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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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雪花

    我随着二叔左拐右拐地进了一个院子,将将跨了个门槛,便听里头喊:“小幺,你这一觉睡得委实长了些呀。”

    “涂拾技艺弱不堪言,昨日他还码了几个盘子推算,言你至少得睡到明年开春。”毕歌在我面前摇头晃脑,一身明黄的袍子十分惹眼,“你瞧着我这身颜色如何?”

    黄有许多种,深沉些的,暗淡些的,浓郁些的,可这样明亮的黄色布料制成的衣裳我确是许久未曾得见的。

    确是许久未见了,在京都时,住的是天子脚下,这民间的天子总是有几分霸道,只因着他自己喜爱黄色,便不许别人穿黄色。

    大街小巷中,并无人敢着黄衣。

    如今离了王土,也是头一次得见,许是因着这黄色的的确确不大衬人的原由。也许是因着这样的料子,这般的色泽,谁穿谁黑谁招蚊虫吧。

    神奇的是,这一切的烦恼,在肤色白皙的人眼中皆算不得什么。毕歌当属此列。

    “还不错。”我挑挑眉。

    我从不正经地夸人,经我这一句夸赞,毕歌觉得相当圆满,用胳膊肘推了推二叔:“嫂嫂好审美!”

    “三弟客气了!”二叔拱拱手亦是正色道。

    这一番客套下来,毕歌有些飘飘欲仙之态,拉起我的手将我引入了正厅。

    厅中装潢十分雅致。隐隐约约能闻见清淡的药草香气,微苦香醇。

    除了二婶,毕歌和涂拾外,还有几名随侍的小药童,一码水的清秀少年,不知是从了明文规定还是受某人强制,皆衣着艳丽。

    这一场景使我不禁想起,民间有个叫虞风楼的风月场所。

    头次听闻,还是从十分喜好风俗趣闻的小布偶嘴里听说的。

    我虽未曾真正亲身进去饱一饱眼福,但也从小破书中悄悄地看过了很多次,想来也是同如今这场景一般无二了吧。

    二婶出淤泥而不染地立在众秀之中,一身素粉纱裙,有些精明地冲着我盈盈地笑。

    “小幺,你怡情养晦的这五个月中,二婶可在这里为你操碎了心呢。”

    我讪讪道:“可是二婶,我将自己养得甚好,你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这需要操心的可就多了,譬如:得想个办法不将你唤醒却能将你的身形测量精准之类。”说着,向后招了招手,又进来几位小少年,手上皆端了托盘,盘中各色衣饰熠熠生辉。

    头一套是个紫色紫色的纱裙,我瞧了眼窗外,天寒地冻的,再瞧瞧小少年手上单薄的纱衣,不禁打了个哆嗦,“二婶,我且问你,你果真是我亲二婶?”

    “自然。”二婶一脸骄傲地扬起脸蛋,“回头让毕歌教你御寒术。”

    “那御寒术只将将能抵御个两三分寒意,若当真用它,非冻死不可。”

    “毕歌的技术你还信不过?抵个九分十分的寒意也不在话下,赶紧去穿了给我瞧瞧!”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二婶推进了内室。

    这般试了计划个来回,我有些不耐,衣裳便是衣裳,穿来穿去不过那几个样子,偶尔换换颜色。

    眼看着仅剩一套蓝裙,我心下悻然。

    这套蓝裙,颜色集美,裙摆上仿佛坠了星空一般,远远看去冷然艳丽,凑近来看更是有种女儿家的清澈淡然,十分合我心意。

    二婶见我喜欢,便急急地催促我去试。

    后来,那套衣裙,成了我惯常最最爱穿的。二叔为它取了名字,叫紫藤暮雪。

    他说:那颜色并不是蓝色,而是紫色,亦像紫霞映衬下的雪色。

    每每我穿上那套衣服的时候,二叔便唤:暮雪,暮雪。他叫得用心,让人听了不知是在唤衣裳还是人,时日久了,每每唤时便是我在答应了。

    与往日不同,二叔开始教我医术,叫毕歌教我术法。

    涂拾说我在帝京的宅子里头还有些东西,须得有个人回去拿一下,去了许久不见回来,我便想起了布偶,替我收拾典当是幌子,将什么特别的姑娘带回来怕是真实目的。

    二叔看着我:“你这丫头,性子倒是飒爽,这许些日子的感情,竟也是说断就断了。”

    “不然哩?”我斜眼看着他,撇撇嘴,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苦了小白了!”二叔带着笑意感叹。

    “他苦什么?他可找到那女子了?”

    二叔含笑望着我:“也不知是谁,在小白袖子上画了几片雪花。”

    我一愣,问道:“雪花怎么了?”

    “你知晓?”

    “嗯,我画的。”想起十分卑微地做凤府婢女时思慕小白的心情,神情着实不大精神得起来。

    “他对你的气息熟稔得极了,雪花是你画的,自然有你的气息。”二叔想了想,捻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十分开怀。

    “怎么回事?”

    “小白要找的姑娘就是你啊!”

    “我?”

    “此事说来话长,你需得同我回去,小白自会同你说清。”

    “不去,不想听。”

    “哈哈,你这是在吃自己的醋,难为你还一根筋地吃了这么久,不酸吗?”

    原来,小白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是我。

    那日我走后,二叔他们并未着急同小白他爷爷告辞,反而十分好事地留宿在那。一来准备找个时机替我打抱不平,二来也瞅瞅热闹。

    时机合适了,热闹自然瞅得着。

    一日晨起,小白捞了一大堆衣裳,一路小跑冲向我从前待过的浣衣处,逢人便问:是否见过这么那么的一个人。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一个女子,模样不知,年岁不知,身形体态更是一概不知。

    浣衣处啊,女子多到你根本想象不到。

    少主要找人,领事自然将一群姑娘唤到一处,排了排,列成队地供他家少主扒拉。

    耳聪目明的二叔他们住在凤府之中,本就为了这事,一有风吹草动自然蜂拥而至。

    然而他们并没有事不关己地远远观望,反而一撒热血,帮着寻找。

    小白是个短门的,二叔等人帮着找他也不知推拒,各种形容,各种表演。

    在一干形容的词汇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他袖口的那几朵雪花,他洋洋洒洒地将那几件衣裳铺在地上,将袖口上的雪花翻出来摆了一排。

    涂拾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翻,还亲自动手临摹了一朵,一番“望闻问切”后,总算下了定论,咬着牙道:“据我所观,此花并不美观,请问栖风小神君,是什么令你对它们恋恋不舍?”

    一番评价情不真意不切,就差揪着小白耳朵凶神恶煞地盘问一番了。

    小白挠挠头,想了半晌,“感觉,感觉此花十分熟悉,丑也丑得恰到好处。”

    我从未对我几个叔叔提起过我在浣衣处做活儿的事,更未提起过画雪花之事的分毫。

    龙嗒混在人堆里同我日日照面也是不知晓的。

    于是,就在龙嗒在小白差人千请万请中姗姗来迟后,亦是摇了摇头。

    “你家的侍女,我怎得能记住?能记住你,本神君都是下了功夫的。”

    龙嗒此话一出,浣衣处的管事一拍脑门,惊呼道:“呀!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龙嗒神君进府时曾将身边一小侍女送来这处,这几日,却是找不见这姑娘了。”

    本是一句请罪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地一句不落进了小白耳朵里。

    “小侍女?现在何处?”

    一旁正打着哈欠的龙嗒神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珠转转,谎话张口就来:“哎,什么小侍女呀,那是我一远房表妹,小丫头在家中苦练闺仪闷的发紧,正听说我近些日子要出远门,便缠了我要出来见识见识,这不,来的路上耗时许久,就是为了给她游山玩水来着。”

    龙嗒自以为这谎话说天下第一,不料一旁的大管家却冷了冷脸:“少神君,既是您的表妹,为何同在下说是小侍女呢?差点就真的当做侍女使唤了。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怠慢了表小姐。”

    小白同龙嗒已经拜了把子,龙嗒的表妹,他唤一声表小姐也是没什么的。但只是这样说来,就显得事情有些出入了。

    龙嗒抬头望天,打着哈哈圆谎道:“姑娘家家,生来享受的福气太多了,该体会体会人间疾苦才是。”

    待我知晓这其中后话,已是许久以后了。

    不过涂拾因对我亲手画的雪花那不中听的评价,致使我追着他趟过了几条街。

    几日来,家中十分热闹。我一夜间知晓了好些事情。

    小白现下再凤府之中处境十分不妙,想来有那些个亲戚如狼似虎般盯着他,他即便有他爷爷维护,也是很难过得清静的。

    毕歌因着有术法这方面的特长,常常被人来请,为小白指导术法。

    先前来请了许多次,毕歌都是不愿意去的,往往随口找个由头婉拒了。但近两日,得知某些事其中的缘由后,待凤府再来请他时,他便半推半就地同人家去了。

    我这几个叔叔,着实是有些小肚鸡肠的,神仙当中,他们也当是那最不平易近人的仙。

    但对我,对自家人,却是向来好得很,于是,他们对别人怎样,也没人愿意多去探究了。

    因为有毕歌这根纽带,小白的近况日日都能知晓。

    也因着毕歌日日要去给小白做师父,所以,我的术法功课便落下了许多来。

    是的,二叔近日来,日日将我带在身边,教我练功,每日雷打不动的一句话便是:“天命是福分,灵女更要修行。天若欲予大任,需得受的住,才不算拂了这一身与生俱来的福分。”

    这话听在我的耳朵里,总觉有些怪异,大概是我活了六百年才听他同我说了这么一句正经话的缘由。从前那日日劝我要尽情玩乐,女孩子家不要舞刀弄枪的二叔,如今也不是上哪方去了。

    这句话在他那独自里憋了六百年,如今才知将它说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晚了些。

    正经人修仙或者练什么神功,需得从婴孩时期开始启蒙,慧根高的入门早些,慧根稍稍弱些的,入门晚些,可早早晚晚,都在人生中的前一百年定下来了。我这般年岁亦不知行是不行。

    同辈之中,像小泥鳅,他的天分可是万里挑一的,入门时年方三岁。长辈之中,涂拾,入门时年方两岁。尽管如此,一有机会涂拾还是同我长吁短叹地道他二哥可是一岁就入门了,五岁就升了正儿八经的神君,还有了独个儿的府邸。

    我趁机向他打听我那从未谋面的爹爹,他只是叹气摇头。道:“再如何天赋异禀,也躲不过命中注定的劫数。“如此想来,我爹爹定是比二叔还要厉害些的。

    如此,我自豪了许久。

    如今轮到我了,一想到前有这么多非凡的家人和朋友,无论如何到了我这里也是要真真正正地努力一回的。

    日也练月也练,好容易在第三十个日子上找到了门路。

    这一突破,将一大家子人好生震惊了一把。言我是得他们家祖上真传最浓厚的,竟用短短三十日就晋升了,晋升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大知晓的,只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了许多,耳清目明了许多,在术法的使用上更加娴熟了许多。

    第二日,二婶便开始忙碌起来,听旁人说,她是要为我准备个什么洗礼的宴会。

    我咋舌,这神仙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只有靠着这样那样的大大小小宴会才能维系,不想这一说法竟然得到了二叔的认同,道,神人,仙人一般般都闲散懒惰的很,很少走亲访友串门子,所以各路的消息也不大灵通,各家有了喜事,需得递封请柬,搞些宴会,同大家说一说才能知晓。

    我短短“哦”了一声,又跑去练功了,近来我也十分闲散,无事可做,幸而叔叔们教的我一些术法,没事拿出来练练也当是消磨时间了,我的时间还有很多,多到想象不到的地步,毕竟,我可不想成为别的仙人神人口中那位懒散之辈。

    二叔,只是同我说要我勤勤修炼,但并未同我说明这其中还是有着三六九等的,每一等有有着自己的称呼,就像民间的科举大考一般,不过我这个,具体叫什么,我也不大记得住,我记不住的,向来都是无甚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