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剑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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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豪赌

    裴忱的话大胆到几乎是无礼的地步,因为他知道这点光芒的主人是不会怪罪他的,这个家伙还能与他说话的时候就总是一副很温和的语气,以至于都不太像是一个神族。

    神后将离本来不应该再在这世上有任何活着的痕迹存留,裴忱看见这点光芒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了一下,以为将离是留了一点后手,但是等他长久的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眼前是不过是将离留下的一点东西,大抵是没有灵智的,只能被动地等着他来触发。

    于是裴忱指挥着自己的神识往前了几寸,终于触碰到了那一点白光。

    他又看见了将离的脸。

    那是一张有些素淡的脸,不过就像是祂的名字一样,能叫人想起芍药来,是种几乎与赫赫威名不相符的娇艳。

    对于这一点裴忱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世上史书所载都有许多事情是不可信的,何况是那个那样久远至于几乎没有只言片语能够留存的时代。

    所以将离真正是个什么样子如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大概魔主也不是很清楚,唯一知道这一切的就只有寒英,寒英也已经是不能说出什么话来的所谓天道意志了。

    裴忱想到这一点便有些想笑。

    但这没有耽误他听见将离的话。

    “看来你真的陷入到了濒死的困局之中,我本不应该来鼓励你走出去,因为在你死之后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神降,是么?”裴忱低声道。

    他知道将离不会回应他,将离留下这些话的时候大概还想不到他有朝一日能够知道这些隐秘。所以将离的声音只是很平和地叙述了下去,将裴忱已经知道的一切又说了一遍,用一种相对于较为委婉的方式。

    “如果你死了,这世上倒是真的有个存在能够与祂抗衡,可那也不是人类该接受的,我知道寒英是已经有些疯,如果祂能再次回到人间,会发生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你还是该回去,我就赌你会赢好了,这的确是有些异想天开,我从前就总被人说是喜欢异想天开,现在再多一回也不算什么。”

    裴忱感到那点光芒正在缓缓地黯淡下去,与此同时有一股力量正从其中传出来。

    这一次裴忱是真的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将离会留下这样的东西,按理说将离留下一段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因为在将离同他告别的时候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祂的神识是衰弱到了极度。

    难道说那其实不是她本来的终局?

    虽然知道对于神明那样漫长的生命来说,百年也许都不过是一瞬。

    可是裴忱也还是觉得有些震动。

    他总以为神魔都是自私的存在,无论哪一个都有些高高在上地瞧不起人族,所以对于明尊也好月神也罢,他从来都不肯全然地信任他们,现在看来这个曾经的神后,在经历了被伴侣褫夺了地位甚至于拿走生命这样的事情之后,却依旧怀有一些善念。

    难道说这就是真正的神族么?

    裴忱如今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他只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灌入了温泉水一样暖洋洋的,甚至还有几分舒服。

    同前几次所谓的涅槃重生相比,这一次似乎有些太简单了。裴忱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是错了。

    虽然现在不应该对将离有一丝一毫的恶语相向,他感受到周身的麻痒之后也依旧有了一种骂娘的冲动。这时候骂娘不一定是非要指向什么人的母亲,毕竟像是将离这样与天地同生同在的存在究竟有没有父母还尚未可知,只是人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似乎总喜欢骂娘,尽管这并不能把痛苦减轻哪怕一丝一毫。

    裴忱只觉得周身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内里又是有多少把刀在翻搅,同这一次相比从前的哪一次似乎都要更好接受一些,可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没有用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么可怕,也幸好他是一个人进来闭关的,不然大概就是会把旁人都给吓昏过去了。

    裴忱身上的皮肤正在寸寸龟裂,像是被风沙侵蚀了太久的塑像表面那样一片片碎裂开来,从那些碎片之中渗出来的是血,可是血是深紫近乎于黑色的,细看便发现其中像是有无数的小虫正在蠕动,那些虫子一样的东西见到外头的空气之后都争先恐后地要钻回裴忱的身体中去,可是裴忱皮肤下浮现出红白交织的一层光幕,这让那些东西再没法回来,只好围绕着裴忱破碎的皮肤泄愤一样撕咬。

    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活物,会不会有愤怒这样的情绪,不过现在看起来就是那样的,好在裴忱自己也看不见,不然的话他也会觉得是有点恶心。

    那是将离的力量正在强行驱离魔血。

    魔血进入裴忱身体内的时候或许是只有一滴,但是在裴忱体内它展现出了活物一样复制与分裂的能力,很快几乎将裴忱的身子占据,也无怪乎魔主会把自己的血当做是一种毒药来给予犯下重罪的魔族刑法,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诡异可怖,光是想一想就会叫人不寒而栗。

    谁知道裴忱能把魔族都抗不下来的东西扛过去呢?毕竟不是每个人身上都会留着将离的一点力量,那力量或许在魔主自己面前是很不够看的,不过此刻面对魔主的一滴血,还能算是个势均力敌。

    裴忱的皮肤一片片落在地上,起初血是黑色的,后头便渐渐转为红色,而后红色的血之间闪出一点白色来,那是裴忱正在新生的肌肤。那一层肌肤是像雪一样的白,和血液交织在一起是红的愈红而白得愈白,也说不出比起之前来是好了多少。

    裴忱体内的痛苦却是渐渐平息了。

    他本来已经被侵蚀的几乎空空荡荡的内腑中又涌现出了力量,而且比从前更加的汹涌,这世上人的尽头或许就是成就炼虚之境,没有人能够真正与大道合为一体,因为从古至今就只有一个寒英做到了这炼虚合道的地步,代价是祂自己也消失殆尽,从此就成了天道之中的一点意志。

    那像是活着,却也更像是死了。

    天道是如此虚无缥缈又肃然在上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能够真正与己身合道,从来就没有,裴忱当然也不能够。

    只是那一瞬间他竟突破了现下天道的桎梏,因为他身上现下的力量有一部分来自于将离,将离的力量与寒英并非同源,却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这某种程度上算是将天道也蒙蔽了过去,不知道寒英若是知道了这一点会不会想现了真身吐血三升。

    裴忱却没有醒。

    他依旧在沉睡,像是决心要沉睡个地老天荒。

    这时候外界却是风云翻涌的。

    天魔宫一时间无法攻破千山的防线,因为大光明宫幽冥灵月阁三家总算放下了所有前嫌空前地团结了起来,这在从前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为他们之间都有许多的仇恨在,譬如说费展与灵月阁,譬如说灵月阁和大光明宫之间也曾经有许多的不愉快。

    但是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这些人总算是懂得了联手的道理,千山一时之间变得固若金汤甚至于还有能力反击,天魔宫下属的几个小门派被吞噬殆尽,其中有一家本也算不得是什么小门派,那是云星宇所带领着的人马,原来是隶属于游云宗的,不知道怎么幽冥的人在攻打这支人马的时候是格外卖力,裴忱分明没和他们任何人说过其中发生的事情。

    所以天魔宫将目光放在了中原大地上,那片土地更为广袤,要紧的是顾忘川一统天下的时间也并不长,所以中原之中也依旧有许多的动荡因素在。

    原先的明镜司和司隶局就总是各怀鬼胎,他们一时间都还在原址驻守,可是像谁也不肯尽数出力一般,很快便被天魔宫拿下了许多城池。顾忘川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将幽州城的精锐尽数派出,这一点遭到了朝野上下的反对,然而顾忘川却在朝堂之上发出了极为霸道的宣言,那几乎是不像一直以来的他,叫人以为他是被夺舍了。

    “只要有朕在,幽州城便不会破。”

    这句话在史书上也留了下来,只是变了一番模样。

    是年妖魔横行,人心惶惶。帝尽遣城中精锐出,曰:朕一人可抵百万之师也。

    他也的确是做到了,就像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一样,一切的暗杀都被消弭于无形,尽管这一次动手的绝非是普通的修士,那些没有被用于献祭的天魔族族人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在顾忘川面前却也不能得逞。

    幽州城没有破,下头的城镇倒是在一再的告急,只是破一城天魔宫的人并不能将修士尽数屠戮殆尽,那些不愿意投降的修士便向内收缩,幽州城以外不属于天魔宫的领地当然是越来越少,那个防御圈却是愈发的壮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