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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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第十九天。早晨起床,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那股臭味消失了,也许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走出房门,从宿舍到教学楼,短短的十几米路,即使隔着厚厚的乌云,皮肤也被紫外线炙烤的灼疼难忍。

    “你们听说了没,紫云墓园出怪事了!”焦丽丽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什么?快说说。”

    “哎呀,快点儿啊,都等着你呢。”我停下脚步,侧耳听着。

    “那里出命案了,保安死了,听说他的内脏不翼而飞,还有几座坟被扒了,尸体残缺不堪……”

    “真恶心,什么样的变态才能做出这种事。”王丽一副嫌弃的表情。我故作镇静的走进去,随口问道“哪个凶手找到了没?焦姐。”可嗓音因为激动还是有点发颤,不过沉湎于八卦中的同事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真可恶,现场的监控被人破坏了,要不然早就抓着该死的凶手了。”我点点头,紧绷的脑弦却始终没有放松。

    上完两节课后就偷偷溜出了学校,临出门我听到了八二班的班主任封云霞正跟教导主任陈老师,大概意思就是昨天那三个学生联系不上了,三家人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无论如何都打不通电话,打到他们单位也是一无所知。

    驾车来到了县城另一边的桥西区,红星昨天所说的那家纸扎店就在这里。

    “纸扎店在哪儿?导航上能搜到吗?”

    “开什么导航,一共就两条主路,从外环走到头”红星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裕民街跟友谊路右拐?”

    “对,一直走到县标东边”

    沿着外环路狂奔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县标路,雨势越来越大,疯狂摆动的雨刷器几乎成了摆设,一道水帘从天而降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凭着感觉,我还是安全到达目的地。

    停好车后,我随手掏出了手机,可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不能用指纹解锁,也许是手太湿了?我并没有理会这个小事,毕竟湿手解不开指纹锁挺常见的。

    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啪嗒啪嗒”的走过有深深积水的石板路,小巷的几只流浪狗朝着我疯狂地吠叫,露出尖利的獠牙。阴雨天狗身上特有的那种潮乎乎的味道熏得我头晕目眩,心里一阵厌恶,大喝一声“滚”流浪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老张纸扎”黑底白字的招牌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纸扎店在丧葬一条街里边并不算是特别明显,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的不好找。刚一靠近,大门两侧的佛家“万”字符就射出两道金光,瞬间将我击飞,胸口冒出浓烈的白烟,在空中拉出一条长线,皮肤上出现两个“万”烙印。

    “得罪得罪,无辜受此一劫,还请小兄弟见谅。”一个穿着破旧僧衣的胖男人快步走出门外,他灵活地把两张白纸贴在“万”字符上,转身扶起了我。

    都没感觉他用多大的力气,自己就轻飘飘地站了起来。这个男人估计六十上下,光头,两道浓浓的眉毛又长又直,特别显眼,笑呵呵的看着我。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把我扶进了屋内。胖老头转身给我倒了一杯茶,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头突然笑了,说“你来这儿,一定不是来买纸人、纸马的对吧?”我看着这满屋子的惟妙惟肖的纸扎品点了点头。胖老头沉声说“身上是不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那个,老先生你能,能不能帮帮我?我我,这几天快把我吓坏了。”

    “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胖老头儿咽下一口茶,盯着我说道。

    “这,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大难临头了,还遮遮掩掩。”胖老头儿长叹一声说“婆娑世界,一切皆有因果,前世造业,后世报业,你不必担忧。”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说的仔仔细细地讲给他听,胖老头铁青着脸,沉默了良久。“唉,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我跟他还是至交,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呢?”

    胖老头儿接着说“一切唯心造,心能造一切善,亦能造一切恶,一切皆有因缘。”

    那个道士名叫祝文涛,论起来还是我的师侄一辈儿,从小跟随高师修炼道家真法,道术一日高过一日,深得其师——文清道人喜爱,因此常带着他云游四方,斩杀的邪魔妖祟也是不计其数,在佛道两界也是赫赫有名,江湖人称红白剑仙,可谓是风光无限。

    从小顺风顺水,又有声威并具的师父护佑的他的性格强势,刚愎自用,比一般的修道之人更加在乎虚名。天性嗜杀,妖精、鬼魂不管好坏,只要是被他碰上,必是斩尽杀绝,不知道他的双手荼毒了多少生灵。

    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云游途中碰到一修炼已有千年之久的青蛇渡劫,眼看青蛇头上长出双角,就要化成神龙。可他却趁着青蛇对抗天雷,自顾不暇之时,突然出手,将其斩杀。

    无辜遭此厄运的死后怨气冲天,不甘遁入轮回,青蛇的亡灵在第七天子夜重返人间,一番激战之后,文清道人身受重伤,不治身亡,他也销声匿迹,再无消息。

    十年之后再见之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清秀的女人和机灵的女儿,在家庭的影响下,他倒是变得温和了许多,慢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或许是他造孽太多,上天要惩罚他;又或者是他命该如此,没有这个福分。五年之前他外出归来,一到家就发现妻儿腐烂、发臭的尸体。从此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踪影。

    “那他的妻儿是怎么死的?”

    “唉,他的妻子是被恶鬼所杀,灵魂都消散了,小女儿因为有符篆护体,虽然逃过一劫,可也被活活饿死。”

    积压多年的往事终于倾诉出去,胖老头脸上的愁云也渐渐消散。他突然站了起来,连连拍着脑袋说“哎呦,差点忘了,我叫张建设,叫我老张就行,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陈华”我赶忙起身,不安地回了一句。

    “我身上的伤势完全好了吗?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老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表情越来越凝重,走到我身边说

    “这个吗,嗯……你已经是死人了。”

    “什么,开什么玩笑?你一定是搞错了,我要是死了的话,怎么可能站在这里?不应该,应该变成鬼吗?”

    “路边的流浪狗为何总朝着你吠叫?”

    “白天不敢在太阳底下吧?”

    “你怎么知道?”

    “死去的人不能见到阳光,即使在阴天也要打把黑色,遮挡太阳的阳气,这样才能避免魂飞魄散。狗眼能见到常人所见不到的鬼魂。”

    “你可还记得大腿上的两张符咒,黑的聚阴能让慢慢死亡,变成行尸:白的能把人的灵魂抽离身体,人死后会把灵魂长久的封印在体内,这样就会变成脱离六道轮回的僵尸,永世不得超生。”老张慢条斯理的讲着,听得我心惊肉跳,不,我现在已经没有心跳了。

    “扑通”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心如死水。老张扶起地上的我,说“你若是强留在家人身边对谁都不好,死人的阴气会损坏活人的阳气和福报,活人的阳气也会伤害到灵体,你好自为之。”

    此刻,心里乱得就像一团麻线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端头。

    “寻常人七天之内就得超度不然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你的情况特殊,三日内不超度就要彻底变成只知道食人血的僵尸,到那时,不管你的家人,周围的人也会有危险。”

    “多耽误一会儿,你的家人就多一分危险,你还想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别管我。”声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谁知道这个和尚安的什么心,他要是骗我又该怎么办?

    “那个道士不死,我绝不投胎”

    “哈哈哈”和尚突然大笑,说“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你我终要联手救苍生于水火,痛快。咱们这样……如何?”

    临走之时,老张敲打着脑袋,疑惑地说“贫僧很好奇,为什么你迟迟没变成那种毫无人性、嗜血如命的僵尸呢?”

    “啊?”

    “你是不是爱吃大蒜?大蒜乃是极阳之物,对一切邪祟都有很强的压制性,你没有完全变成行尸走肉的脏东西,就是体内残存着大蒜的精气,造化弄人,天意难违啊!”老张把我送出门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再三叮嘱之后才回到了纸扎店。

    发动车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学校,一路走来风雨不断,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一股寒意随着车里的雾气,从我心底缓缓升起。一路上我见到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灵体,他们几乎都有相同的样子,残缺不全的肢体,麻木的表情、空洞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我自己,也许几天之后也会变成这样的孤魂野鬼,终日飘荡在大街上,连个落脚处都没有,直至魂飞魄散。

    就在车子驶过紫云墓园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坟地都被刨开了,雨水混合着黄色的泥沙流入坟地内,形成一滩滩反光的水波。似乎还有黑乎乎的人影在水里挣扎,我看不出来他们是被人从墓地里刨出来还是说是自己爬出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似乎地狱里的恶鬼都要从地下钻出来,把这里变成人间地狱。谁也说不准那个道士究竟坑害了多少像我这样的无辜之人,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妻离子散,命丧黄泉呢?定要让他血债血偿,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撑着那把经过老张加持的黑伞,我安然地通过了贴着门神的宿舍楼,回到房间后,把自己这些天带进来的各种肉类和骨头用袋子装好扔了出去,一切都收拾完毕,已经是下午了。因为天气的缘故,天黑得很早,墨水一般的夜色没有一点儿光亮,安静的出奇。我想不明白,平日里吵吵闹闹的那些狗子们现在怎么这么消停,难道是都睡着了吗。

    走过雨后的操场,一股泥土的腥味混合着野草的清香涌入肺部,把大自然的美好带进了体内,格外的惬意。

    “你不是说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吗?怎么还躲着我。”身后传来李佳幽怨的嗓音,她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标准的普通话听着就让我骨头酥软。转过头,李佳朝霞映白雪般的脸庞出现在我眼中,柔软的红唇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发出璀璨的光芒,美的不可方物,令我怦然心动。

    “再不说话,就再也不理你了。”她生气的样子真美。

    “这不是被你吓得不敢说话吗?你还不安慰安慰我”

    “少没皮没脸的”李佳给了我一个白眼,不过,她的语气语气缓和了很多。我转过头,把她拉到身边,郑重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别害怕。”

    李佳咬着嘴唇点点头,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她已经哭成了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被吓破胆,反而一下子抱住我,趴在我肩头小声哭泣。

    “你不怕吗?”

    “怕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害我的,对吧?”

    “我担心你,怕你出事。”

    “你喜欢我吗?”李佳抬头看着我,眼睛如秋水般流转。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咱俩不可能在一起的。”

    “回答我,看着我的眼睛。”

    “我,我”

    “说啊”

    “喜欢,但你知道我有家庭的。”我并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会因为她的美而改变主意。

    “叭”李佳掂起脚,在我脸上留了一个香甜的吻,说“我不会纠缠你,你喜欢我,就足够了,快抱紧我。”香甜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热乎乎的,又痒又舒服。

    临走时,我嘱咐她“今天晚上待在宿舍,锁好门,不要出来。”李佳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顺从的点点头。

    李佳是我在学校唯一的念想,解决完她的事,我想趁着有时间回家看看妻儿,她们是我永远割舍不了的人。

    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我始终不敢进去,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说起这事,不敢面对伤心的妻子丽丽和还小的女儿。“谁在外面?佳佳你去看看。”妻子的声音透过实木房门传了出来,接着我就听到了女儿佳佳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佳佳调皮地露出半个脑袋,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爸爸”稚嫩的声音是我永久的回忆,我抱着她走进屋里。

    “忙了这些天,终于有时间回家看看了,快过来端菜。还是那么没眼力劲儿,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看上你。”妻子的埋怨声听着怎么那么舒服,以前可没有这种感觉。

    妻子递给我一碗饭,说“我想通了,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咱们就是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咱的小日子,以后要是再逼你,你就收拾我”“爸爸不敢,爸爸怕妈妈,爸爸是胆小鬼。”女儿大声的起哄,妻子瞪了她一眼说“赶紧吃你的饭。”

    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现在想过安稳日子了,晚了,我没法陪你了。妻子随意瞄了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自然,她找个借口支开了女儿,说“你怎么了,心里有事啊?”妻子话锋一转说“是不是不想陪着我了,勾搭上小姑娘了对吧?”

    “哪有”

    看我欲言又止,丽丽狠狠地把碗筷筷摔在桌子上,喊道“就讨厌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有屁快放。”

    “呼”我长出一口气说“你别害怕,我其实已经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你不好好在这儿坐着呢吗?”

    丽丽接着说“一回来就胡言乱语,真是的。”我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你摸一摸,是凉的而且根本没有心跳。”妻子似乎反应过来了,缩回手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眼睛睁的滚圆,一脸惊恐的哀求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试探性的靠近丽丽,伸出手,却被她一把推开,跌倒在地。她的双腿在地上胡乱地蹬着,脑袋深深地埋在胳膊上大声啼哭。显然是吓得不轻,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妻子本来就很胆小,结婚前晚上睡觉都得开着灯,我这么做实在是太唐突了。

    心里的那种声音越来越大,我可以感觉到身上的皮肉都在“簌簌”的颤抖,仿佛是一管兴奋剂打在了心脏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抖动。走过客厅,我来到了女儿的房间,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唱着她最喜欢的熊出没。没过多久,可爱的女儿就在我怀里睡着了,两只小手还牢牢地抓着我的衣角,用力掰了几次都没把她的手松开,我只能脱下衣服,把她放在粉色的小床中间。

    突然想起我初次去打工时她在电话中对我的指责,一股愤怒的情绪逐渐占据了上风,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我牺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今天的结果吗?

    “我走了以后你锁好门,两三天之内千万不要出去。”最后这句话我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飘起了大雪,一片一片落在我的心头,化作一滴滴刺骨的寒冰,把我的一切都冰冻起来。

    正当我要走出院门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温暖的身体紧紧贴在了我的后背,两只小手自动地拉住了我冰凉的双手。她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哭喊道“你别走,你别走……,那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孩子发高烧,我是急坏了才那样说的,你别走,好不好。”

    妻子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特别伤心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