘备的胡须。

    陈寿的《蜀书》写张裕的原文是:其人(张裕)饶须,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涿令称曰,‘诸毛绕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党潞长,迁为涿令者,去官还家,时人与书,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无须,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衔其不逊,加忿其漏言,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下狱,将诛之。

    刘备在颠沛流离之际,与甘夫人几度离合,刘备颌下如妇,刘禅十几岁即满脸胡茬,长相像关羽。世面上流有传言,关羽在保护刘备夫人的途中,与甘夫人有染,生了阿斗。张裕上面的话,明里的意思是,无论称潞君或涿君,皆为一人。深意乃为,阿斗的须发像不像你,都当儿子待吧。

    自严君平后,益州又出了好几个预言家,张裕是其中之一,但他没预测到自己因何而死。张裕私下里曾对人言:汉中得土不得民,益州得而复失之。

    刘备杀张裕的公开罪状是,藐视刘备的事业,扰乱民心。没说出口的理由则是,挑拨刘备与关羽的关系,污蔑刘备父子。

    延熙九年(公元246年)是蜀汉大灾大病之年。刘理死了,蒋琬死了,董允也死了。这一年就成了后主为政良莠的分水岭。

    大将军费祎宽济博爱,颇为自知,他的女儿是太子刘璿(xuán)的妃子。费祎虽手握重权,但不贪不独。蒋琬、董允死后,尚书吕乂晋为尚书令。费祎见后主喜欢陈袛,就破格提拔陈袛主管内务。陈袛的手段是善承顺主,极力吹捧,但并不坑害别人。陈袛不但与黄皓相处得默契,与其他臣子的关系也不错。吕乂五年后死去,后主加封陈袛为侍中,守尚书令,镇军将军。费祎领军在外,对于内政,则淡然处之。

    2金策著令

    魏军回师的路上,曹爽与丁谧同乘一车。曹爽愁眉紧皱,死去了的将士好办,有没有尸骨不打紧,给点抚恤就算了,要命的是这两万多伤残,治还治不过来,不治还不人道,尤其还更影响到后续之战的士气。

    曹爽说到拉肚子:“死去的就算死去了,还有这三千烂肠子的,我看早晚都得死。”

    丁谧说:“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为什么中原兵出这症状的人数竟是雍州兵的五倍,是不是郭淮耍了什么手脚?”

    曹爽说:“是能在哪里做的手脚呢?杨参军说的有点儿道理,连马的状况也如此,当是水土不服。不唯此战,以往之战役,多逢大疫,每每都是魏军伤亡为多,蜀军最少,我们应好好探讨探讨,究竟何因?”

    丁谧想到牛金:“左前锋哪儿去了呢,夏侯霸说没见前边有踪迹,能从黄金谷过去了吗?”

    曹爽喘口粗气:“不太可能。那路是开不起的,纵然有水喝,陷到那里后,饿也得把他们饿死。咳!就当他们失踪了吧。”

    丁谧说到战功:“功劳簿怎么评呢?这事也怪我,回返时,让将士们割些人头就好了。”

    曹爽不明白:“没杀敌一兵一将,上哪儿割人头去?”

    丁谧说:“割咱自己的呗,沟谷那么多死人,反正尸首也归弄不回来了,随便割一些,谁也分辨不出真伪。”

    “这叫什么话?!”曹爽瞪其一眼。

    丁谧又摇了摇头:“可也是,这个季节,这么多日了,也烂得没法儿闻了。眼珠,眼珠多挖些就好了……”

    曹爽气鼓鼓:“那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吧!不能帮我想想正事。”

    丁谧站在曹爽的角度上想:“那就是怎么向皇帝交代了。我看啊,一个字,“甩”。可以两手向其一撒,煮熟的鸭子飞了,眼见就马到成功了,可圣上叫撤军,咱能不撤吗?”

    曹爽撇一眼:“此话你说得好轻松,就只有你这一张嘴吗?”

    丁谧吧嗒下嘴:“谁的嘴能把不住这门呢?刚才说到杨伟,能说上大话的,也就是他了,这老东西肠子直,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身位,开口就骂军师当斩,待到皇帝询问的关节,憋了一肚子的屁,他肯定当场就会放。”

    杨伟刚直不阿,当年拦明帝建奢宫。不怕死的臣,除了高堂隆也就是他了。

    曹爽认同:“对付杨伟的招儿,只能是让其告老还乡,让他真正地‘阳痿’。”

    杨伟有见识,在司马懿的安置下,最终任卫尉。

    曹爽追忆着具体环节:“回想到战场,评功是轮不到了,但责是必须深究的。撤军时栈道的火明摆着是敌人放的,但进军时骆驼腿那场火,你正在其中,既然身后放了警戒,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丁谧说:“猿猴,那火是猿猴放的。”

    曹爽不肯信:“胡说!猿猴怎能放火?”

    丁谧说:“进军前我就提醒过猿猴会放火,大家都没当回事,我也就没说透。放火的猿猴是人训出来的,人在条篓中放些红磷等见光见热甚或是见雨水即可燃烧的物品,上面再放点吃食,猿猴吃完后,条篓就自燃了。”

    曹爽不信:“编,编吧,鬼都难信的话。”

    丁谧说:“这事绝非谎言,我也觉得奇怪,问乡土人才得知,蜀国人最善火攻,郭坏水儿(郭淮)挖空心思也研习火战,训练了一批猿猴,适时派上用场,他早就是太傅的心腹,可能是害怕我们得功才下此阴手。”

    曹爽半信半疑:“郭坏水儿,郭淮这外号好贴切。这人还真说不准,当年对父亲就下过绊子,可这么大的战役他敢如此吗?这事可难取证啊,慢慢再说吧。”

    丁谧感叹:“撤征西军去征北明摆着是拆咱们的台,这定是司马家的谋划,魏国前程难测啊。”

    曹爽怀疑:“征蜀,圣上十分兴奋,司马懿也不上朝了,谁能鼓动皇帝改变主意呢?”

    丁谧说:“肯定是六耳马达(司马孚),最近我才看出,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司马孚靠近太后,这等大事,太后不发话,皇帝是不敢自主的。”

    曹爽十分伤感,“为了辅佐少帝,过去,太后、六耳马达和我常去华林苑计议,可我逐渐感觉,太后变了,瞧不起我了,司马孚去,太后准去,我独去,太后不去。哎,这个太后呀,得罪不起啊,此次回朝后,我会倍受冷落。”

    丁谧也觉得是:“那怎么办呢?”

    曹爽无可奈何:“文帝期间,压制虎狼兄弟,个个靠边站,卞祖太后看不过眼,常为诸弟挣口袋。文帝为阻母亲絮叨,曾颁一诏令‘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作为‘金策著令’镌刻于铜板上,藏于祖庙石室。可明帝视而不见,临终托付太后看护好幼君,对这郭太后也就没好法子了。”

    提到金策著令,丁谧灵机一动:“姐夫不提我还忘了,石室中的那些金策著令我们尚书府的人都知道,这东西就是制衡太后的法宝。那些铜板现在就应该搬出来晒一晒,公示于天下。太后是无权涉政的,把她拘在永宁宫中,她就不得不老实了。”

    曹爽笑了:“能好意思吗?”

    丁谧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文帝对母亲都能拉下脸,更何况这还是个非亲非故的嫂子。那些著令朝臣皆知,司马也嫉妒太后,可他们为什么不拿出来打压太后,而任由太后张扬呢?”

    曹爽分析:“明帝托孤,我是首位辅政大臣,仲达步我之后。太后本没事干,没有奶,连个乳娘都够不上。她的权力是自封的,名不正言不顺,司马任其张扬是想利用她,双方狼狈为奸,以二压一挖我的脚跟。”

    丁谧说:“是的,先把太后打压下去,仅凭司马一足之力,他晃动不了你这条大船。”

    想到此番征蜀,曹爽很懊恼:“哎,真没想到此次出师竟如此尴尬,可怜啊可怜,把小舅子烧得不成人样,你看秦王还能不能有救?”

    “够呛,夏天的烧伤最不好治。”丁谧想起了夫人的话,“提起秦王,出征前刘衣叫我看看他的屁股有没有旧烧疤,如今都烧成这样,有没有旧疤也看不明白了。”

    曹爽问:“旧烧疤有什么说道吗?”

    “小声点,别叫舆官听见。”丁谧压低声,“他的屁股什么样,关系到今天的皇帝是……”

    曹爽嗓眼话:“是谁?只有明帝知道,肯定是他的私生子。”

    丁谧掐掐话:“夫人说,秦王和齐王都是明帝从她家带到宫中的,其中一个是她的弟弟。”

    曹爽猛悟:“啊,明白了,齐王有可能是咱俩的小舅子。这好办,偷偷问问嫔妃,皇帝屁股怎么样,也就了然了。”

    丁谧又想起一件事:“再就是太后的居处,皇帝早就秉政了,她还住在正宫或东宫,那她这是皇后还是太后?我看把她迁到永宁宫吧。”

    皇帝召集大臣开朝会的堂宇叫殿,居住生活处所叫宫。曹叡奢华,宫室林立,单在洛阳,正殿之外,在北又建了太极殿,在东建了昭阳殿。洛阳的正殿叫崇华殿,火灾后重修,改叫九龙殿。九龙殿的仪门直通后宫,也叫正宫,由皇后及嫔妃们居住。后宫两侧还建有东宫与西宫,之间有点距离。数朝之制,太子住东宫,太后住西宫,东宫即芳林园,九龙殿西宫太皇太后住时叫永寿宫,现在叫永宁宫。把太后迁到永宁宫的主要目的,是想把她与皇帝分开,解除太后的涉政机会。

    曹爽仍叹气:“这些都能办得到,最抓心的是财政,一寸汉土没得,枉费了这么多的钱粮,仓瘪库空。改嫁的寡妇也不纳税了,这么大的窟窿,如何补阙呢?”

    丁谧想了个招:“改嫁寡妇不纳税那项新制尚待施行,也就别提了吧。过去的户册,满十四岁为成年,自文帝以来,中原人肚子比过去饱多了,现在的成年可定在十二岁。提前两年纳税,财政即能多收不少。”

    不够成年是不纳税的。曹爽唯恐引发民愤,并没立即表态。

    丁谧又出个主意:“还有个妙招,改下爵位制,恢复公士、上造两个虚爵,公开拍卖,无本买卖,事半功倍。”

    汉武帝征匈奴,长年累月,军费浩大财政空虚,为了筹措军资,将先前的五等爵位增加到二十级,最后的公士、上造、公乘等五级没有封地没有特权,即为虚爵。小地主、自耕农等有钱者为了脸面上的风光纷纷出钱来买,叫作鬻爵。汉末,曹操为相后,废除虚爵,将二十级爵位减到十三级,曹丕立魏后,又精简到九级。

    曹爽不睬:“大汉怎么亡的,不就因卖官鬻爵吗?”

    丁谧却说:“对朝政来说,祸患在卖官上,鬻爵是没大毛病的。”

    九品官员吃皇粮,乡里小吏(如里正、什长、簿记等)拿收缴税赋中的提成,在没虚爵的情况下,这些人大多由百姓中的英能者或与上头有关系的人担任。在设虚爵的年代,这些人就必须有爵位了,一旦设虚爵,想干点事的人必定是蜂拥而至,纷纷解囊。鬻爵与直接卖官并没本质上的不同。

    曹爽却开始权衡了:“话是你的话,节点在敢不敢上。”

    丁谧见曹爽不敢一言为定,又言:“司空不是管财政吗?把亏空交给司马孚,他能堵上是他的本职,他若无解由他发愁。”

    这个赶车的车夫叫贾充,外号神鞭子,与司马师关系密切。虽然车上有轿蓬,但曹爽与丁谧声大时的话,被贾充听去大半。

    回都后,曹爽好久没上朝,司马懿一句话没说,别人更不提征蜀的事,毌丘俭北征得胜了,东吴也退了兵,皇帝的心才稍许平衡些。

    司马孚主管财政,大司农桓范主管农粮,因业务上的关系,二人经常来往。桓范是曹爽提拔上来的,经常向桓范求索司马门里的信息,司马孚知道,桓范知道什么曹爽肯定也都能知道,为了离间曹爽与太后,司马孚当桓范说了太后那句话,“若论打仗呀,还是老仲达能耐啊。”曹爽咬了咬牙,立即实施丁谧提供的方案。

    “金策著令”是曹丕为政时制定的诸项重要制度,作为朝策,可行性很强,刻在铜板上嘱令后世永遵。曹叡出于对母亲冤死的悲愤,逆反心理很强,就没当回事,锁于石室束之高阁。曹爽回到洛阳,众尚书打开石室,将那些铜碑有选择性地抬出来几块,立在九龙殿外的小广场边上,不少人围着看。针对太后的那项立在最显眼的位置: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观者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呲牙。

    3太后

    太后搬到了永宁宫,郭建当太后说了金策著令的事,太后正在烦恼间,曹芳来看她。

    太监禀告太后:“圣上来了,你老出不出迎?”

    太后有气:“无知的奴才,这些日子,我躲星躲日,能跨出门槛吗?皇帝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太监出。曹芳进宫:“皇儿来看太后,太后安好?”

    太后说:“安,当然是安,好,可不太好。”

    曹芳坐于太后榻前:“太后哪儿不舒服,太医给没给看过?”

    太后说:“只是心情不太好,不必什么医来看。皇帝为何而来?”

    曹芳说:“多日没见太后了,皇儿想你老人家了。”

    太后没好气:“太官叫我老,皇帝也叫我老,我真老得不成样了吗?”

    曹芳一笑:“老为敬,不是说太后容颜老。”

    “心情不好没药治,怎么看也是白看。”太后的话味儿是撵皇帝走,“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曹芳的话是真心:“太后不常在身边,大事临头时心无底,各府呈来很多奏折,想叫太后帮拿拿主意。”

    太后直言:“那些金策著令就是为我晒的,妇人为政,乱之本也。不敢为帝添乱,怕天下共诛之。”

    曹芳解释:“啊,太后为著令有气,那也是应该。听皇儿慢言,文帝治世非同凡君。”

    太后挑字眼:“你是说明帝就是庸君了?”

    曹芳陪个笑脸:“非为那个意思。文帝重政明帝重军,明帝把主要精力用在军事上,所以政绩略显不足。”

    “还是一个意思,彭城王教得真不错,说话都会绕弯了。”太后更来气,“你说吧,爱怎说就怎说。”

    曹芳正色:“文帝制定的那些制度,官员廉洁制,官员迁徙制,法庭回避制等,都是行之有效的重策,现在行起来却不尽人意。大将军如今搬出来是想继续坚持。妇人为政那项,是拔出萝卜带出的泥。据说当年,文帝登基时,好几个王爷都不服,祚基并不太稳固,所以文帝把他们‘养’了起来,皆不让从政,文帝为阻太太后(曹操的卞夫人)为诸王爷挣口袋才下此馊诏。此一时彼一时也,朕之祚基牢固,名正言顺,无觊觎皇位的叔王或兄弟,无阴谋篡政的朝臣或枭雄,开心地秉政就行了。”

    太后说:“你的开心就是玩儿,多会能玩儿够?皇位现在虽然挺稳,可你知基石在哪儿么?敢保永久都稳固吗?”

    曹芳讲实话:“去尚书府时,几个尚书都说我,正在长身骨的岁数,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嫔妃身上,叫我寻寻多方爱好,骑马射箭下棋等,帮我想出很多玩儿法。”

    太后逐渐软下来:“论理是有点道理的,但他们出于何心,你看没看明白?”

    曹芳说“看来是对我好。不过有臣呈来密章,说尚书府权太大,多数尚书皆有前科,录出来的官手上都有钱锈。我拿密折给大将军看,大将军看后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举者夸大了,存心不良想诬陷,反过来还想追察检举者。”

    太后也说实话:“明帝时,我也没参过大政,根底不知太深,那几个尚书都是大将军安排的,皇帝看没看出来点儿端倪?”

    曹芳也不是总在玩儿:“先从上头来说,大将军与太傅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大将军么就应该主军,可如今的大将军虽然掌兵权,武将们却不敬之,他反过来去主政。太傅应主政,政事他却不管。现在逐渐看出来,朝中的官分两排,司马这一排挺实干,大将军这一排有点儿虚。”

    太后掂量着说:“太傅体道正直,司空忠贞无二,司马家乃国之梁柱,武将们唯其马首是瞻亦为常理。大将军对我虽有点儿过,但活儿也干了不少,大活儿好做细活儿难为,有点过失亦不为怪,皇帝多留点心就是了。”

    “多谢太后指教,以后皇儿还会常来看你的。”

    “当然盼帝常来。不过,最近我这心儿总突突跳,好像年前有坎儿似的,郭德为我看个道人,示我百日内不得见光,昼不见日夜不见星,无法接驾,百日内帝就别来了。”郭太后又怀了司马孚的种儿,所以想静养在宫中。

    曹芳主要是为曹据的事来的,最后才提及曹据:“不知彭城王怎么回事,精神越来越恍惚了,当讲汉高祖定都时,先说定在洛阳,后又说西安,我问西安在哪儿时,他又改叫长安。杨伟其人颇有见识,当我说到任杨伟为卫尉时,不知彭城王为什么一激灵,而后就哭了,像疯子般骂春药。刚才求我放他回彭城。我实想再多学点儿,太后帮我看看,应不应放彭城王走。”

    凡是敏感的人,听到杨伟与阳痿,都容易出误会。

    太后思量会儿说:“帝师确实有病了,他既然没心教了,强留也无益,那就放他走吧。”

    禺婉一来是酒后嘴不紧,二来是她想让曹据与太后多来往,后来就把那晚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明白,当曹据听到春药时,有种被强奸了的感觉,感到莫大的耻辱,无可奈何之下,也就逐步萎靡了。

    司空府门旁。司马孚欲上车,郭德走过来拦住:“慢,司空等一等。”

    司马孚手把车辕:“镇护将军有事吗?”

    “无事敢拦大驾吗?你进舆内坐,我在舆外说。司空准备去哪儿?”

    司马孚说:“去趟淮南,多年来,那么多军队在那儿屯田,也没积多少粮。种地,一大帮人在一起不行,说不定哪天开战,谁也上不了心。看来阵式不小,却只积六十多万斛粮,十万兵吃一年就所剩无几了。我准备往那儿迁些农家,把田让些给他们种,农家的粮囤满了,军仓也就跟着增高。军队除了演练外,给农家修修水利防防洪,贡献会比种地大。”

    郭德言:“那叫大司农去呗,司空何必亲自劳步?”

    司马孚说:“常往外走走好,有益于身骨啊。大司农也去,但他无军权,没法对军队说准话。”

    郭德斜视车夫一眼,车夫明白,提腿走开。

    “有点事儿,主要给太后捎几句话。”郭德问,“最近搬出来的金策著令都是真的吗?”

    司马孚点头:“真的,都是当年我与陈群抄写的。”

    郭德开门见山:“大将军这时把它亮出来,我看别有用意。”

    司马孚说:“文帝时期制定的不少制度都很有效,这些年执行得不太得力,比如尚书府,手握人事权者,想任用谁就任用谁,裙带关联毛病不少,皇帝十分重视,决心认真规范,做到清水一盆明澈见底,没什么格外用意。”

    郭德鼻子一紧:“我看有些是针对太后与你的。”

    司马孚也想削削太后的权势,所以晒著令也就没反对:“若论晒著令,依我来看,大将军对太后是有点儿,对我如何而论?”

    郭德想借司马孚的力:“太后不能进华林苑了,你俩难见面,怎么能对你没关系?”

    司马孚一笑:“别扯闲话了,你找我究竟为何事?”

    郭德说:“太后还是有点儿难心事你应比我先知道,如同当年的高贵乡公,太后已琢磨好了,到时候送到无虑燕王那儿。曹宇非同曹霖,规规范范清蹈履正,非你亲去其事难成。你应早点儿回来。”

    司马孚瞒不了郭德:“知道了,一个来月吧。”

    李美再也不喝酒了,太后这一次,是她掩护的,天衣无缝,做事比禺婉还周密。孙资之后,崔林任中书令,这时也死了,太后与司马孚因李美之功,拟李丰领中书府,也就算钦定了。

    4曹华

    初冬,曹华殁了,很多亲人都去吊唁。曹宇一下车,司马孚随即迎上去。

    曹宇问:“东平姐何病辞世?”

    曹华生于东平郡,被封为东平公主。

    司马孚说:“若说病,东平确实有点儿病,但多少个良医都看了,谁也说不明白是什么病,就这么病病殃殃地,个把来月了,食水不进。”

    曹宇说:“是不是抑郁症?抑郁也能要命呀。”

    司马孚摇头:“来我这儿都二十六七年了,从来没人不捧她,东平因何抑郁呢?”

    曹宇说:“东平姐可能是为孩子,你家七郎八虎,没一个是她自己的,孩子们越孝顺,就越觉得不是味儿,我见过这样的女人。”

    司马孚模棱两可:“也可能是吧。”

    曹华棺材旁,司马孚的两个儿子一旁一个跪地答拜。曹宇连叩三头,起身扶棺喊三声“五姐!”

    礼毕。司马孚拉曹宇进客房。

    曹宇问:“叔侄们都谁来了?”

    司马孚说:“曹科来了,曹嘉来了,曹综也来了,还有的在路上。事不凑巧,秦王与东平同一天辞世,皇帝去咸阳参加秦王的葬礼了,不然也会来的。”

    曹宇说,“彭城王从华林苑回家后,不吃也不喝,哎声又叹气,问病却说没病,若不他也会来。”

    司马孚言:“别问了,你是问不出什么的,他的病根我清楚。”

    曹宇问:“因由何在?”

    司马孚略显无奈:“挺尴尬的,原本不想说,可后续还有事,不说也不行。”

    “说吧。”

    “情欲是个怪物,难以抑制,除非把二人隔开不让见到面,但隔开后会更伤心。”

    “你是说彭城王有情人?”

    司马孚点头:“太后处于最为用情的年龄,彭城王堂堂貌貌英洒伟岸,太后暗然敬之。少帝极其贪玩儿,心猿意马学心不笃。太后的宫室紧挨着华林苑,一来二去太后也就怀了孕。”

    曹宇半信半疑:“能么,彭城王可是个雅素奉修,恭肃敬慎之士,能与太后苟且吗?”

    司马孚论情:“休言苟且。情啊,情是无法自已的,温柔起来能融冰,燃烧起来能腾天,什么东西都会忘在脑后,就是孔老夫子逢上那个时候儿也难说他能按耐得住啊。”

    不由曹宇不信:“也是实话。但名声啊,彭城王为小太后为大,太后的名声也就是大魏的名声啊。”

    司马孚的话编得很圆滑:“太后很精明也很有手腕,如何生孩子掩盖得严严实实,但几个月尚可,却无法长期养在宫中,总得有个归处啊。彭城王为这事犯了愁,本应还得教《易传》,心不在焉没法儿教了,托病辞了职,没想到心路不宽,回府后竟然真病了。”

    曹宇问:“那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司马孚说;“男孩儿。”

    “男孩儿更难心。”

    “那是,长得可好看了。那是你们曹家的一条根啊,应该好好长成人。”

    曹宇说:“不在乎好不好看,也不在乎谁家的根,物得以生谓之德,君子之德在于助生。”

    司马孚微笑:“为了议政我也常去华林苑,彭城王的事没法儿瞒我,求我帮谋个归宿,今天见到你突然来了灵感。”

    “灵感何来?”

    “太后与彭城王都是了不起的人,这孩子也必是个能人。邓哀王薨得早,不如把这孩子过继给曹冲兄,把香火传承下去吧。”

    曹宇起身踱两圈:“这也是条路。他们给没给孩子起个名?”

    “起了,叫曹璜,字景明。”司马孚也起身,“这事我帮忙吧,适机把孩子送到贵府,你把他好生教养,彭城王得底后,病情自然会好转,太后也会感怀。”

    曹宇苦笑:“这事干得...嗐!太后与二哥,我倒是无所谓,可看在邓哀王(曹冲),还有母亲这么大的面子上,也就如此吧。”

    司马昭给婶娘曹华磕过头,回家问母亲:“我好几个月没在家,司马干说婶娘是被哥哥吓死的,真有那事吗?三叔把鼻涕都哭出来了。”

    张春华说:“你三叔最能装,你看他是真哭吗?自从你婶娘进门后,你三叔算是夹着尾巴过生活,现今曹华死了,他心里说不定还乐开了花呢。”

    “母亲说话有时横,可这话从哪儿说起的?”

    “说妈说话横,跟你爹学的吧?妈心直口快,不会乱拐弯儿。直话告诉你,你三婶如小黄鹂,当年连公孙渊都不肯嫁,吞药装哑巴,她能看中你三叔这个黑老鴰吗?是父兄逼着嫁过来的。好几十年来,说妾不是妾,说妻也没正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了大半辈子。曹家最没良心,你父的功劳先不说,你爷爷和你大伯都为曹门丧了命,他们却时时提防咱们。把话挑白了吧,打发曹华给你三叔,安的可是眼线啊。”

    司马昭说:“不过,我看父亲和三叔都是忠心保曹的。”

    “他们心中都有数。曹操在献帝朝中任司空时就认定你父有才能,你父不想在其手下,装着风痹病,那次被婢女看破了,差点儿露了馅儿,我把那婢女整死后,才躲过曹操的下人眼。两年后曹操当上了丞相,强迫你父任文学掾,这次没法躲过祸,只得去上任。多亏这老东西有眼力,看出曹丕有前程,帮他夺得了太子位,司马家后来才得颜。你爹的小命是我给保下来的,所以这下半辈子我才敢时不时和他放放横。”

    司马昭说:“不管怎么样,三婶很贤惠,不声也不响,哥哥不该那个样。”

    母亲说:“曹华如同冰美人,吃不缺穿不缺,心里缺的只是情,自己也能说出几句话,和你三叔没睡过几晚觉,难怪还没生出个猫大的娃。子元心中有数,见她时总阴沉着脸。曹华当我说过,见到你哥就害怕,见一次三天吃不下饭。你哥知道后反更来了劲儿,没事找事总往那里跑,横挺鼻子竖立眼,放大嗓门出怪声,可能是曹华多日不吃饭,饿死了。她死了我也伤心,你三叔再续个弦,对我来说,不知能不能有曹华好。”

    司马昭却这么看:“婶娘没坏过咱家事,她活着应比死去强,她死了,曹家就更不放心了。”

    母亲恨死曹爽了:“怕他曹家干什么?曹家还有谁了,就那一个曹爽,也不是曹家的根。曹爽闹腾得不轻,最终能闹腾到哪儿,能不能把龙座给闹翻?”

    司马昭说:“很不好说,先让他闹腾吧,闹腾到够高时,会让他跌破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