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择日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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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乔岚的遗产

    思念,是人类本能,在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敏感的女性似乎会更容易受到它的影响从而出现情绪化的诸多表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表现一般会走向两极,或淡漠或强烈。对家人尤其是血亲的思念,大概率是后者。特定的环境和情境,亦或是在特定的时间,会映射过往经历进而对心理产生刺激,在电光火石的时间里令人似恍如隔世,似幻似真。显而易见的,乔瑜的异常反应是受到了清明时节的影响。

    “那么,就去看看她吧,她在哪里呢?”秦希替乔瑜擦去嘴边的泪珠说道。

    “她去世了,在公墓里。”乔瑜撅着嘴,梨花带雨鼻子一圈泛红。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先休息一会,我陪你去。”秦希尽力安慰着乔瑜。

    乔瑜点了点头,用双手抱住秦希的脸颊。此刻,春雨更浓,使得桃李愈娇,芳蕊献华……

    山城的路总归不是笔直宽阔的,在一条路的遥远尽头,几乎出了城的地方,芷园公墓就在这里了。多年前把公墓选址于此的人一定眼光独到,山势形盛,水环于麓,草木繁盛,日月可见同辉,有油菜花田覆在两侧。

    过了正门前的停车场向芷园深处走去,有一条蜿蜒甬路,时而呈阶梯时而变平整,清明时节的雨后略有湿滑,却更显幽深肃穆。拾路而上不远,公墓中轴线上呈现出一面石壁,壁上刻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部,绕过石壁甬路的两侧隔一段距离就站立一尊十二生肖石刻文武阴司,法相庄严,望而生畏。石像身后便是人生尽处,埋骨之地。但见得,墓碑森森,林列有序。常有人祭拜瞻仰的墓,很干净。久无人祭扫的墓,上有落叶青苔。

    来扫墓的人很多,一个个举止收敛,表情凝重,秦希捧着鲜花,提着果篮,心情复杂。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从土壤中来,再回到土壤中去,生百年,终归会长眠于此。世功再显赫,三五代后,也不会有人祭拜。

    乔瑜一袭黑衣走在前面引着路,脚步缓慢而沉重,她在一行墓碑前站住,回过身对秦希说,“这一行,第9号就是了。”

    “乔岚,生于庚子鼠年,卒于庚辰龙年。”墓志上如是写着。这说明,乔瑜随母姓,她的母亲在四年前去世,享年四十岁。

    “妈妈,这是秦希,他是一名JC,我很好,请放心。”说完,乔瑜就哭了。

    “她长得很美,特别像演员朱琳,八分貌像,九分神似。”

    “打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租房子住,我卫校毕业那年,她就自杀了……”

    乔瑜向秦希诉说着母亲的过去,当然,她也在表达着对母亲的思念。可是,随之浮出水面的还有乔瑜悲苦的人生。乔瑜就像是一封不知从哪里发出的邮件,又不知寄往何处。

    在记忆中,乔岚是北方人,她的脸上有三道又深又长的疤痕,额头一横,双腮两斜。很显然是被人用刀毁的容。美丽的事物,总有人欣赏,也必惹人生怨,这是就是人性。因为形容被毁,所以乔岚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家里甚至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在年幼的孩子面前,她从不说起她的生父,就好像世上没有这个人,她吃苦耐劳,靠着卖油茶维持生计。她面容可怖,人们都躲着她,她也不怨恨。只是乔瑜从小就被人欺负,说她有个刀疤脸的妈,家里也穷,在童年尊严这种东西简直是奢侈品。女孩子长大了谁不喜欢漂漂亮亮,可乔岚每次看到孩子打扮,就会大发雷霆。

    数着时间过日子,到了乔瑜十八岁,也是个雨天,乔岚上吊自杀了。只留下了一个存折和一封信。

    说到这,乔瑜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秦希。秦希打开信封,绝笔信上只留了四句话。

    “孩子,妈妈走了,你要好好生活,平平淡淡的去过这一辈子。”

    “存折里的钱是爸爸留给你的,妈妈一分钱都没有动,密码是你的生日。”

    “一辈子,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活一天都是有值得的。”

    “不要去找她。”

    秦希又打开存折,里面的数字映入眼帘令人咋舌,小数点前八位数。

    望着9号墓乔岚的墓碑,秦希把所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整合在一起,忽然意识到眼前长眠逝者就是一本情节曲折离奇的书。这本书乔瑜并没有试图去读,她在等待着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的到来和自己一起翻阅。在此之前的四年时间里,乔瑜听从了母亲的话,去平淡的生活,尘封这笔不菲的遗产,找到了心爱的男人,也并没有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她”。

    “亲爱的,我想求你帮我做些事。”

    “我想知道我的生父是谁,我想知道妈妈的过去,她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谁……”

    说到这,乔瑜已经泣不成声,她憎恨自己的童年,憎恨自己的无能和对既往的一无所知。可这并不是她的错,却是无原无故与生俱来束缚着她精神的枷锁。不是吗?人的命运决定了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过什么样的生活,处在社会什么层次,这些都是枷锁。而打开枷锁的钥匙,却往往不在自己手中掌握。在乔瑜看来,打开自己枷锁的人,可能是秦希,必须是秦希,也被希望是秦希。

    秦希答应了乔瑜的请求,无论作为情人还是朋友,秦希都不会拒绝她,因为秦希九岁之前记忆已经在那次可怕的事故中丧失,至于父母是谁、是否健在、甚至自己到底是谁这些问题都不知道,他对乔瑜的心情太过感同身受。

    乔瑜拥抱着秦希,像一棵小草仰望拥抱身旁的参天大树,在它渺小而短暂的生命里,这棵树就是自己的天空。

    墓中的乔岚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乔瑜并没有听从遗嘱的劝告,她用自己的隐忍和死亡换来的平静生活即将被打破,尘封的往事像迷雾后被遮蔽的遗忘之地杀机四伏。

    此刻,原本停了的雨,在清明时节的午后再次下了起来,在山城的远处,传来了滚滚的沉闷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