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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三一 责罚

    “你为何不与他同行,多加劝诫,反倒是往我们这边靠来?”

    襄陵公廨中,少有怒色的杨略低声冲站在众人面前的那名年轻将领喝问道。

    年轻将领,也就是领兵往西边靠拢的曹烈,此时也是略叹了口气:“我们二人本想着分兵前行,我这部人少,但杀些零散金人还是够用,更兼诸位打下了襄陵,能有个倚靠,不想潏水那边只能沿岸扎营,甚是不稳妥……”

    “我问你为何不劝诫他,反倒是让他送了命?!”

    杨略此时怒气上头,上前两步揪住曹烈的领子。后者顿时一惊,临时做出反应来,反手将杨略推开,脸上也带了两分怒色。

    “那人若是听劝,我又何必往你们这里来?那一部四五万人,多是匪兵和义军,记打不记骂,听拳不听劝,哪个能掌控得了?”

    曹烈哼哧作声,瞪着有些失了态的杨略:“杨将军须知道那庞青云的秉性……不过是一匪首罢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也是各自沉默下来。

    是了,这庞青云手下虽有数万众,去年降了之后也碍于其人在端氏一带的威望,没有能够直接将其部下瓜分,反倒是继续领着。可这支部队无论是从老生常谈的军纪,还是在这次作战中频频体现出来的战斗力问题,几乎可以说是此时周军中最下等的一支……

    偏偏他还承担着重任!

    “庞青云是打得不行,但曹将军舍弃他而独自前来,是不是也不太好?”柴迁将面前一块肉饼塞进嘴里嚼动,“彼处应该还有不少军兵吧,庞青云虽是身死,但其人麾下将卒尚在,不收一收吗?”

    “好教世子知道,我晓得此事,便是庞青云的残部逃来告诉我的!”曹烈转向柴迁,见其人犹自吃着肉饼,一脸漫不经心,心中也是无名火起,“那数万人,几乎已经覆灭了!”

    柴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干肉饼噎住,忙不迭地抢过边上摆着的一碗水,小口抿着,将那肉饼细细顺下,方才开口:“其部不灭,反倒是令人不安……只是可惜了这数万军卒,即便不拿来打仗,用作后勤运粮诸事,也是极好的。”

    人力在这个时期算得上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唐代两税法之后人丁逐渐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但这个逐渐的过程略微显得有些长了,加上这个时空中并没有一个能够统一中原的政权出现,政策的推行范围和力度完全得不到保证,因此人口依旧是所有国家渴望的财富……更何况是数万人?

    数万青壮啊,不是数万老弱!

    受到前世庙堂思维影响的柴迁此时充分代入,而在场的其余几人的叹息,更多的是因为这数万潜力股的丧失,毕竟勤加训练之下,从这四五万人中总是能挑出些好苗子来培养的不是?

    半晌,曹烈才幽幽道:“这么看来,我还非得领个责罚才是了……任凭诸位处罚吧!”

    众人闻言一怔,却是齐齐看向了正在吃最后一块肉饼的柴迁。后者只顾着哼哧哼哧,也没在意,再抬头时便看见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心中才是一阵好笑:“种将军今日感了风寒,这公廨之中便要看我主事了?”

    与柴迁关系最好的杨略稍稍翻了个白眼,也不敢造次:“世子须知道这里爵位最高的是你,权当起个头吧。”

    柴迁也是无奈,在武风渐盛的后周地界,人们还是受到固有的传统印象束缚,将爵位作为识人的第一要义。如此便会让天生带有祖荫的世家子以及地位更高的天家子弟天然要比这军中众将高上一大截,即便是这个群体有什么不足之处,但爵位级差还是能够让他们得到与自身实力或许并不相配的尊重和迁就……

    说得有些过多了,当下柴迁也是拍了拍身上衣衫沾着的饼屑,缓缓站起:“诸位都看着我,那我便先提个议……曹将军一路下来扑杀金军数千,当有功;舍弃同袍而走,不多加劝诫以致其部覆灭,当有大过,按军法当斩。但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不可擅杀大将,可领军棍三十,以示警意,待日后将功补过,如何?”

    “中规中矩。”还是关系最好的杨略先行开口,话语中也带了一丝亲近的玩笑意味。

    “俺没意见。”魏胜咂了咂舌,咧嘴一笑。

    “如此处置,可服人心。”向来粗犷的狄放此时也是文绉绉一句,惹得众人发笑。

    曹烈左右瞧了两眼,心下也是了然:“那便领三十军棍吧……只是这之后要如何行进,如何打仗,还请现在先说了去,否则这三十棍之后,我不定便要在榻子上趴上几日的了。”

    这话一出,屋内有些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接下来自然是往平阳直接行进!”柴迁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走到地图边上,手指向了标有平阳的地方,“但平阳军中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战力几何。观其动向,击破庞青云部的应该有一万五至两万之众,恐怕城中守军是有其三四倍之多的……”

    “不能。”杨略摇了摇头,“平阳虽为重镇,但其离边镇较远,常年也未能经历战事。唤作重镇,是因为金国多条粮道和商路经此而过。而其地存粮不多,因为大量土地都被开辟为商贾或国粮之用,自己用的反倒少了很多……”

    “杨将军的意思,平阳兵力其实不多?”柴迁装模作样地拈了拈刚长出来不久的胡须,“但去岁我军破了金人,平阳当有所警觉才对,此番大战,也当来了不少人。”

    “这便是破敌之道了。”杨略舒了口气,“我军上下,算上新募之兵,其实也不过四万余人,若是陈兵城下与之攻防,损失极大不说,指不定还要被金人反攻,以致败绩的。”

    “那该如何?”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魏胜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略此时却是闭上了嘴,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柴迁。

    后者见状一怔,旋即便是沉声道:“攻防不得,野战更是不得……看来是得巧取了。”

    “平阳之中粮秣虽说短缺,但耿州、隰州、汾州三路共有十万余众,其部必定会携带大量粮草,平阳军看起来是不用担心的……”柴迁缓缓踱步,围着实体地图绕了一圈,“但此时春耕刚定不久,北地寒冷,所用的粮食也多是去年的存粮。十万大军,途中消耗,再到平阳时还能剩下多少?金国打仗,为何常常是一年一次?不就是粮秣供应不足吗?”

    “当从粮秣下手,可取其军!”

    柴迁狠狠指向了平阳,众人细细再看,却发现其人手指方向并不在平阳本地,而是稍稍一动,挪到了平阳城的附近。

    “岳阳、汾西、乡宁三县……若平阳要运粮,必定要从这三处运,且彼处也有粮仓安置,自然是有存储的!”柴迁微微颔首,“或者干脆金人的援军便会驻于这三处也说不定!”

    “金人要守平阳,这三县位置虽说紧要,但距离平阳还是有些远的,若是驻于这三地,恐怕往来支援要花费些力气的。”一直没开口的狄放沉声以对,“金人不可能全部是骑卒,步卒走起来也定然没那么快……估摸着是到平阳附近安营扎寨的。”

    “如此一来,就必须要从各地往平阳运粮才行了。”柴迁点了点头,对狄放的说法表示认同,“这三县当是重中之重!”

    “直接领轻骑夺之吗?”魏胜上前一步看向了地图,“还是怎地?”

    “此时再去恐怕有些来不及了。”柴迁微微摇头,“恐怕要用到机宜司的人才行……也可用轻骑与之配合,或者大军佯攻某处,逼金人调兵,从而对这三县或袭扰、或放火、或刺杀其首,总之要智取就是了。”

    “可用杜杲、姚袭,此二人善行本道,也该是他们立功的时候了。”杨略挑了挑眉,“大略应该就是如此,个中细则还需再行商议……曹将军可去领军棍了。”

    曹烈正听得入迷,甚至自己已经代入到了其中,仿佛置身沙场一般,却被杨略这句话硬生生打破,心中登时不满,又不敢发作,只得行了个军礼,一脸黑线地快步走出了房门。

    “何妨用泻药呢?”

    待曹烈走远,沉默之中柴迁突然冒出来一句。

    “泻药放进粮秣之中,人马俱受其害,彼时我军出手,岂不是一举而竟全功?”

    众人闻言一滞,不知作何言语。

    唯有杨略思索再三后,两眼放光,兀地走到柴迁面前问道:“那位崔世明崔大夫,此时是不是在军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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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世明从军,构建医营,尽授其学。后得圣宗令,秘制泻药,又炮若干,置于金军粮秣之中,其众遂疲泻不止,乃胜。——《后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