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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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弱肉强之食

    世上最快的刀有多快?世上最强的刀客又有多强?

    燕春来最爱的那对双刀“孔雀尾”和“金雕喙”应该算是很快的刀。如果江湖上排出一个兵器谱,这对双刀应该榜上有名。而贺难手中的这把无柄刀,锋利犹在双刀之上,只不过在排榜时可能会有“专业人士”跳出来质疑说“这无柄刀真的能用作实战么?”或是“这无柄刀真的能算一柄刀么?”

    至于最强的刀客——燕春来应该是很强的,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距离最强还差得很远。而说到贺难——丫根本算不上刀客,半个月之前他还是拿把菜刀杀鸡都费劲的水平。

    一个不入流的刀客,或者说一个普通人,拿着一把锋锐冠世的刀,能杀掉一个比他强很多的高手么?

    眼下答案即将揭晓。

    贺难端着无柄刀,在贾巴尔所看不到的背后偷袭出手,以一招“随风入夜”,直插贾巴尔的后心!

    他当然是不会武功的,但是燕春来也多多少少指点过他几招刀法,让他好歹也有个自保的能力。刀技主要以劈砍为主,但这一招随风入夜却是直刺,原因无他——劈砍的动作太大,刀刃卷起的风声会让人有所察觉,而直刺不会。

    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说的是贵如油的春雨,也可以是心脏破裂迸发出来的血。

    贾巴尔被马歇尔的呼叫惊醒,不过貌似为时已晚,在他察觉到来自背后的威胁时,刀锋已经没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燕春来对付那三个人游刃有余,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投放在了贺难身上,只待这瞬息之间改变战局的一击……

    只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是——贺难,失手了。

    而他失手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下不了手。

    许多评书小说中的主角儿,仿佛生下来就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吞吐天地之志,包藏宇宙之机,杀人如杀鸡,决不会手软——贺难倒也是杀人如杀鸡,只可惜他杀鸡也下不去手。

    其实并不是这样——无论杀人也好,杀鸡也罢,都是对活生生的生命进行杀戮,无论出于何种缘故,杀戮都要下定决心;无论是主角也好,路人也罢,也没有哪个人打娘胎里就心狠手辣坚毅似铁。

    那些生下来就好像背负整个天下气运、拍卖得绝世珍宝、跳崖捡武林秘籍、救只狐狸变美女的人从来都不存在,也不会存在。

    名将之所以是名将,不是因为他们生下来的就精通兵法骁勇善战,武林高手也绝不是跳崖捡秘籍就能成就的。他们都曾是普通人,普通到连杀鸡都不敢的普通人。

    无数的小卒经过战场的浴血锤炼,才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一位名将,这就叫做成长。

    不过贺难这一刀终究还是错失了良机,刀锋在刺入皮肉之后向上挑起撕裂了贾巴尔的肩膀,而贾巴尔也抓住了贺难的动摇的这瞬间,转身疾退两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就是贺难吧。终于见到你的真容了,还真是挺不容易的。”贾巴尔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着对面的青年。他从贺难持刀与站立的架势就能看出来,眼前的人是个门外汉。“你好像很犹豫……第一次和人交手么?”

    不过他有一把非常好的刀,这就足够对自己造成威胁了。

    没想到贺难听完对方这不阴不阳的话后心情竟然放松了下来,他拄着刀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要说打架和挨打那都是家常便饭了,但是杀人……确实是第一次。”

    贺难在听说姑父一家的遭遇之后就已经对狄宋二人动起杀心了,但是他终究是没有对二人下杀手——宋乌炎死于自杀,而狄世元还活的好好的,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是贺难授意他装出来的。

    他连那只鸡都没杀。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善良还是愚蠢……”贾巴尔摇了摇头,他是个很喜欢在动手之前跟对方聊上几句的人,“居然在敌人面前这么放松,毫无警惕地那么站着?这在战场上可是个致命的错误。”

    善良,或者愚蠢。这是贾巴尔对于贺难的评价,不过无论哪个词都和贺难不沾边。

    因为贺难早就知道自己未必有杀人的决心,所以他还为自己留了一个后招——一个完美的补刀手。

    水箭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贾巴尔的四肢关节,而下一个瞬间贾巴尔的身体轰然倒塌,鲜血才自血洞中涓流下来。

    不得不说,郁如意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可一旦动起手来她还真是个好刺客——到现在为止她都没露过面,也没有人发现她身在何处,就连安排她援手的贺难也不清楚这丫头到底藏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善良还是愚蠢……”贺难走近了两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贾巴尔。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以刀尖横在二人之间,以防对方诈败暴起。“战局未定竟然还有闲心跟对手聊闲?”

    现在贾巴尔倒是很尴尬——他刚刚才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对方,现在情势逆转,被架在火上的俨然是他了——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贺难无非是鹦鹉学舌——但这也要看场合,方才俩人都站着,但如今可是一个站着一个倒着。

    “你……还挺能沉得住气的。”吭哧瘪肚了半天,贾巴尔憋出来这么一句。

    “呵呵……”贺难冷笑了两声,抬头看向了仍在与燕二哥缠斗的三骑士:“喂,你们的主子都趴下了,你们三个还不束手就擒?”

    三骑士听到了贺难的话,身形均是一滞——他们三人围攻燕春来堪堪打了个平手,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去看自己的领主是胜是败,此番瞟了一眼过去竟然发现贾巴尔爵士反倒是倒下的那一个,一时间方寸大乱,再加上燕春来愈发认真,十余招过后便尽数被打落到地上,燕二哥甚至连第二把刀都没用上。

    “我劝你还是尽快放我们走吧,这样你也来得及回去救你的家人……”也不知道是受伤虚弱还是没有底气,贾巴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呦呦呦……我记得你可是说过你的援兵已经对我家府上展开杀戮了啊。”贺难倒是一点也不急。

    看着贺难这副气定神闲谈笑自若的模样,贾巴尔猛然惊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你早就知道……你不会借此机会要把你姑父一家都除掉鸠占鹊巢吧?”

    看来贾巴尔爵士的确精通盛国语言,连鸠占鹊巢这个词语都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贺难皱了皱眉,“那可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要谋害他们?”

    “我们圣玻罗国与你们盛国的文化大有不同,我们信奉的是强者为尊。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如果是累赘……就算是亲族也可以放弃。”贾巴尔的语气倒是很认真。

    贺难愣了愣神,随即笑道:“贾巴尔爵士,你这么阴险不当个奸臣简直就是屈了才了,你说你要是在你们什么圣玻罗国好好当个贪官多好,来我们这儿受这个罪干嘛?”他倒是对贾巴尔调查的很清楚,连爵士这个封号都知道。

    说完之后,贺难心里突然便“咯噔”一下,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说出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妈的这贾巴尔爵士不会就是他们圣玻罗国派到这儿的二鬼子吧?

    不过那片刻的愕然很快就被贺难掩饰了过去,他立刻又开口转移开了贾巴尔的注意力:“你知道我会对宋乌炎的宅子进行监视,难道我就不会派人跟着你们出城么?”

    “就算你跟踪了他们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把他们全杀光么?”贾巴尔将信将疑地问道。

    看着贺难那怪异到极致的笑容,贾巴尔的双眼泛红,咆哮道:“这不可能!他们可是……最精锐的战士!”

    尽管他已经处于震怒之中,但仍然不失理智,将“商会”这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几乎是马车刚停在宋宅大门前的时刻,贺难就已经安排燕春来和魏溃二人跟踪了,这两人一直跟到了城郊,直到一群黑发黑眼的盛国人簇拥着一位外邦人准备对宋夫人下手的时候才跳出来。

    魏溃的铁戟在以一敌多的时候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以一人之力纠缠住对方十余人,而燕春来在将宋夫人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疏散后也加入了战团——这两人给所有对手都留下了致命的伤痕——只可惜他们未能将他们全数活捉,尤其是对方那个带头的外邦人在看到二人如此神勇之后便脚底抹油溜了,余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四散奔逃,燕春来和魏溃各抓住了一个人——今夜贾巴尔准备临走之前再拼一枪的计划也是从他们嘴里撬出来的。

    一阵凉风席卷而过,把贺难的披肩长发吹拂了起来,他的双眼在月色下显得诡异妖冶:“你应该感谢我们盛国奉行仁道,如果我真是你们那儿的人,那你早就死了——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多说出来一些关于你们所谓的‘商会’的信息,我可以放你和你那三个狗腿子走。”

    “不过你休想耍滑头,我已经从宋乌炎和你那些援军口中得到不少信息了,如果你说的和他们说的对不上,你会宁愿去死。”

    贾巴尔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他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会信守承诺,如果自己真的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不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但要是商会知道了自己泄密的事情恐怕面临的也远不止死亡那么简单——他、三骑士和宋乌炎可不一样,商会对所有的盛国成员都会种下“亚伯”,并以他们的家人或名下的产业作为筹码要挟他们做事,乃至必要的时候服毒自尽,但商会对于外邦成员很是宽容——药交给你们,吃不吃随意。

    圣玻罗国的骑士文化训诫贾巴尔要忠于自己所侍奉的君主,而从贾巴尔个人的意愿来说——他肯定是不愿意死的,人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贾巴尔还有自己的雄心壮志要实现呢!

    正当贾巴尔爵士在内心纠结时,他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而在看清了把自己抱起来的人是谁的时候他可谓惊喜万分——马歇尔骑士并没有失去行动的能力,反而爆发出了极快的速度将自己从贺难眼皮子底下抢了出去,然后径直撞出了狄家大宅!

    马歇尔骑士!不愧是我最忠诚可靠的手下!安全逃离之后我一定重重奖赏你!

    贾巴尔内心欢呼雀跃,以马歇尔骑士那敏捷的身形一定能带着自己安全离开!马匹近在眼前!

    虽然四人一同前来的时候只有自己骑了一匹马,三骑士都是步行跟随,但两人同乘也是可以的。

    可惜贾巴尔的喜悦仅仅维持了数息,他便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和彻骨的冰凉,一把不知名的兵刃捅穿了自己的胸口,而马歇尔立刻将他丢弃在身后,自己扑到骏马面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在贾巴尔爵士的弥留之际,他那渐渐闭合的双眼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满脸错愕的燕春来,他正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自己,而另一只手中的长刀光洁如新。

    “怎么回事?”贺难也运起轻功翻过院墙,看着躺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贾巴尔和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燕二哥,双眼直冒金星:“二哥,你杀他干嘛啊?”

    燕春来摊了摊手,亮出掌中的长刀:“不是我干的,你看我刀上连血迹都没有。”

    “那就只能是……”二人对视一眼,却都不敢下此定论。

    不一会儿,贺难兄弟二人连同隐藏在院内的郁如意分别仔细检查完贾巴尔和两名骑士的状况,然后又凑到了一起。

    “全死了。”郁如意的声音冷若冰霜。

    “致命伤全是胸前的锥形伤口,看来是那家伙用他的细剑所为。”燕春来看着贺难,等待着他的想法。“从他们被我从屋顶上击落我就一直盯着他们,我还以为这几个人全都晕过去了才不动弹的。”

    “难不成这家伙在屋顶上就刻意杀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造成他们被你击飞的假象?”贺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会吧……这家伙如果可以完成这么精细的动作,那他自己就能和我打成平手了吧?”燕春来有些疑惑。

    “别跑题了,现在想想为什么他要杀自己人才是正经事儿。”还是郁如意靠谱,她把其他两人的思绪从研究行为拉回到了研究目的上。

    贺难的脑海里只有贾巴尔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一直在不断地翻腾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如果是累赘……就算是亲族也可以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