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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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慈疯庙公孙渊受辱 望儿山贵夫人笑逝

    1徐荣

    徐慧在明堂上香,求神保佑虎头平安。梁头在外面喊:“郡母,你看!谁回来了?”

    徐慧回头望:公孙渊站在窗外!

    徐慧心乐脚步急,身子向前一趔趄,虎头和梁头一边一个急迎上去扶住。

    儿子像秋后的小鸡崽,脖长腿细挺着胸,可把妈徐慧心疼坏了:“怎弄成了这样?像得了场大病,把你累坏了,也把你爹气坏了,你爹都半年没回院儿了!你可得到府上去找找他,认个错,自扇几个嘴巴,他斜睖你一眼后,转过头兴许就没事儿了。”

    公孙渊没太在乎:“我都做错什么了,不就是死了个卷毛吗?”

    梁头说:“不是指赛事如何,是说你当人种儿的事。”

    公孙渊毫不在乎;“那有什么?真算起来那可是立功了。爹不是老讲族群通亲能促进亲和么?现在的查干人对我们的态度老好了,如各个族群和部落都像他们那样,周边可就安稳多了。”

    母亲斥之:“犟嘴,还犟嘴!猪有种猪,马有种马,嗐!你是人啊!还老是嘴硬,妈倒不能把你怎地,可你爹,怎说呢?就不会把你当成嫡子了!”

    “那会当成什么?”

    梁头摇头:“可能是我在跟前,你妈不好明说。”

    公孙渊说:“这话可扯远了,我看你俩之间说的话比你们跟我爹说的话都深都透,该怎说就怎说呗。”

    “那我直说了吧。”梁头说,“你是侯爷的嫡子,是侯爷的嗣位人,别看侯爷一时有气,早晚还得依托你。驯马场惹出那乱子的时候,侯爷的嗓门比这次的凶,那次你爹消火后照样叫你领兵进关。你爹的脾气你也该知道,发小火会打你骂你,生大气他可就一声也不吭啦。我看这回呀,比哪次的火气都大。你爹在院外的庶子好几个,公孙珩就是一个,若不把你当成嫡子而与他们并列,你就不占优势了啊!”

    公孙渊有所触动:“这话有点儿…爹的儒道太深了,可该如何补救补救呢?”

    母亲说:“去看看你姥爷吧,他指的路径把准(方言:“靠谱”的意思)。”

    徐荣的居室在后屋。炕上摆着象棋盘,左手执黑右手执红,自己跟自己下,女儿徐慧问安:“父亲安好!”

    虎头公孙渊问候:“姥爷过年好!”

    “都下半年了,还过年好,年没过够怎的?我就怕过年。”姥爷有点儿来气,“小兔崽子,过年那阵子哪儿去了?你爹也嫌恶我了,白龙咋还不来?都以为我死了,是吧?死就死了吧,再不想过年了,给你们减减累赘。”

    “看爹说的。”女儿徐慧说,“哪个都想到你了,君侯好久没回院了,若回来哪能不看你?虎头病得起不来,喝刺叶子汤后才能走动,白龙我不当你说过么,叫甄娇拐走后一直没找回来。咱们就是为这些事来看您老的。”

    “说漏嘴了吧!又有难心事了,若不,今天也不能来看我。”徐荣又摆上棋子,光摆弄却不走棋,“公孙康过年怎么不回家?战乱时不分年和节也就罢了,这安稳后他就从来没有过年不回家,是不是又叫虎头气着啦?”

    “不服姥爷真不行,一眼就看出来了。”虎头妈又转向徐荣,“虎头越长越回陷了(东北方言,意思是:越长越退步了),叫王鼎给拐带坏了,去年春他们到北国比功夫,闯进野人堆。那些人见他俩虎头虎脑英俊强健,就不让走了,把他俩留在那儿当人种儿。不到半年的功夫,他俩就掏空了精血散了骨,好不容易咱们想了个巧法儿给赎了回来。他爹认为,这败坏了祖宗和门风,无颜挺直脊梁骨,恨不得他早死早利索。这不,他爹向着院外的野生子啦。我骂够你孙又骂嫂子,王建(王鼎的父亲)更不是个好东西,自己瞎撒种子不打紧,拐带咱儿成浪子,往后别再登咱的院。爹,别怪女儿绝亲情啊!”

    “我死后求叫饭花子来把尸首拖去喂狗,就当我无儿无孙绝了后。”徐荣的脸阴沉着,“别什么事都往王鼎身上推,怕拐带就别往一起凑合,虎头比咱孙子还大几个月,不知谁拐坏了谁呢。”

    公孙渊的大舅死得有点儿早,王鼎的父亲王建则是后续的大舅。

    “姥爷好生给教导教导,你外孙以后保准听话,他爹的身板儿有点逞强了,大位等着虎头接,不成个人样怎敢担大任?”女儿的话归正题,“君侯把你也蒙蔽了,他外面还有不少妾,他对虎头泄气了,会把大位传给庶子,爹您帮咱们谋划谋划,如何使他爹回心转意啊?”

    “甘罗十二岁参相,赢政十三岁正位,虎头你等胡子齐胸才能成形吗?”姥爷把外孙好顿骂,“大汉天下,公孙四分得其一,如委托至你手中,我躺在棺椁里都放心不下,你就这么飙一辈子吧。至于公孙康在外边的女人和儿女,你们不要太在意:君王十二,侯不过九,皆嫌这周礼制式定的数少,后世纷纷超前朝,连个财主、小豪绅都有个三妾或四室,别说堂堂的东北王。虽对公孙渊无所指望,但他对孙子极为宠视,白龙自小显贵相,公孙康见我一次就夸赞一次,他半年没回家可能是公务忙,更重要的是孙子不在院儿。如早日把白龙找回来,公孙康必定急急火火奔回来,只要常见面,磨合就有机会,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听说张示开陪公孙渊去找甄娇,妙儿也就跟了过去。

    公孙渊不忘洗温泉,每处呆一天,第四天来到烙铁山(今盖州双台子)。那儿都是裸浴,妙儿不习惯,上山采红花去了。

    靠外边的浴坑里人还不少,张示开陪公孙渊进了靠里边一些的只有一人的浴坑,那人仰躺水中不搓不动,闭目养神。公孙渊觉得面熟:“朋友,哪路来的?”

    那人没有回声。张示开说:“他脸上再装些肉,就是王鼎了。可能伤寒才好,耳聋肾虚来这养养。”

    公孙渊对那人说:“朋友,睁眼看看,好像咱们在酒桌上对干过。”

    那人仍无动于衷。

    公孙渊甩去把沙子:“原来是个瞎子。”

    “谁瞎?”那人无力暴怒,略睁一眼。

    “真是王鼎。”公孙渊一喜,“好话问你,怎不回声?”

    “啊!虎头哥,我刚才入定了,难听见世音。”

    “练得哪门子功夫,有何妙用?”

    “九顶山老道传授此术,亏精肾虚者,在温泉中入定,养精蓄锐比什么补药都强。我看你脸色缓过来不少,你也来入定?”王鼎反问。

    “这不瞎扯?道法有误,洗汤除风寒,亏虚得食补,经这次折腾我懂了不少养生之道。再不补,你下半身废了不打紧,大梁骨也得佝偻。”

    “可别提补了。”王鼎说,“我爹藏了根千年老参,长白山北坡的宝,像个满月的胖娃娃,我偷出后,咬了一口,味儿挺苦,煮过后只吃了一条腿儿,你猜怎样?”

    公孙渊大笑:“你这个楞头青,一次敢吃那老些,轻是鼻孔穿血,重则七窍生烟,小命归天。”

    “还真不假。死过去三天两夜,我妈贴我耳边叫,灌了不少绿豆汤,总算缓回这口气儿。又用鹿茸补,那东西更邪乎,心急盼早好,梅花鹿的二杠茸粉,一天一羹匙,刚吃五、六天,你猜怎样?”

    “人眼如狼眼,火烘烘烤鼻梁。”公孙渊说。

    “你怎知道,也猛劲儿用过吗?”

    公孙渊说:“多亏梁头的话,才没吃那样的亏。”

    “不光是眼喷火,半夜三更,四面都是打鼓声,问别人,都说什么热闹也没有。上嘴唇肿,下嘴唇裂,说话时血汁顺缝淌。头发炸,心发干,一瓢一瓢喝凉水。明白人说叫鹿茸顶着了,阴阳不衡还得阴补,乱七八糟配龟盖,至少五、六种方子,总算多少扭回来点儿。现在是见不得热见不得凉,弯腰后臂坠,抬头脚没根,像棵墙上草,见风就乱摇。”

    公孙渊问:“你离汤沟比这近,怎舍近求远到这儿泡?”汤沟在关门山下,那儿有眼好温泉。

    王鼎说:“你不说过么,这儿的浴俗是男女都在一个坑里,到这儿来提提神对我复元有好处。费点腿脚没太大问题。我刚到不太久,外边儿那些坑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儿,怎没见女人脱衣进来?”

    公孙渊说:“我算吃透苦果了,你还不改邪归正?男女混浴那是傍黑朦胧时的事,不像你想的那样光天化日之下混在一起裸戏。我现在后悔了,不该把事做绝,打算找甄娇道个歉,让她好生待在那里,小庙以后也是我的家,随时随地常去走走。今天我是头一趟,不知她能给啥脸,好脸坏脸咱都得受着。主要是想把孩子领回院儿,培植成正苗,将来好接我大任。没事儿你也跟我走一趟吧,都说小庙修得好,风水格局上乘,绕山梁走一圈,心会亮快些。”

    王鼎怎敢见甄娇,把脸沉在水里只露俩鼻孔,闭目养性去了。

    2慈疯庙

    妙儿的骑技也不错,三人三马来到沟口。护庙者认识张示开,又听说侯爷的子女来了,显得额外热情,护送三人上行。敞院无狗,大鹅传声。突如其来,面对公孙渊,田二丫将如何应承?张示开的心咚咚跳。来到廊檐前,公孙渊仰望,“慈疯庙”,怎能叫这个名?

    听见大鹅声,甄娇和田二丫向外看,甄娇说:“公孙渊来了,我不想见他,你把他打发走吧。”

    田二丫觉得为难:“我不知怎说啊!”

    甄娇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

    张示开在外面喊:“襄平侯公子和永宁侯女儿来看庙主了,庙姑请开门。”

    公孙渊说;“我是州牧公子公孙渊,想见庙主,随有大施,请庙姑开门。”

    甄娇小声教,田二丫大声学:“庙主不在,不便收施舍,施主改日再来吧!”

    “甄娇去哪儿了?”公孙渊问,“何时能回来?”

    田二丫拉细声:“没有准地方。往常朔望回,这几月也不准了。”

    公孙渊说;“我诚心向她陪罪,烦仙姑帮咱通融一声,这儿以后就是我的行居,我会常来的。”

    “这不行!你永远别来了。”

    “为什么?”

    “互相嫌弃。”

    “我再也不会嫌弃她了,在驯马场那会儿不是她的真容,我也不再是原先那个小虎头了。”

    “现在是人家嫌弃你。”

    “嫌弃我?哪来的话!”

    庙姑字句清:“你腿上有皮病十分恶心人,睡觉呼噜震天响,咬牙放屁臭熏天,干净人都嫌弃!”

    “你怎知道这些事?”公孙渊觉得奇怪。

    庙姑说:“庙主经常说,我都跟着吐。”

    公孙渊说:“她什么都能当你说,难道走时不留句话么?住这里无忧无虑,干什么无缘无故往外跑?”

    庙姑说:“你没看见这庙名吗?”

    “‘慈疯庙’,这儿原本不是叫‘慈安庙’么,怎么改成这怪名?”公孙渊退后两步向上望,“‘疯’字不是叔叔的笔迹。”

    庙姑说:“庙主说她下半辈子不会安宁,于是把那‘安’字抹掉了。庙主现在像两个人似的,做事凭心情,穷女人进庙来施舍时,不但斤两不收反而会倒赠。她常说,这都是公孙家送来的,不用白不用,用完他们还会送。听到哪家的女人受欺辱,牙齿咬得咯咯响,庙主会像疯了一样半夜三更飞出去,欺辱女人的家不是起火就是挨砸,没有一家不怕她。这‘疯’字是她改写的。”

    “那公孙修呢,她出去总带孩子吗?我主要是来领孩子的,见不见甄娇没太大关系。”

    “就凭你这句话,根本就是无心求团圆。我也不知孩子在哪儿,从来没在这儿见过,到别处去找吧!”

    张示开说:“你不开门,这施舍怎么办?”

    庙姑说:“把钱褡子放在檐下,下次多带点儿,转身回去吧!”

    公孙渊难压怒火:“这小尼是在耍弄我,钱财都给穷人了,咱舍多少是个头儿?两个大耳雷,保准供出白龙在哪儿。”

    公孙渊刚想踢门,妙儿从门缝向里看:“这庙姑好像挺面熟,不知甄娇从哪儿弄来的,可能有些来历,不慎冲了她,激怒了庙主,以后找孩子更不易,待我进去看看,软话哄哄她。”

    公孙渊一腚坐在钱褡子上:“这个疯老婆还真惹不起,长了这么大,第二回受窝囊气。”

    妙儿对门说:“听说这的神像塑得好,一点不吓人,我想进去看看。”

    庙姑说:“妙儿也是个可怜姑娘,想看就进来吧,那两个可不许进来,找阴凉处听风吧!”

    庙前的小井真奇特,低头就能饮用,大旱三年水不浅,千军万马饮不干。公孙渊头燥脸热,俯身喝后又捧一把洗脸,顿觉清爽:环顾四周好生奇特,条条山岗郁郁葱葱,初看在跟前,凝视时好像会向后退,越放眼望越开朗,想有多阔就有多阔。张示开也喝足了水,说:“这井还有种功效,喝完爬山梁,越登越轻松,到顶也不喘。”

    在山脊上看小庙,祥云瑞罩,无一点阴森之气。

    妙儿出来了,边走边抹脸,好像刚哭过。公孙渊和张示开急步下山。

    公孙渊问妙儿:“那小尼欺负你了吗?”

    “没有,她挺好。”妙儿边说边揩眼。

    公孙渊又问:“那你哭什么,被神像吓着了吗?”

    妙儿说:“那神像是个俊姑娘,一点儿不阴森。不过,看后使人生悲,心里总想哭,说不定哪一天,我也得进这庙。”

    公孙渊:“庙姑什么模样,听口音挺可人,为什么不让咱进去?”

    妙儿:“长得挺好看,酷像一个人,眉间阴幽幽,似鬼却不可怕。”

    “像哪个人,你怎把我说糊涂了?”

    妙儿说:“你没在家时,老人给你娶的媳妇,娶后却挤兑人家,回家探亲的田爱雅,死后神灵入庙了。”

    “我不信鬼神,这一定是疯老婆教唆的,见我来了就这样说。”公孙渊气得有点喘,“她还说过什么?”

    “她问我王鼎最近去没去过侯府大院,我说没,咱家人都烦他。又问我他家住哪儿,我说在玄菟,挺远的,身子作践坏了,昨天还在烙铁山,她嘴角冷冷一笑,再没说别的了。”

    公孙渊有预感,“王鼎早晚会遭报应……”

    公孙渊实在不甘心,却也无奈,卸下钱搭子,怏怏而回。

    月色朦胧,烙铁山的汤坑旁燃起熊熊一滩火,烙铁烧得通红,王鼎水中调戏女人,被众人拖上岸,甄娇手握烙铁,向王鼎跨下烫去,王鼎“妈呀”一声,昏死过去。

    3望儿山

    六月六祭虫王,公孙恭回家了,问起了女儿的病,夫人说:“妙儿从甄娇庙回来后,不再那么烦躁了,常常梦见那小庙,说那神像极像她,总想到那去,到底塑得哪尊佛,怎能有那么多手?”

    公孙恭说:“那不是金刚经上的佛,是九百年前周庄王的三女儿姬妙儿。”

    夫人问:“你怎想起塑她的身?”

    “是从塑像工匠的图集上看到的,觉得像女儿也就选中了她。塑成后才知她身世,又有些后悔了,但塑像容易拆像难,那是犯大忌的,只能如此了。”公孙恭说后叹口气。

    “她有什么故事?”夫人问。

    公孙恭讲:“姬佗是东周第三代君主,朝力空虚王位不稳,诸侯国势力逐渐增强。为了笼络强大的齐国,姬佗欲将三女儿也嫁给齐国国君,姬妙儿不答应,决意出家。周庄王姬佗不允,令她以剑自刎,妙儿不应,折剑后纵身滚崖,肢断千节,为佛祖所救,赠于千只眼千只手。姬妙儿得道后,大慈大悲济世解难,她的眼和手为治病妙药。庄王病危时百治不愈,妙儿以德报怨不念父过,砍下一手挖出一眼,治好了父病。妙儿的千只手和千只眼治好了千人病痛,肉体死了后,魂乘莲花升入天堂,后人尊为观音菩萨。庄王为了纪念女儿,造了一座庙,塑了她的像,敬拜者皆颂千手观音,‘妙手回春’这句话就是从这儿来的。姬妙儿和咱妙儿都是二月十九生日,我一时心仪,就采了她的像。”

    夫人说:“咱妙儿的婚姻着实难配,你不应像姬佗那样逼女儿,那样她也会去甄娇庙的。”

    公孙恭讲:“叫甄娇庙是不准确的。庙都是后人为逝去的先贤敬立的,那庙供奉的是姬妙儿,庙主是住持,大寺叫方丈。慈安庙实则是甄娇的安享宫,阻她泄恨搅世,但她仍不安宁,把庙名都改了,气不愤时去行侠。周边屡报恶豪门庭常出事,都猜与她有关。于咱实在无面子,却也没好法子周全啊。”

    夫人说:“官法摆不平正理,甄娇去伸张也算是好事。”

    公孙恭叹口气:“王鼎在烙铁山伤风败俗,被人惩治了,领头的就是甄娇。”

    “别去可怜他,丧尽天良者,受点惩处也不过分。”夫人说,“上点儿心咱自家的闺女吧,都二十好几了,像点儿样的人家谁能待闺这么长?”

    公孙恭缓缓而言:“我就是为这事回家的。凉茂转来了曹公的诚意,那年在铜雀台,我亮出了妙儿的择婿联,没想到曹公诚心不忘,借个‘小过错’把儿媳杀了,曹操托凉茂为媒,求妙儿嫁于曹植为妻,这桩姻缘挺合适,既融洽了与曹门的关系,又避开了辽东的口舌,也不辱妙儿其身。特来与你商议,以便择日而行。”凉茂为中原人,此时任乐浪郡守,其身虽归曹系,但与公孙的关系甚好。

    夫人想知究竟:“曹植的媳妇有什么过错,竟被公公整死?”

    公孙恭小心翼翼地说:“据凉茂说,曹操家法很严,女人不准过问政事,不得为亲戚谋利或开脱罪责,不准越礼,穿着不准过格。那日曹植媳妇穿了件绣花内衣在院内走动,曹公从台上看见,怒不可遏,令婢女送给条白绫,逼其自缢了。”

    夫人惊叫:“这点小事就被处死,谁还敢嫁给曹家?妙儿任性惯了,去了那里后,说不定哪天就会丢命,我可不答应。”

    公孙恭最后说:“曹操是想让崔家女让出妻位给妙儿,才狠心杀儿媳,平日并不是这样。曹操为了笼络咱们,才出此策,妙儿前往不会受罪,此事兄已敲定,叫我先行告知于你,别再执拗了。”

    公孙恭回府面兄公孙康,兄问:“家谈若何?”

    弟言:“倪令初始不舍,我学了你的话后,默默无声了。”

    兄说:“凉茂说得很细,去冬,伏皇后欲谋曹公,事泄废黜赐死,今曹贵人为皇后。朝权曹公独握,高屋建瓴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兴利除弊,中原昌盛。今春三月曹公破张鲁,五月斩韩遂,西凉、巴中、汉中皆平。天下大势已渐明朗,非曹莫属,妙儿此去正值天时。但有一事瞒弟二十多年了,出于苦心非为欺弟,时至今日再瞒就不仁了。”

    恭言:“咱兄弟情深义海肝胆相照,兄敬公孙大业,呕心沥血舍生忘死,弟如无根之草,浅浮飘摇,政务家事全依兄断,何以言瞒?”

    康说:“实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少公孙族氏已知,没让弟知,实出于好心……”

    “兄向来不吞吞吐吐,今日怎婆婆妈妈的了,是州郡大事还是庭院家事?”

    康说:“政务大事就不这么难以启齿了。就是妙儿的身世,弟可能不知她不是你和弟妹的生女。”

    恭大笑:“我当什么事呢,令兄如此迟疑,好像有什么心计似的,咱早就知道了,妙儿是兄与贵嫂的亲生女,送咱以慰幽寂,咱万分欣悦,要瞒的应是嫂嫂,她才是个忌妒婆啊。”

    出乎公孙康的意料,看表相,弟憨憨实实耳不辨风,原来不是光知道喝酒,多亏没小瞧:“弟还知我想说什么?”

    恭言:“妙儿与生母别后没过见一面,实在说不过去,出嫁前再不会一面,今生恐怕无望了,我们不促成母女会面,上逆天理下违人伦,不智不仁也。”

    康说:“青山当摇头,绿水定鸣咽,贵夫人九泉之下不会瞑目。兄正为此事与弟计宜,本以为弟会于心不爽,没成想竟如此达情。”

    “兄想如何安排,把妙儿送到无虑还是接生母到咱院?”

    “我想安排在别处相见,贵夫人不姓贵,我送给她个贵姓,她是个活寡妇,虚荣半生,我最后这次去看她,髪已白了眼已半瞎,我问她,趁眼睛还有点余光,想不想出院看点什么?她说她的心太窄了,都说看海能宽怀,想去看看海,最好在山上看,看得越远越好。我问她想不想女儿,她明明把眼睛都想坏了,却说不想,认为不可能再看到孩子了。我好个后悔啊!对她怎那么薄情呢?可她对此生却无怨无悔。弟钟情于山水,可拟个地方,在她忘情看海时,让妙儿突然出现在面前,意外的惊喜会弥补我欠她的半生情。”

    “那就到望儿山吧!”恭言,“在那儿见儿女最有意境。”

    康苦笑着说:“可其时其景,我是没法从容地在那儿,全凭弟安置了。”

    恭犹豫一会儿说:“我也没法说什么呀,叫倪玲去吧,她对妙儿母女有真情。”

    八月十五,人都愿在这一天团圆。倪玲挽着贵夫人登上了望儿山。极目西眺,天水一色,朵朵白云装饰着蓝天,片片白帆点缀着碧海,海鸟翱翔于云水之间,心旷神怡!

    望儿山是一座孤山,平地突起,南面陡峻北坡稍缓,山虽不大却十分显眼。贵妈说:“望儿山,叫这名应有个故事吧?”

    下面这小堡子叫望山里,民风淳朴尊长爱幼,大人们辛勤劳作,孩童们聪明好学。多年前,几个小学童结伴去中原求学,几年后,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唯那个寡母的儿子久无音信,母亲逐家打听,最后回来的那位学友说:“我是从陆路回来的。你儿子思母心切想乘船早点儿回,照理说应比我先到家。”母亲天天上山眺望,一日无影二日无踪,母亲不泄气,日刚冒红就上山,日不沉大海不回还,天天如此从不间断。小船遇风罹海难,怎能望见儿子呢?母亲仍不死心,照样天天望,黄风再起又一春,大雪纷飞再一年,儿子没回来。三伏酷暑不畏晒,电闪雷鸣不闭眼,秋雨连绵不避凉,寒风凛冽照样站。望了一年又一年,一点儿白帆心欢喜,一只黑鸟认儿还,痴心不改数十年。母亲老了,遇雨逢雪常滑倒,亲邻无人笑母痴,为她凿成层层石阶,老母沿阶又爬了多年。眼睛花了看不远了,老太太念叨:山呀山呀!能不能再长点?山有灵气天天长点,一月长一寸一年长一尺,据说现在还在长。老母眼睛瞎了,站不稳了,瘫坐在山顶上,日转星移天长地久,逐渐化成块顽石。

    一阵暖风吹来,贵妈热泪盈眶:“看见了大海,我的心啊可亮堂多了,就是死在这也心满意足了,咱们坐会儿吧!”

    “对,坐会儿吧,一会儿会有个亲人来看你,你会更高兴的。”倪夫人说。

    贵夫人摇头:“这咱可不信。”

    大家朝北望,公孙恭说:“该来了呀,怎么还不见影?”

    倪玲说:“妙儿听说后先哭后高兴,虽然在后面也不应落这么远。毕盛回头接接,是不是他们走错道了?”

    说好的想给个突然惊喜,于是梁头陪妙儿故意逗留在后头:“啊!东边那山,突兀而起,像面板上坐着个馒头,那定是望儿山了!”亲人就在山顶,妙儿加鞭,梁头策后,纵马驰去。数不清的石阶拐来拐去,到了山顶,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光秃秃的平顶无遮无掩,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二人四下张望,见一当地人上山,打听一番后才知这是“馒首山(熊岳城东北方向4公里)”,不是还在南边的“望儿山”。

    妙儿心一急,滑了一跤,虽没跌坏却突闪灵念:这法儿好!

    想到就做,双臂抱头,向山下滚去。

    梁头喊醒了妙儿,多处流血胳膊摔断,妙儿不顾疼痛:“快快扶我上马,去望儿山见母亲!”

    二人一路向南骑行,好在毕盛迎了上来:“大家都在那儿等着呢!”

    妙儿忍着剧痛好不容易被搀上山,站在生母面前。

    贵妈站起来:“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好看,伤成这样怎还不赶紧给治治?”

    妙儿扑通跪下,拉着妈妈的手:“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公孙妙儿!胳膊断了更好,就不用去曹家了!”

    贵妈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笑着,笑着,满脸是泪,双腿一软再也没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