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浩在心里盘算着，想要掌握证据，必须得与敌人打成一片。他觉得遗留物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这种人看起来蛮横无理，但是毫无心计。只要和他混熟了，他就会像吃了迷魂药一样，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遗留物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张子浩的来意。

    “这不是那个好学生么，哎……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他突然咋呼一声。

    张子浩陪笑道：“张子浩。”

    “哎对！张子浩！你找我有事吗？”

    张子浩觉得直接说明来意有些唐突，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疑心。最好的办法是表现出一种无所事事的样子，再加上闲聊的态度，对方才会松懈。他装摸做样地伸了个懒腰。

    “哎，最近总是犯困，也不知道为啥……老铁，补课班马上要测验了，你复习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遗留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新闻。他突然忍不住笑了。此刻，在他旁边的几个所谓的兄弟，也开始笑起来。

    “喂，张大学霸，我没听错吧？你问我复习得怎么样？你觉得像我这种人跟学习沾得上边吗？”

    周围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张子浩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嘲笑，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毕竟不是那种脸皮厚的人，也从未与这些渣滓打过交道。但是，为了还于令菲一个清白，他觉得，自己可以豁出一切。他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岩浆般的灼热，故作随意，说道：

    “这话可不对，学习跟谁都有关系。你难道就不想好好复习，考个好成绩，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

    遗留物已经笑累了。物极必反，他开始认真地和张子浩交谈。

    “首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跟我唠嗑，咱俩应该不是一类人。其次，我也不明白你突然提考试这档子事，然后还问我复习得怎么样，是为了什么。最后，我更不明白，你有什么目的。”

    张子浩脸上仍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但在心里，他不禁暗自感叹，像他们这些渣滓心眼儿也不少。原先他以为这种人没什么心机，没心没肺，但没想到他们的警惕心还挺强。张子浩感觉，得小心行事。既然铺垫没用，他准备直接切入正题。

    “我直说吧”，他做了个手势，让遗留物靠近些，“我相中了班里的一个妞儿，但是我自己磨不开面儿跟她搭讪。我知道哥几个对这种事都挺擅长的，能不能帮我搞定那个妞？作为交换，马上到来的这次考试，我给你传答案，保你成绩闯进全班前十。”

    遗留物听后，愣了好几十秒。张子浩的话在他心里像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气球，慢慢膨胀，把他那颗好奇心逐渐吹大，直至顶峰。他觉得张子浩的事很有趣。

    “想不到像你这种好学生，也这么花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张子浩忍着心中的抵触，强制自己作出一副奸诈的表情。

    “那你看，咱都是男的，都有那个家伙式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到底是文化人，说起骚话来都显得像是在写作文一样。”遗留物说罢，大笑起来。

    张子浩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在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了遗留物蠢蠢欲动的心。他觉得这块渣滓就要上钩。

    “那老铁意下如何？”

    “要说帮你，这倒不难，关键是……”遗留物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主要是你的交换筹码，对我的吸引力不是太强啊……考试这种事……”

    张子浩决定乘胜追击，不能让对方刚刚燃起的好奇心熄灭下去。

    “你听我跟你说啊。我觉得，人活着就应该不断尝试新鲜事物。比如哥们儿你，活这么大，是不是从来没体会过学习好是什么滋味？我觉得你应该体验一把。这就好比人有了钱，要出去旅游一样，各个地方都要走一走。同样，生活中的各种状态都要体验体验。老铁，你感觉我说得对不？！”

    像遗留物这种混子最经不起游说。只要有城府的人稍微施展一下口才，这种人就会被绕得团团转。遗留物觉得张子浩说得不无道理。自己从小打大，只知道疯玩，还从来不曾体会过成绩单前十的位置是何感觉。利用这个机会体验一把，也未尝不可。再者说，以后也可以利用这段辉煌的历史向别人炫耀。“看，别看老子整天打打杀杀，想当年考试，老子也进过班榜前十！厉害不！”

    遗留物不禁在心底幻想起未来。慢慢地，他的脸上现出一种享受的神情。他似乎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等他回到现实中时，已经过了两分钟。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咧着大嘴。

    “好，成交！”

    周围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高兴。后来，张子浩和他约法三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不能告诉任何人。下次考试，张子浩负责给遗留物传答案，而遗留物则帮张子浩追女生。

    二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其实，事情的原委再清楚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妞儿，一切都是张子浩的胡编乱造。他只是为了让遗留物消除戒心，从而套他的话。如果没有这个筹码，对方也不会对此深信不疑。

    考试如期到来，张子浩坐在遗留物斜对面。补课班的考试不像学校那样严格。学校的考试往往由两位监考老师一前一后共同监考。而补课班，只有一位专门负责监考的老气横秋的老头监考。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是这家补课班的校长的父亲。他老人家因为年事已高，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故自告奋勇，来儿子的补课班帮忙。让他来喝茶看报，不太合适；让他扫地拖地，又于心不忍。补课班校长犯了难。最后，他突然想到一个妙不可言的办法，那就是让自己的老父亲专门负责每次考试的监考工作。这样一来，既能给他老人家派个活儿，又能减轻其他老师的课余负担，简直是两全其美。如此，老人便开始担起了监考官这个清闲但又不可或缺的职务。

    补课班的学生给老人家起了个外号叫“太上皇”，这当然是在私下里流通的。如果被校长听到，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太上皇每次监考，都有一套固定的程序。首先，他会拿着未开封的试卷走进教室。虽说是一个小小补课班里的一次小小的测验考试，但老师们也会把试卷像模像样地用绝密牛皮纸包起来，保护措施力求做得万无一失。让人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答的是高考试卷。太上皇拿着试卷走进教室后，按照习惯，先是清清嗓子，然后大喊一声：

    “都肃静了啊！”

    其实这个时候，教室里肃静得很。好学生转着笔，等待着考试的开始；而坏学生则在座位上睡觉，因为左右他们也不会。这个时候教室里根本没有声音。太上皇之所以喊这么一句，就是为了给大家以震慑。他拖着七十岁老人特有的唱腔，使出在小区里和别的老头侃大山的力气，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第一步完成后，太上皇会坐在讲台后面的椅子上，瞪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挨个扫视在座的学生们。他那犀利的眼神好像能看穿每个人的书桌膛，看透每个人的手掌心。而底下坐着的学生们，早就被刚才的一声大喊惊醒，一动不动地接受太上皇目光的洗礼。

    前两步完成后，太上皇通常会点点头，确认自己的威严贯彻到每个人的内心中去了。然后，他会缓慢地站起来，拆开牛皮包装袋，取出考卷，举起来公示一下，然后下发试卷。试卷发完后，他会义正言辞地讲一遍考场纪律：

    “各位同学都认真听了啊，本次考试严禁作弊。剩下的，你们在学校也都知道怎么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一条，不许作弊！如果我发现谁作弊，谁就不用答了，直接滚出去！”

    同学们懂规矩，没人先答题，都在认真听着太上皇的教导。有次考试，太上皇在前面讲述考场规则，一个学生在底下开始答题，被他叫起来好一顿训斥。从那以后，每逢太上皇说话，便没人再敢有小动作了。

    随后，考试才算真正开始。考试过程中，太上皇从来不下去巡视。他只是坐在讲台后面的椅子上看报纸。初来乍到的新生可能不懂，但在这个补课班待的时间比较长的老生们都知道，太上皇只是做出看报纸的样子而已。实际上，他在报纸后面趴着睡觉。因为太上皇有高血脂，血液极稠，总是会犯困。监考这种一坐坐一天的任务量他受不了，所以他经常会在考场上睡觉。

    这个规律早就被这些猴精猴精的学生们给摸透了。待讲台上那张报纸立起来之后，底下传纸条抄的、飞鸽传书抄的、从裤裆里拿出书本抄的、撸起袖子看着事先写在手臂上的答案抄的，比比皆是。同学们就像是在监狱里服刑的死刑犯，偶尔离开了狱警的看管，便放纵起来。更有甚者，几个胆子大的，直接点着脚走到其他同学座位旁边，边看边抄。或许在他们心里，太上皇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考试结束后，交卷铃声响起。按照每次的流程，太上皇会“唰”地站起来，一边抹着嘴边的哈喇子，一边大喊：

    “收卷！”

    这时，学生们早就抄完了试卷，在座位上无所事事。他们终于熬到了考试结束，便像脱缰的野马，兴奋地踢倒凳子，逃离考场。只有几个好学生肯留下来帮着太上皇收卷。试卷收上来，太上皇看也不看，夹起就走。空荡荡的教室里，能证明这位老人家来过的，或许只有那张静静地躺在讲台上的沾满了口水的报纸。

    至此，由太上皇监考的一场考试，才算真正意义上得结束。

    也正因如此，每次考试都变得极为简单，想要抄到并不难。像张子浩这样的好学生，往往会依靠自己的实力。而像遗留物那种坏学生，则不愿意抄，因为他们连应付考试的心都没有。抄的人，往往是那些成绩中游的学生。他们本身没有多大实力，同时又没有交空白卷的勇气，便只能通过抄来稳定自己的成绩。

    这次考试，张子浩因为与遗留物约定在先，所以很早就答完了卷。待太上皇陷入睡眠之中后，他轻声招呼遗留物，然后把写有正确答案的纸条扔过去。遗留物一脸兴奋地捡起纸条，打开，飞快地抄了起来。教室内其他坏学生见遗留物运笔如飞，不禁深感疑惑。看着遗留物兴奋的神情，他们觉得，太阳简直从西边出来了。

    张子浩学习成绩好，他的答案和正确答案几乎没有区别。遗留物就像在抄标准答案一样，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边抄便在心里寻思着，原来把试卷上的每个空都答上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这种满足感简直比他亲到多少个女生的脸强一万倍。他感觉，自己备不住通过这次交易，能喜欢上学习，喜欢上答卷。如果真能达成这种效果，那张子浩可以说反倒做了件好事。

    考试结束，众人离开考场。张子浩主动上前，搂着遗留物的脖子。他努力让自己的动作充满江湖气息。

    “老铁，卷子答得咋样？”

    “一个字儿，爽！”

    遗留物的脸上挂着由衷的笑容。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强烈的满足感。

    张子浩陪笑道：

    “那你看，我那件事……”

    “放心老铁，包在哥们儿身上！”

    计划在顺利实施，张子浩强忍心中的喜悦。

    “这样吧，老铁，我那个事儿先不急。明天周六，我请你吃饭，咱哥俩好好交交心。”

    像遗留物这种人最喜欢别人请他吃饭。这种不吃白不吃的买卖他们犯不着不领情。只见这位身高一六五的小个子爽快地回答道：

    “老铁真仗义！行，明天咱哥俩儿喝个痛快！”

    距离于令菲离开已过去三周。关于这个高冷女孩的模样，张子浩已经有所淡忘。在他脑海里，“于令菲”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映像。但就是这模糊的映像，始终提醒着他，一定要为迟到的正义讨个公道。

    张子浩深信，于令菲的泪水不会白流，真相早晚会有大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