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三（神殿第三十六天）

    神殿广场上没有尸体，这是一个让人心情不会更加沉重的消息。自从那天用瞬间转移艰难地从神殿城的门缝进入城市，他看见的恐怖之物已经数不过来了。而其实有更恐怖的事情——关乎记忆与幻影：他已经忘记了与灰白色的猫儿的相遇，只剩下猫儿转交给他的梦境还有一种神秘的感觉，那种感觉在指引着他走向神殿。

    林乂阳来到神殿的理由是他想证实自己偶然获得的一段记忆来自于毁灭前的神殿。

    而现在他到了。

    周围的建筑要么烧毁要么倒坍，要么两者兼有。一百米外的黑色高塔折成了两段——那座塔在龙星国恐怕要相当于龙翎国的宁罗塔吧？

    入侵者烧掉了所有的东西，腾出了大厅的空间。林乂阳能注意到第一层的天花板上烧黑的痕迹，墙壁上施了法术的彩釉也都变得干裂，记忆中这里拜访的雕塑和工艺品全部都不见了，全部的玻璃都破碎了，但是室内没有玻璃碎片。

    林乂阳跟随那股神秘的感觉的指引，沿螺旋楼梯向上走去。通过破碎缺失和残剩的玻璃他能看向神殿城的一切：大观星台、广场、绿化道——他这几天路过的地方；也不得不看见焦灰的不知是人是物的灰烬沉淀的大块黑色、烧裂的石台碎片、杂乱无章的绿化植物。

    三十年过去，广场的地面上都爬满了藤蔓。

    往上、往上……

    有一层乂阳看见了环壁一副巨大的星象图，春夏秋冬四时有序。星图依然完整，星星点点的光芒至今还在那块巨大的“夜幕石”上闪烁。这就是龙星国的幻法术观星术，时隔三十年依然精细，并且还在运作。

    同一层有一个露天广场。林乂阳走了出去。

    然后他看见了尸体。

    林乂阳僵在原地。这些只是小孩子。只是孩子而已！孩子们没有当场死去，而是被抓进神殿，但是他们的命运从此也不由自己把握，只能受人宰割……

    遗骸被堆在露台的北侧。用幻影镜看向北侧边缘的石栏杆之下，遥远的地面上洒落着一地骨骼碎块，阴森森的白骨让人看着心里发毛。他走开了。

    东西两侧两条有着破裂玻璃棚顶的天梯通向上面的楼层。记忆里从这里可以走向龙星国最重要的厅堂，十二祭司会在塔楼的一个房间里商议国家大事。

    林乂阳没有走向塔楼，而是来到旋转楼梯上方没能直接通行的楼层。刚才从平台看过来，好像只剩下五层楼的样子，或许尖顶还有个阁楼？

    倒数第五层楼一片空旷荒凉，正如下面的楼层。林乂阳沿着旋转楼梯继续向上走去。从这一层楼开始，旋转楼梯是靠着外侧墙壁建立的，和下面的楼层不一样。

    墙壁用彩色玻璃描绘的夜空诸星。这里没有被破坏。

    倒数第四层楼也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地面是由夜幕石板制作的，天花板也是。这里原本就是黑夜的领域，即使是白天也幽暗如夜。

    在这里他也有所发现。

    巨大的弧形刻痕——显然是法阵的痕迹。不过这里应该也是用于观星的地方，说不准下面的法阵是神之视角的高级法术呢？

    倒数第二层，由七彩的琉璃墙壁包裹，躺着所有在这里死去的人们留下的遗骸。没有清理，也没有再被打扰——不，有人来过。尸骸之间有一条人为清理出的道路。林乂阳沿着他走向前方，走到楼层的另一头，还是旋转楼梯。

    头颅。

    许多个头颅，装饰品一样地摆在旋转楼梯上。因为是小孩子的头颅，所以不是从这一层死去的人身上取下来的，他们可能来自露台上的骷髅堆。林乂阳不敢想象三十年前这些头颅是怎么被放到这里的。

    头颅也被清理开一条道路。林乂阳强忍着恶心和眩晕从他们旁边走过，让自己不要逃避，也不要失足摔倒。父亲，想想父亲，他是在蛮荒之地——原始与野蛮之地——长大的。

    然后他来到龙翎国，烙印了星火印，还参加了修炼者的盛会龙翎大比。

    你也可以承受的起。

    即使在暗无天日，充满残暴与野蛮的世界里，也会有希望。希望是有的，不可能没有！

    林乂阳走了上去，一步接着一步。

    ……

    说不定顶楼曾是孩子们的屠杀场，地面上满是无头的孩子的尸体，或许满地的血会变成黑紫色，屠刀会锈蚀成铁屑立在屠场的正中央。

    林乂阳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他能想象出最黑暗的死亡世界。

    但是，他错了。不是死亡，相反的，它很美。

    美如仙境。乂阳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琉璃美玉铸成的四壁和天穹依然宝光流动，地面上有精致典雅的地毯，中间留出一个圆阵——一个观星或观星法阵。阵底的建筑材质是蓝紫色渲染开的星琉璃，阵面上一尘不染。墙壁上的灯展都完美无瑕，托举着颗颗洁白无瑕的明珠，乂阳觉得到了夜晚它们应该还能运转。

    紧接着，视线无可避免地来到高台上的王座，王座有两个，乂阳知道这分别是龙星第一，第二祭司的位置，龙星国十一大城市，除了首都神殿城有“十二祭司”中最强大、最神圣的前两位祭司，其他每个都由一位掌管。

    在往上，一副巨大的画镶嵌在座椅正后方的玉石墙壁上。画中有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身材修长、挺拔，一袭星空长袍，头戴星冠，灰色长发披下，五官端正，线条带着刚毅之美，他的眉宇舒展，眼中带笑，瞳孔内有两环：外圈里是银灰色，内圈是黑色，他让人感觉睿智而神秘。

    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女婴。小女婴身着一件渐变的深紫色到黑色的长裙，裙摆把他的脚都遮住了，看起来放松但不失优雅。看，她的双肩也分别露出了一点，一条水晶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婴儿的小脸粉雕玉琢的样子，她的睫毛很长，紫珍珠一样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头发留到了肩膀上，是紫黑色的。她软腻腻地依偎在青年的怀里，小手放在青年的胸口。

    是父女吗？第一祭司和他的女儿？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突然，那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紫黑色、年纪幼小、神灵转世一般的天才。

    她就是“旋”！

    再仔细想下去。

    画面上的女孩他认不出来，毕竟只是十八个月的孩子，五官和后来都有差异，不过紫黑色的发色和眸色还有对应的年龄还是诉说着事情的真相。旋在化名紫梓熙后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惊才绝艳的年轻祭司，龙翎国的人都有目共睹；而在龙星国，人们相信转世……

    还有那些记忆……洋娃娃视野的记忆。恍惚间他明白了。是旋在龙星国灭亡之前的记忆。

    还有……他盯着画面看了很久，意识到他见过这条裙子。在自己家里。母亲有时候会拿出来欣赏一下，特别是在新的小宝宝出生之前……虽然最后出生的小珊冉是个蔷薇色头发蓝眼睛的混血儿，和紫色黑色星星亮一点都不搭调，估计没有穿那身裙子的机会。

    按照紫梓熙的遗嘱温黎接受了她的全部遗留之物，包括她被抱回龙翎国时穿着的衣物。

    林乂阳走向那两张王座。

    走近来看，不难发现两张王座并非严格的朝着同一方向。右边的王座倾斜了，上面铺着一个白色绒毛的琉璃台，是给小女孩量身定做的，向左边王座倾侧估计也是为了身为搭档的青年能照顾这个小家伙。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停留了停留在惨剧发生之前，宁静祥和，神圣古老的龙星国，日月星辰的国度。

    左边的王座靠背上刻着一个字——宸。林乂阳在右边的王座上寻找，想找到对应的字。他立刻就看到了，略做琢磨，那个字是“星”，而不是“旋”。

    话说龙翎国的祭司封号是自己决定然后上报审批的吧？

    紫梓熙的祭司封号是“星神”，与这个“星”是否有关系呢？

    让人费解的事还有很多，林乂阳并不打算马上理清所有问题。

    但是既然来到这里，他知道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你引领我到这里来的吗，旋？

    …序外，子夜……………

    “回旋，回旋，流转在天地间，真昼又零时，日夜不停息。吾契，请息，咪。”

    图书馆，密室，逼狭的空间里，白色的“雾气”发出轻声的喃语，雾气旋转汇集，化成了猫儿的模样，又化成女孩的模样，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她轻轻落到地上。

    空间“嘎啦”了一声，两个书柜转动起来腾出通道，一个少女走进来。

    “决泠，你来了。”小女孩说。

    被称为决泠的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它：

    “这是你说的你搭档的样子吗？”

    “嗯。”女孩又化成雾气，飘到柜台上再次凝聚，然后像小孩子一样摇摆着小腿。

    “这几天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不在。倒是你怎么又在这里？怎么了？”

    “白南泽的时间快到了。”黑发少女语气平淡，但流露出丝丝缕缕的悲伤。‘白南泽’在古语里面是一个时间状语或时间名词，同时也是一个小男孩的名字。

    时间快到了，那个男孩的生命也……

    “所以你又来看书了。”它也微微叹气。

    “你有好好看了轮回海底宫的神话吗？也在我给你的那本书里。”

    决泠点点头，说：“是海洋民族的神话。”

    “海洋王朝，决泠，轮回海底宫是弥查亚拉海洋王朝的故事。故事流传了下来，但是弥查亚拉却消亡了。没有一种轮回是永恒不变的，你得知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