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她只想降妖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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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李谨,别走

    耳畔风声呼啸,这种失重的感觉,谢芜悠不是第一次体验了。

    只是之前,有李谨接住她。

    这次,恐怕不会再有了。

    她想起李谨曾经说过的话:

    “没人会再救你了,难道你还想和我有什么以后不成?”

    是啊,她们没有以后了,再也没有了。

    可能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背后暖融融的,像是李谨的怀抱,谢芜悠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了下坠,手上的相思盈袖不知何时不见了,化为了身后的一股暖流,将她平平稳稳地放在了一座山峰上。

    在她落地之后,力量散去,相思盈袖也变成了灰。

    “啊!”

    谢芜悠伏在地上,指甲深深地嵌土里,又拔出狠狠捶地,声嘶力竭地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这最后一步都算到了!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活下来?

    凭什么要带着他的那一份活?

    他这么算无遗策,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活下来陪着她?

    谢芜悠侧身蜷在地上,浑身颤抖,眼里已经哭不出泪水,心痛得缩成了一块,连跳动都成了奢侈。

    他不存在了,他不存在了呀!

    谢芜悠哭着哭着就再也哭不出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血丝满布,看着青色的碧空,自由高飞的鸟,那是李谨用命为她换来的太平。

    可是,那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心里的血凉了,以后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都无法影响她分毫。

    “哈哈。”谢芜悠哑着嗓子笑了两声,踉跄地爬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时不时地被石头绊一下,甚至狠狠摔倒地上,而她却只是低低地笑着,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可能忘了自己会轻功,也没有想到去用巫术,她只是用自己的双腿从山顶走回竹林,从清晨走到黄昏,不进米水的跋涉使她面容苍白,嘴唇干枯,她也只是淡笑着,得体地应对着各种关心的目光。

    她看见圣女里的林莯雪,还亲切地打了个招呼:“林娘子,好久不见,幸好你还活着。”

    “翟娘子……”林莯雪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袖口处拿出一块玉坠,递还给谢芜悠:

    “这是你的玉坠,一直没有机会还你。”

    谢芜悠面上挂着笑,看着那块玉坠,眼神却募地一空。

    故人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惹得心尖刺痛。

    “这块传家宝紫玉不应该才是谢三小姐最值钱的东西吗?怎么还有一块贴身玉坠?”

    “你这个没心肝的小娘子,是你说这是我们定情信物的,我知道你不会珍惜,所以不告而取替你保管好而已。果然,丢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幸好我动作快。”

    “我只是不小心攥在手里了而已。”

    李谨向她求一个定情信物,却只得了一块不值钱的紫琉璃。

    玉坠她有所感知,只是林莯雪被刘衾寒抓走后便切断了,如今再见,徒增怆然。

    “翟娘子?”见她久久不回神,林莯雪小声唤她。

    谢芜悠笑了笑,“林娘子留着吧。”

    “不行,这不合适,本来你就于我有恩……”林莯雪赶忙推拒,谢芜悠却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双眼痛苦地阖上:

    “求你,行行好,别让我再看见它了。”

    林莯雪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竹林里变得静谧,本想上前打招呼的宁瑶和叶璃也悻悻然退后了一步,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谢芜悠却看了过去,眼含关切:“宁娘子,恕我冒昧,请问家中可还安好?”

    宁瑶行下一礼,“承蒙翟娘子关心,他们被软禁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那便好。”谢芜悠额首,又看向叶璃:“叶娘子,别来无恙,你还记得我吗?”

    “不敢忘记神仙姐姐。”叶璃也行下一礼。

    谢芜悠深深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你母亲很爱你,只是不善表达,如果还有机会,便多陪陪吧。”

    叶璃眼眶一红,答了句“是”。

    谢芜悠躬身看着胡素云尸体,手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血迹从手心流出,滴在地上,晕开成朵朵血花,但她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梁甲一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把这段时间他们整理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空教是刘衾寒创立的,他小时候对家里的变故耿耿于怀,一直在寻找改变的方法,一次偶然,他捡到了谢芜悠巫经,便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背了下来,从此潜心修习。

    他很有天分,巫力突飞猛进,但随着血脉的觉醒,他越来越没有办法正常面对谢芜悠,总会脸红口吃,甚至想趴在地上。

    原因巫经并未记载,但巫族女尊男卑,他又是辅祭后代,很可能是因为天然的血脉压制。

    后来,刘衾寒在修习时遇到了空,逐渐被蛊惑成为空师。

    在某次与空接触时,原本在一旁经坐的刘启却进了那片领域,站在一旁看着他:

    “衾寒,收手吧,洁己以进,什么时候都不晚。”

    刘衾寒错开他的视线:“义父,我收不了手了。您教我的是修身,但有些事情,必须要改变,否则,心不安,何以修身?”

    刘启叹了一口气:“我教你的东西,你从来没有学会过,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弟子了。”

    他的轮廓在空间里隐去,空给刘衾寒传达了危险的信号,他便也快速退出,回到肉身之时,他见到刘启提着剑看着他。

    刘启悲怆道:“你的所为有违大道,有负苍生,为父只能清理门户。”

    刘衾寒在这一刻明白了,为何孔夫子的画像上总有一把剑,因为儒者本来就是佩剑的,他们的刚毅,大勇,让他们随时可以为了道义奉献生命,而这不是为了他人,只是要成就自己的直。

    刘衾寒转身便跑,刘启提剑追上去,混乱之间,刘衾寒用了空最后教他的法子。

    刘启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伤口,心脏却永远停止了跳动。

    刘衾寒捂着头瘫软在地上,与刘启的尸身躺在一处,就这么呆了一天一夜。

    期间,他无数次拿起剑想了结自己,却没有下手的勇气。

    死是最简单的,但也是最软弱无用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了师父,从此更加迷信空的教义,坚信人不会死,偏执地要毁灭这段糟糕的人生。

    谢芜悠身体一个踉跄,原来儒者正大光明,根本不会死在什么巫族反噬上,真正杀死他的,是空。

    刘衾寒原本的计划便是夺取十二地灵石和十一圣女,再加上他自己,一同献祭,再用所有教徒的鲜血打开大阵,迎接空。

    他会为每一个教徒进行仪式,借助空的力量送他们去最满意的可能性里看看。

    而他能做到这个,也是因为李谨撕开过口子。

    胡素云是一名空使,会写法术符咒,他一向比较倚重她,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成为另一个空师。

    一年前,刘衾寒突然得到了几段记忆,与空给他看到的不同,而是他所满意的世界的后续。

    他没有做空师,但是世界还是会被空侵占,别人会毁了这个世界,而谢芜悠一定会先死。

    他突然明白了,空是谎言,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一个天地,而是有他们这些人存在的,所有世界。

    他们的目标或许根本不是毁灭世界,而是,毁灭人!

    于是,他打算继续做空师,顺势而为,在这天送所有空教徒去死,圣女身上有机缘,轻易杀不死,但怨气够强,什么机缘都没用,他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将她们烧死,永绝后患。

    他将李谨和谢芜悠关起来,也确实为了保护她们。

    可是没想到,胡素云却窥见了他的布局,并且改了阵法,毁了一切。

    阵法启动需要上位者真心发愿,她冒充的谢芜悠是天下最后的巫女,也够这个分量。

    空的布局,当真周密。

    谢芜悠听后,只是平静地看了刘衾寒一眼,说了一个字:

    “哦。”

    “你可以杀了我。”刘衾寒忍着压制流畅道,嘴角溢出献血。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你不再是我师兄,梁大人,麻烦你,把他关起来吧。”

    谢芜悠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弯了,红色的光从他身上被吸入谢芜悠手心,结束后,刘衾寒如释重负地直起了身子。

    “这身血脉和巫力,我便也收走了,如果你的悲剧是从巫经开始的,请容我说一句抱歉。”谢芜悠对他行下一礼。

    梁甲一红着眼走过去,道:“谢娘子,能否帮我救小元?”

    谢芜悠木然点了点头,把刘衾寒绑起来交给圣女们,便带着梁甲一去了皇陵。

    然后在一个棺材里,取出了她送给李谨的红绳,不过编成了一个结。

    梁甲一捂着嘴,泪如泉涌。

    当时在皇陵,谢芜悠离开后……

    “元娘子!”

    李谨的对面,元如一的轮廓越来越淡,气息也越来越虚弱,她看着李谨,颤声道:

    “一定要救他,别让他知道我……”

    “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李谨赶忙地凑过去,用血液画出一个符咒,一定程度聚拢了她的魂魄。

    “魔为鬼之极,散去魔力,才能做鬼,而主动散去魔力的魔,是没有资格存于世的。”元如一笑了笑,“陛下不必自责,我知道你您本来就能出去,只不过是想送走夫人,我理解的,您为天下献祭生命,他才得以能活下去,所以我为您保全夫人,也是分内之事。”

    “是我对不起你,也无颜面对梁大人。”李谨从衣袖里拉出谢芜悠编的红绳,他一直随身带着,只是后来断情时,就藏进了袖子里而已。

    元如一的残魄越来越淡,符咒也抵挡不住,她轻道了一声“对不起”便化作了一团紫色的光球,随着时间的流逝缩得越来越小。

    李谨将红绳扯下,系成了一个形状独特的结,撤下符咒,把元如一的魂魄收了进去,最后又聚入了皇陵里剩余的魔气。

    “这是我们欠你的,且如此也好过让它跟着我一起灰飞烟灭。”李谨看着红结眼里有些不舍,但还是迅速地将它封入了谢芜悠躺过的棺材,又在棺材上以血绘就了一个符咒。

    “好生养着,我定会护住你的所爱之人。”

    李谨在皇陵内寻了几块木头,折成模板,以血在上面绘就符咒,放在了皇陵入口处,阵法中谢芜悠手指过的几个地方。

    光芒闪现之后,木牌变成了黑灰,但显而易见的,阵法的力量被削弱了。

    李谨如法炮制,又画了好多个木牌,耽搁了几日时间,才得以破了那个阵法,重见天日。

    然后踏上了,他在送走谢芜悠时便选择的,一条必死的路。

    谢芜悠看着红绳编成的结,指尖都在颤抖,但她还是坚持着下了一个咒术,紧接着狼狈地将绳结塞到梁甲一手上,躬身行了一个礼:

    “我知抱歉无用,但还是想说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巫女归乡需要元娘子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是我们夫妻二人害了她!”

    梁甲一红着眼睛扶起她:“快请起,我如何能怪你们?且这也是她选的路,究其根本,最对不住她的人是我。”

    他看着红结懊悔不已:“若是我能早日把在意说出口,可能她便不会走这条路,是我没有珍惜她,失去之后愧悔已是无用,只想冒昧请问李夫人,小元她,可还有生机?”

    谢芜悠点了点头,“只要梁大人用思念温养红结,便能等到她回来,只是时限短则数年,长则数十载、一辈子,梁大人若觉得勉强,也可让我带回巫族,用神山灵气养着,虽然时间更长,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麻烦了,我带着便好。”梁甲一将红结收进怀里,神色坚定:“我会等她回来的。”

    谢芜悠弯了弯唇:“能回来便好,你愿意等她也好,挺好的。”

    她捂着自己抽痛的心脏,眼里流露出一丝脆弱:“我,很羡慕你们。”

    “李夫人……”梁甲一想安慰她,又觉得再这样的现实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起不到任何作用。

    “梁大人不必多言,我知道的,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谢芜悠伸手拦了拦他,“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澜国去了,劳烦梁大人给谢家带个话,说一下嬷嬷的死讯,以及帮我和惜花怜蝶报个平安,我们过几天会回去。”

    “好,李夫人放心。”

    谢芜悠拱手向他告别,随即一挥手在空气中撕开一个口子,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梁甲一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捂紧了怀里的红结。

    他还有机会见到小元,而谢芜悠的李谨,却是彻底消失了。

    也不知她平静的笑容里,究竟藏着怎样刻骨铭心的伤?

    谢芜悠回到了澜国,先和惜花怜蝶报了个平安,轻描淡写地说了是李谨替她补了天,然后在对方惊骇的眼神里下了山,找到了滕氏姐妹道谢。

    她详细地问了问他们家主子的情况,确定是单纯地丢了魂,便赠了她们一张用血描过的招魂符,细致讲了使用方法,对方千恩万谢,忙不迭回去尝试了。

    她们离开后,谢芜悠便一直站在那里,发了很久的愣,直到天色已经黑得见不到一丝亮光了,她才四肢僵硬地仰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浓郁的夜色,不知和谁道了一声“好梦”。

    但她也没有进入梦境,而是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睁眼到了黎明。

    怜蝶和惜花站在不远处,均是一脸痛色。

    谢芜悠爬起来,笑着对她们说了一句“早上好”。

    怜蝶紧蹙着眉头,惜花却是弯唇一笑,凑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拉她去用早膳。

    谢芜悠道了声谢,被她拉进了屋子里,坐在了热气腾腾的饭食前。

    “这是惜花的手艺。”谢芜悠笑道。

    怜蝶眉头松了松,忙不迭应是。

    “你快尝尝,我最喜欢的。”谢芜悠在对面摆了一副碗筷,兴冲冲地夹了一个汤包过去。

    “小姐!”怜蝶眼睛一红,担忧地要冲上去,却被惜花拦住了。

    “别打扰小姐和姑爷吃饭,我们先出去吧。”惜花拉着怜蝶,转身出了房门,但也没走远,站在门口,遥看着谢芜悠故作坚强的背影。

    “你还不知道吧,惜花做了我的辅祭,以后可是会一直陪着我们的,你可有口福了,能一直吃到她做的早膳。”

    “惜花做的便算我做的,午膳和晚膳你来做好不好?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谢芜悠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吃着吃着便发现嘴里很咸,脸上湿湿的,竟然一直在落泪。

    她丢了碗筷,以手掩面,泪水争先恐后地从指缝流出,单薄的肩膀因哽咽而颤抖。

    “要是你活着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死啊?”

    “就不能不死吗?”

    谢芜悠哭倒在了桌子上,不住地用额头撞击着桌面,咚咚咚的响声在屋内回荡,这场景看了便叫人伤心,门口的惜花和怜蝶也早已泣不成声,抱着对方压抑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谢芜悠的声音才渐渐小了,惜花悄悄走进去,见她枕在手臂上,脸上糊满了泪,只是终于是睡着了,不用再清醒地承受痛苦。

    她对怜蝶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她打横抱起,往屋内去。

    谢芜悠突然抱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瓮声道:

    “李谨,别走。”

    “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这话说完,她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怜蝶咬紧了唇瓣,把谢芜悠放在床上,轻柔地盖好了辈子。

    惜花取了个帕子,为谢芜悠擦干净脸,直到她不哭了,才悄悄退到一边,守着她安眠。

    只是还没过多久,远处便隐约传来了争吵声,翟婵沉着嗓子,有些藏不住的激动,似乎是在赶什么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