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浩清了清嗓子。他的嗓子眼儿里似乎有口痰。

    “听说，你是从一中转过来的，对吗？”

    边远没想到对方会以这句话做为谈心的切入口。他不想说太多，也不想什么都不说。他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

    “对。”

    “我记得，一中是个好学校。你咋来这儿了？而且还是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间段。”

    边远开始有些反感。看样子，张子浩应该是准备询问有关自己的一切事情。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在边远心中逐渐升腾起来。他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但是，每当他的目光转移到张子浩的脸上时，拂袖而去的念头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比起被询问的痛苦，了解张子浩这个人的愿望似乎更为强烈。边远不得不放下戒心，逐渐接受张子浩的提问，并且和和气气地回答。

    “因为打架，被开除了。所以转学来了这儿。”

    此话一出，张子浩的嘴角突然闪过一丝微笑。他翘起二郎腿，意味深长地看着边远。

    “看不出来，你也能打架。”

    “什么话？！我信奉的宗旨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如若再犯，斩草除根。”

    张子浩被边远的一席话逗乐了。边远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强了。他心中那个想把边远招致麾下的愿望也开始越发地强烈。

    “整个的经过，能向我透露透露么？”

    “什么经过？”

    “你打架的经过。”

    边远叹口气，用手擦了一下脸。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你应该知道滨华市每年都会召开的市运动会吧。就是全市所有学校都要参加的那种。”

    张子浩点点头。

    “上届市运动会，我报了项目，三千米。当时怎么说呢，没想过一定要拿冠军，那是不现实的，我又不是专业的。我报项目，也就是为了锻炼锻炼自己。毕竟从小到大从来没参加过运动会，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然后呢？”张子浩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我没抱太大信心，但是也没有过度绝望。我觉得，好好跑，制定好策略，还是有可能拿名次的。但是，比赛开始前，到检录处检录的时候，我傻眼了。那次市运动会，市体校也参了赛。”

    “历年市运动会，市体校都要参赛。”张子浩说道。

    “是啊，可是当时的我不知道这点。看到那些身高腿长的体校人，我顿时没了信心。比赛开始，我就一直跟跑。跟跑的过程中，我发现体校那几个人，使下三滥的手段，把一个选手撞倒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当时，那一幕就发生在我眼前。他们把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硬生生地撞倒在跑道上。”

    张子浩听得入了迷。

    “本来，我快坚持不住了。但我这个人就是看不得一丝丑陋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你知道，当一个人的精神和心态受到某种刺激的时候，他的生理条件就没那么重要了。我感觉心里的怒气瞬间转化成了无穷无尽的体力。我大叫一声，不顾早已没了力气的身子，一门心思地往前冲。冲刺的时候，一个体校的人贴着我跑，想故技重施。我没给他机会。我也紧紧地贴着他跑。跑到距离终点大概三十米的时候，那人脚底拌蒜，被我贴倒了。”

    “后来你跑了第几名？”

    “第二名。奖品寒酸得可怜，一个日记本，一套鼠标键盘。我家也没有电脑，我就把鼠标键盘给我朋友了。”

    张子浩就像在听评书一样。他突然觉得，边远的转述能力不错。一个人在叙述事情的时候，语言的流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具备的。通常，这种能力与平日里大量地阅读和思考是分不开的。善于分析的张子浩觉得，边远的内在一定非常丰富。

    “那怎么打架了？”

    “那个体校的人不是被我贴倒了么。后来，体校的一群人找到我，想给他们那个兄弟讨个说法。我就这么被打了。”

    “受伤了？”

    “受了，轻微脑震荡。”

    “这可真是狠。最后学校怎么处理的？”

    “这事儿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本来寻思着，是他们找的茬儿，先动的手。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我没责任。但是，你知道，市体校的势力不小。市体校的领导和一中的领导私交不错。这件事儿本来非常恶劣，追究起来的话，那几个打人的体校学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迫于压力，学校为了平息事件，把我开除了。”

    “然后你就转学来了三中？”

    “对，就是这样。”

    张子浩叹了口气。市体校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那边的情况他也不熟悉。不过，对于市体校的飞扬跋扈，他也略有耳闻。

    “体校那帮人确实不太好惹。”

    “没办法，惹不起就只能躲了。忍着呗，还能怎么办。”

    “但是，你甘愿就这样被欺负么？”

    张子浩的这句话，仿佛万花从中的一朵惊艳之花，让边远不得不为之深思。看来，刚才的谈话，都只是铺垫。这句话，才是张子浩想给他灌输的。边远心中的抵触情绪随着谈话的进行，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张子浩的这句话想进入他的心扉，便轻而易举了。边远仔细揣摩着这句话。

    张子浩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神秘的笑容。

    “你想一辈子都这样被人欺负么？”

    “当然不想……”

    “不，这不是你说得算的。如果你不改变，你早晚还会被欺负。体校那帮人欺负你，其实不算什么。他们让你被迫转学，更不算什么。在这个社会上，像你这样的人，以后肯定还会受到比那更大的欺负。到时候，可就不是转学那么简单了。”

    边远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有些时候，他确实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了。

    “你还口口声声说，你眼里容不得一丝丑陋的事情。到头来，你不还是让体校那帮人逼得转学了么？你不觉得讽刺么？”

    “这就是你的策略吧。”

    “什么策略？”张子浩一脸平静地问道。

    “激将法？”

    “激你有什么用？”

    “激我加入你们呗。”

    “不不不，你想多了。我知道，对于你这种有骨气的人来说，激将法是没用的。我只是在阐述我所认为的道理。”

    “什么道理？”

    “就是，如果不思改变，以后早晚还会被欺负。”

    边远暂时想不出回答的话。张子浩所谓的道理，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能当上三中的头子，果然名不虚传。边远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