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中午这时候正是午休时间，但刘伟躺在值事房的床上，脑子里消化着大量疑问，一时半会儿根本睡得着。

    一个上市公司老顶，居然对道士道姑言听计从，恭敬的不像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来道观里选女婿？

    ……

    老道姑说的前五十年后五十年，难道她和老道都已经一百多岁了？

    ……

    如果若夷说对了，他什么时候会变成像竹墨二道一样的活死人呢？

    ……

    智商是个好东西，可惜刘伟没有。

    既然想不出门道，干脆不想。

    练术！

    哪知“苍灵术”一起势，他脑子里压抑已久的更多疑问开始往外突突。

    练术差不多百日了，掌宫气感越来越强，从最初的掌心放射到整个掌面。

    不管开合的幅度有多大，刘伟都能感应到掌面及十指间的力场连系。

    开与合，吸与斥，就像无数层弹簧一样，撑出双掌之间薄如蝉翼般的球形气场。

    他觉得，这些练术的效果，应该就是师爷云明道人笔记里提到的“物”与“象”。

    然而，也只能到这里了。

    怎样才能找到师爷说的“物象转换之关键”呢？

    “物”是气感，“象”是球。

    转换？

    怎么转换？

    刘伟平常值殿偷闲的时候，总会双掌开合，拉出气感去感应各种各样的物件，譬如木器、铁具、烛火、水油等等。

    掌心与器物之间，会产生微弱的气场阻隔感。

    仅此而已。

    他尝试过用感应出的气场去推动物件，哪怕轻如落叶，也无法移动分毫。

    很多时候，刘伟有些丧气，甚至怀疑，就算这样练三年“苍灵术”，又有什么用呢？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拿出《太微决》，一来学习后面的修术诀要，二来看看笔记里只练了百日“苍灵术”的师爷，到底怎么生不如死？

    好在——

    这些想法，每次都会在练术过程中一闪而过，绵长静谧的呼吸调息，以及开合拉伸的独特气感，很快将刘伟导入忘我境界。

    直到——

    雨姨走向值事房的步伐响起，刘伟从忘我中醒来，睁开眼的时候，他才想起另一件事情。

    美女若夷留给他的手机，忘记去拿了！

    雨姨敲门声响起。

    “小石，师父叫你吃饭了！”

    “欸！好咧！”刘伟应了一声。

    听着雨姨脚步声远去，透过天窗看着晚霞溢满天际，他有点纳闷。

    平常下午都是两个活死人轮着来叫醒他，就跟闹钟一样，今天竟然没来？

    带着满肚子疑惑，刘伟下床出了值事房，向着后殿饭堂一溜小跑。

    远远的，他望见老道早就等在了饭堂前。

    玄元子站在堂前最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遥望天际霞光。

    竹墨二道手持拂尘立在阶下，一如往常的面如死人，好在霞光映照下，令三人徒添仙风道骨之感。

    “师父，对不住啊！”刘伟一边跑一边道歉，“平常都是两个闹钟……师兄叫我惯了，也不知道今儿个怎么了，下午竟睡过头了。”

    “没事！是我让他们别去叫你，让你多睡会儿。”玄元子出奇的语气和缓，“来吧，我开了一坛猴儿酿，咱们师徒好好喝一顿。”

    “啊？”

    刘伟嘴巴半天合不拢，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他跟在老道身后进了饭堂，见待客用的红木圆桌已经摆好碗筷，精致的菜式有鱼有肉，平时只能在地窖见到的精致酒坛放在桌边。

    “师父，师兄们不进来一起吗？”

    刘伟指了指站在饭堂门前的二位道人，见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前，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

    “但凡我饮酒，他们按惯例都得在外守着。”老道大喇喇坐上首席，一脸慈容，“你师父我今晚这酒戒，是为你开的，所以别管他们，来，坐下。”

    这几个月，刘伟被老道打骂惯了，突如其来的礼待让他有些慌，恭恭敬敬依言坐在下首。

    看着灯光下的老道慈眉善目，刘伟莫名想起某某主教猥亵教众的新闻，他心里骂着MMP，脸上勉强挤出陪笑的亲切。

    老道朝外招呼了一声：“竹子，进来倒酒。”

    个头稍高的竹道人应声进来，开坛倒酒，动作一丝不苟，表情纹丝不动，然后远远立在一旁，并不靠近桌子。

    刘伟机灵的很，酒一满就起身举杯，学着电影里的做派，恭敬道：“师父，我敬您一杯！”

    老道右手举杯齐眉，左手三指朝天，再一指沾杯，将酒水弹向虚空，闭目念念有词，最后一口饮尽。

    刘伟也一口喝完，酒液清洌甘澈，入口绵柔微甜。

    猴儿酿，顾名思义就是托名山猴酿的果子酒，正宗山中特产，本地人唤作土茅台。

    刘伟平素也就喝喝啤酒，果酒还是第一次尝试，感觉好喝且度数不高。

    老道一笑：“别看度数不高又好喝，这酒醉人不输白酒。以你的酒量，三两刚刚好，不可多饮！”

    “好嘞，师父！”

    不知是不是酒精反应上头，刘伟突然觉得饭堂气氛不像先前那般压抑，道人把酒一满上，他放下夹菜的筷子就马上向老道敬酒。

    老道兴致也好，一饮而尽。

    师徒俩一来一往喝了好几个，正当刘伟有些微醺，老道突然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话。

    “若夷丫头放在崖厕的手机，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拿？”

    “手机……！？”

    刘伟感觉脑子跟触电一样，举杯的动作停在半空，下意识里仍蹦出了他的回答：

    “什么手机？”

    玄元子朝门外吆喝一声，墨道人走了进来，拿出一个直板全屏手机放在酒桌上。

    刘伟不知所措的放下酒杯，开始打量手机，嘴里嘟囔道：“师父，这手机可真高级，起码卖好几千吧，玩游戏肯定不卡，比我那山寨机不知好多少倍。”

    他看老道对他插科打诨的话不置可否，横了横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师父，我也不知道若夷师姐为啥非得留个手机给我。说实话，我也没想去拿。”

    老道冷哼道：“我给了你一下午时间，要是你真去拿了，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难怪不让竹墨二道叫他起床，原来一直在监视。

    刘伟暗骂老道一肚子坏水。

    老道厉声问道：“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刘伟根本吃不准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隐瞒，除了相亲这么不着调的话没敢提之外，把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说到活死人的时候，他还偷瞄了二个道人一眼，二人仍就毫无表情。

    等刘伟说完，老道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半响没吱声。

    饭堂里里外外四个人，加上一桌丰盛酒菜，场面原本热烈，却在这时，静的没人动弹，像被孙猴子下了定身咒一样，尴尬的让刘伟心里直发毛。

    突然，老道瞪大眼睛，再度厉声发问道：“昨晚你看见什么了？”

    刘伟吓得直点头，指着二位道人：

    “我看见他们跳崖！”

    老道摇了摇头，仰天一叹，道：“真不知是宿缘还是孽缘！”

    玄元子说完从椅子上起身，朝三人招招手，径直出了饭堂，抛下一句话：“都一起来吧！”

    老道一路朝后崖行去，二个道人跟在老道身后。

    刘伟走在最后，他心里忐忑，脑子里免不了会想最坏的打算：惊悚归惊悚，谍战总算落幕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应该不至于被灭口吧！

    此时，天色已黑，乌云遮月。

    山中光亮全无，只要庙里不亮灯的地方，处处黑漆麻乌，路旁的野草灌木影影绰绰，随风耸动，仿佛随时有东西从后面扑出来一样。

    刘伟一路走得心惊胆战，几次打算转身跑掉。

    但是，附近到处是深山老林，人多起码相互可以照应，如果夜半三更孤身逃亡，毒蛇猛兽也一样吃人。

    想到这里，他只能放弃逃跑的傻逼念头。

    不多时，四人走到后崖绝壁处。

    老道抬头望了望天，掐了个手印。

    竹墨二道马上就地盘膝而坐，像是接收了指令一般，动作整齐划一。

    刘伟望了望令他生畏的悬崖，远远的坐下，不敢靠近，他不清楚老道来这里的用意，也不敢多嘴。

    “天时尚早，咱们在这里等等。”玄元子顿了顿，“为师先说一段千年往事。小石头，以你的悟性，就当故事来听吧。”

    刘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呵呵……

    躺在任人宰割的砧板上，听故事已经是最体贴的前菜了。

    崖前，天际乌云渐浓，暗月无光。

    玄元子清了清嗓子，缓缓开讲：

    “故事，应该开始于大约二千多年以前，当时的九州大地，还是大周朝的天下，周天子虽然名誉上是四方之尊，但在强势诸侯的觊觎下，早已是强弩之末，于是，我们的道祖李耳大人……”

    说到这里，老道顿了顿，面向东方恭敬揖礼，二名小道也是盘坐揖礼，不敢丝毫怠慢。

    老道继续道：“老君爷知天下大乱将至，便选择离开周王室，倒骑青牛法驾，开始云游天下。在途径函谷关的时候，因为引发紫气东来的祥瑞，而被关令尹喜发现，尹喜大人也即是我派的文始先师。”

    玄元子领着竹墨二道再次恭敬面东揖礼，带动刘伟也跟着有样学样。

    “在文始先师坚持不懈的请求下，祖师爷终肯留下千古传诵的《道德经》一书。因书中有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以，我派又被世人称之为玄门。”

    “文始先师自从得祖师爷真传后，隐归终南山，著书传道，这才有了我玄门千年法脉。”

    刘伟知道这些典故，初中历史好像有学到，他学习虽然渣，但历史成绩马马虎虎还有59分。

    他想着能不能按个快进键，看看老道渲染故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是咱们故事的前段，史书都有记载，随便找个历史老师，也能讲给你听。”

    玄元子停了停，大有深意的看了刘伟一眼，在崖前来回踱了几个方步，仰头望向天际虚空无限。

    “接下来的故事，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凡我门人，听了不许说，有疑惑也不许问，记得住就自悟，记不住便是最好。”

    这一席听似训诫的话，扑朔迷离神秘诡化，倒是大大勾起了刘伟的好奇心。

    他看过电影《倚天屠龙记》，里面张三丰传张无忌太极拳，说记不住就对了。没想到，今天听个故事，要求也是记不住最好。

    老道面向悬崖负手而立，背对三人，以一种静溢不起波澜的调子缓缓开声。

    “文始先师所传宗道，分为三派字洞。其一，文始宗，以先师尊号立派，是为扬其文道丹法一脉；其二，楼观宗，秉承先师结草为楼、观星望气之法统；其三，鲁山宗，此脉传承最为隐秘，虽然字洞集文始、楼观之法统大成，却因为要守护道统之秘，必须守誓藏匿于三界之中。”

    “道统之秘？”

    刘伟忍不住跟着碎碎念了出来，他的内心潜台词必须承认，玄元子的故事开始有点意思了。

    老道并不理会他的惊奇，口中故事却又朝着最引人入胜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转眼间，数百年过去了，文始先师创立鲁山宗的目的，一直都不为世人所知。宗道一代又一代后人承继誓诫，默默无闻守护道秘。直到东汉末年，宗门出了一个奇才，此人姓张名角。”

    刘伟乍听这名觉得分外耳熟，一时间又没想起啥，脑子里只有林俊杰那句歌词来回荡了一圈。

    “东汉末年分三国……”

    于是，他配合故事，假装惊咦了一声。

    “张角不但学识卓越，道经术法无一不精，而且据说是宗门解开道秘的第一人。道法、财富、权势应有尽有。可惜，他终究没有选择正途，反而走上祸乱苍生的不归之路。甚至为了网罗玄门同道，将道秘当作交换，违背宗道入门誓诫，最后落得应誓横死的下场。自此，鲁山宗掌管道秘的秘密被玄门共知，拉开了千百年宗门争斗的序幕。”

    玄元子终是忍不住一声长叹，似乎沉浸在悲叹情绪中，半响没有开口说话。

    好不容易绕开脑海中一直回荡的配乐“东汉末年分三国”，刘伟终于从老道口中祸乱苍生的话中想起了张角，这个东汉末年黄巾大起义的始作俑者。

    道法、财富、权势？

    道秘——指的就是这三样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