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她只想降妖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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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巫变的真相

    黑是夜的底色,霎那的红光却快得像错觉,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正准备入睡的穆沉熙被那红光一晃,下一刻,娇软的小娘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好冷,手也冷,脚也冷,被子里又不能放汤婆子,总之我付了钱的,我要抱着你睡。”谢芜悠委屈道。

    温热的大掌覆上了她的额头,郎君的眼神里含着暖融融的关切:

    “怎么会这么怕冷,莫不是生病了?”

    谢芜悠一掌拍开他要探向自个脉搏的手,沉着脸转头便要离开。

    温热的身体从身后紧紧搂住了她,穆沉熙脆弱地靠在她的肩头:

    “不行,你把我的温度抢走了,现在冷的是我了。”

    “与我何干?”谢芜悠压下上勾的唇角,象征性地挣了挣。

    他抱得更紧,声音里是十足的委屈:“的确与你无关,但你是全天下最良善的小娘子,一定不忍心看着我受苦受难的。”

    “啧,可怜见的,我最看不得俊美郎君受苦了。”谢芜悠不再挣扎,抬手爱怜地抚着他的脸。

    下一刻,她低低惊呼一声,便被打横抱起,坚定地朝榻上走去。

    穆沉熙轻柔地将她放稳,倾身覆上去,正要去寻她的唇,却被一双小手柔柔地抵住了胸膛。

    “悠儿?”他握住她的手,声音哑得厉害。

    “世人皆道穆王爷一诺千金,我看倒不尽然。”谢芜悠的手指轻轻打着圈,惹得他更加燥热。

    穆沉熙无奈道:“旁人之言我不在乎,但别说是应承过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会尽全力做到。”

    谢芜悠的手指滑到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这张嘴倒是会说得紧,我还没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呢,是你自己说的回来要告诉我巫变的事,可你在马车上都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穆沉熙故意问道。

    “你躺下来,我告诉你。”谢芜悠勾了勾手指,笑得娇美。

    穆沉熙立马躺下,将她捞进怀里啃了两口,谢芜悠捂住他的嘴,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他眼神立马暗了,立马就要翻过去,谢芜悠却是早有准备,先他一步翻了上去,搂着他盖好被子。

    “好了,最正派的穆王爷,和我细细说说巫变的事吧。”

    “不能稍后再说吗?”穆沉熙央求道。

    “不行,兹事体大,耽搁不得。”谢芜悠木着脸毫不留情,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像极了吃不到肉的白焰,到底没憋住笑,轻轻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乖,讲细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许有遗漏。”

    穆沉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过往缓缓道来:

    “巫变的关键是蛊人,说来你还见过。”

    谢芜悠顿时歇了玩笑的心思,肃然看着他,眼里带着些惊恐:

    “可是小时候刺杀你的那群怪人?”

    穆沉熙点了点头,“不错,便是那群,砍不死的人。”

    ——

    二十年前,金屋山下,一个男人跪在地上,不断叩头,额上的鲜血浸透了泥土,却没有他声嘶力竭的哀嚎来得更加惊心:

    “我求求你们,求你们了!放了寻香和寻双吧,她们还只是孩子呀,让我去,我来替她们死!”

    “混账东西!”山巅上美貌的红衣女子重重落下拐杖,山里瞬间刮起阴冷的风,飞沙走石,更骇得跪地的人们恐惧不已。

    她下首一男子怒视着他:“滕介!听听你说得什么话?什么叫死?她们是被神明选中祭祀,纯洁的灵魂将与山神永存,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你竟然敢心存怨气,还说要拿你肮脏的灵魂来换?”

    滕介红了眼,怨恨地看着他们:“我不懂,她们明明是才出生的孩子呀,为什么就该去祭祀?你们算什么神明,算什么守护者?”

    “愚不可及!”巫女眼里闪着红光,将他的脊背紧紧压在地上,任由他嘶吼着,挣扎着,看着自己还在襁褓内的两个女儿被丢下悬崖。

    “不!”滕介凄厉的声音在山谷里绵延不绝,回响成人世间最悲戚的歌。

    “巫族,该死!”巫力撤去,他对着转身离去的巫女怨毒地咒骂着,这次不用巫族出手,恐惧的百姓争相压住了他,用拳头来惩罚他对巫族的不敬。

    他流着泪咬牙承受,为着刚死去的幼女,也为了这荒唐的人间。

    “夫君,孩子,孩子呢?”

    刚刚回家,面色苍白的妻子便迎了出来,她眼眶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临盆不足十日的她走起来还有些踉跄,要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才能维持平衡。

    他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温和地笑道:

    “没事了,孩子被我藏起来了,等风声过后,我们再去找她们。”

    “好,太好了!”妻子弯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她轻柔地抚摸着他脸上的淤青,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夫君辛苦了,我去给你煮面。”妻子笑着转身,他拉住她的手,哑声道:

    “不用了,我不饿。”

    “夫君说笑了。”妻子拂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去了厨房。

    妻子离开后,滕介抓着头发,捂着嘴哽咽,但他不敢教妻子听到,更不能让她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噩耗?

    他突然想起什么,蛊房里那几只剧毒的蛊得收起来,还有屋里的刀具,布条,在走漏风声之前,他必须全部毁掉。

    他进了蛊房,却发现剧毒的蛊少了一只。

    心里慌乱地厉害,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却见妻子正在灶台前忙活,一如从前岁月静好的日日夜夜。

    她转过身,对着他笑道:

    “还说不饿,闻着味就过来了。”

    他大步上前紧紧抱住她,声音里带着恳求:

    “芸娘,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过一辈子。”

    “当然了,傻瓜。”芸娘回抱住他,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

    芸娘给面条浇上酱卤,撒上葱花,他急忙接过去,也不到前厅,就站在厨房狼吞虎咽。

    “这是你最爱的酱卤面,关键是酱要煮好,你每次都不记得加茴香,也不知道火候,所以做出来的不够香还有糊味。”

    滕介的声音有些囫囵:“茴香得你加,我才能找到家的方向,火候得你掌控,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油嘴滑舌,以后不能这样了。”芸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我累了,回去休息会,麻烦夫君收拾了。”

    “好,你快去休息吧。”滕介也狼狈地转过身,让泪水滴进面碗里,却因此错过了她眼里最后的眷恋。

    他收拾地很慢,总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时而迷茫地停下,然后开始哽咽。

    沾着酱料的瓷碗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狼藉。

    心里的某一块仿佛被刺了一下,他大步朝卧房跑去,嘴里不断呢喃:“不会的,芸娘,不会的。”

    他推开门,却见到了此生都忘不掉的场景。

    他最爱的芸娘躺在床上,眼神空茫地望着账顶,耳朵不断往外流着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他哭喊着抱起她,手足无措地给她下蛊,想要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对不起,夫君,孩子太小,我想去照顾她们。”她颤抖着抬起手,却够不到他的侧脸。

    “你还是,不太会骗人呀。”她流着泪惨淡一笑,泪水蓄满梨涡。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放……茴香,还有……火……”芸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子软在了他的怀里。

    滕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神情木然,声音阴沉地如同厉鬼:

    “茴香得你加,我才能找到家的方向,火候得你掌控,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一遍一遍地,他守在爱人身边重复着这句话,从正午到黄昏,当鸡鸣响起,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怒吼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啊!”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眺望着远处的金乌山,神情阴鸷:

    “巫族,我与你们,不死不休!”

    ——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要采菊东篱下吗?”丞相林甫笑着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端起一杯茶。

    滕介穿着一身布衣,身上还沾着些许风尘,他有些羞窘地往后靠了靠:

    “出去看了看,想通了,还是要为百姓做实事。”

    “好,好啊!本相老了,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林甫笑着看他。

    “老师不老。”他赶紧躬身抱拳。

    “不,老师老了,否则又怎么会有人敢欺瞒呢?”

    “老师!”他慌了,立马跪在地上。

    “罢了,不愿说就罢了,老师也有不愿说出口的过往。”林甫疲惫地摇了摇头,“你是本相的大弟子,本相没有后人,既然你有志于庙堂,丞相府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势力,以后还是会交托于你的。”

    “承蒙老师抬爱。”他叩了一个首。

    林甫嘱咐道:“权力是一把刀,用得好利国利民,用得不好生灵涂炭,希望你不要忘记心中的仁爱,日后好自为之。”

    “是,老师!”他承诺地郑重,心里却道:“对巫族的仁慈便是的对百姓的残暴。

    只要能清扫巫族,我滕介将不择手段!”

    为官十余载,他悄悄把持了半个朝堂,表面却一副温良恭俭的样子,对谁都和气。

    世人都夸他仁善,却不知他暗地里用孩童养蛊,只为了练出一种杀器。

    他告诉自己,凭什么他的孩子能死得那么轻飘飘,别人的孩子却不能为了灭掉巫族牺牲生命?

    杀器练成,他们是人血脉里却都是蛊,他们是蛊,却有着人的外观。

    他将他们叫做,蛊人。

    蛊人没有情感,身体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这是蛊虫给他们的,他们不会死,是完美的战士。

    但巫族何其强大,再完美的战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他派出蛊人们去参加祭祀,去拜那些可恨的巫女。

    只要庇佑与被庇佑的契约形成,巫女便不能再伤害他们。

    紧接着,他徐徐展开了他密谋已久的,搅动朝堂的风云。

    导火索是一场洪水,死了不少百姓,之后还爆发了瘟疫,当地的巫族魏氏被证实早就断了传承,招摇撞骗多年。

    此事一出,民心大乱,积累的民怨轰轰烈烈地爆发,纷纷怀疑起自家巫族。

    巫族也动荡了起来,一部分家族忙着打压别人,趁机争夺地盘,一部分开始暴力镇压反叛的民众,用实力重塑威严。

    但无论哪一种,无疑都是在激化巫族与百姓间的矛盾。

    在滕介的授意下,元化府学子开始流行作文章贬斥巫族不仁,纷纷扬扬的文章传唱于天下,早已渗透进澜国的儒家思想被利用,一知半解的百姓开始暴乱。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给混乱又加了一把火。

    苗政听从穆明心的提议和平解决,滕介趁机诬陷穆明心与巫族勾结,私相授受,借此关押穆王,并挟持新帝,把持朝政。

    他翻出了翟氏巫族的累累恶行,逼迫穆明心夫妇作证,证明好友翟蓉曾经仗着巫力行凶,穆明心夫妇宁死不从,双双自刎于王府。

    唯有独子穆沉熙出逃,不知所踪。

    自此,整个澜国陷入了举报巫族罪行的疯狂里,若有谁敢为巫族说话,即使是乱棍打死也不会有人获罪,愤怒的人趁机报复,但更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要踩一脚曾经的神明。

    越来越多的大巫族选择封山不出,想与外面的喧闹隔绝,却不知这刚好遂了滕介的意,他派出蛊人,在一座座巫族神山里屠杀,鲜血染红神殿,神明却只有对疯狂的信徒无能无力的绝望。

    也有巫女外逃,但出了神山,便是人的天下,滕介发布政令丑化外逃巫女,并奖励举报者百金,自此,人人争相灭巫,巫族绝迹于澜国。

    到后来几年,澜国一直都处于法治沦丧,谈巫色变的诡谲气氛里。

    直到穆沉熙与苗政里应外合,诛杀滕介于府中,才算中止了这场混乱。

    伏诛的那一日,滕介坐在厨房里,锅上煮着一锅烧糊的,没有茴香的酱汁。

    他看着穆沉熙稚嫩的脸,颓然一笑。

    “你来了,也好,其实巫变后我就该死了,但是我却没有勇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褐色的酱汁,如同干枯的血迹。

    “我的手脏了,不配见她们。”

    他主动用脖子迎上穆沉熙的剑,鲜血四溅。

    “但是,我不后悔。”

    穆沉熙扔下剑,帮他关了灶台上的火,将酱汁浇进面里,撒上葱花,拌匀。

    他躬身将面放在他的尸身前,转身离开了厨房。

    茴香得你加,我才能找到家的方向,火候得你掌控,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可他搅动了风云,屠杀了神明,却依旧找不到家的方向,掌控不了那一簇火焰。

    因为,逝去的,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回来的。

    “他逼死了我的父母,毁了我的一切,我该恨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我却只觉得他可怜。”穆沉熙靠在谢芜悠怀里,眼神有些迷茫。

    谢芜悠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因为你做完了你该做的事,便不需要再有恨意了。”

    “那么悠儿,你恨他吗?”穆沉熙握住她的手,昂头看着她。

    “我也觉得他可怜。”谢芜悠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会做那个面吗?说得我都馋了。”

    穆沉熙也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里满怀期待:“我只会加茴香和控制火候。”

    谢芜悠额角微抽,大意了,她应该是不知道他厨艺好的。

    她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豪气道:“厨房何在,我给你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