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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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一九 绛州(五)

    已经消解的陈冰和逐渐流动开来的水域,让金军骑兵的机动性大大下降,以至于渡河失败的消息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竟然还未传到走绛山的那一部金人耳中。

    冷兵器时代,信息差是最为考验各方将领本事的一个因素,缺乏有效的沟通工具从而导致的战场局面判断差异,或许就是这个时代战争极为关键的胜负手。当正面战场因为渡河失策而暂且落败后,身处绛山的金军显然没有想到作为偏军的自己成为了此时唯一一股还在作战的力量。

    上下不过万余人,其中还多是被当做炮灰的义军。很显然,这支所谓的偏军不过是用来牵扯周军的一枚棋子,根本不是要他们起到对敌多大杀伤的作用。就算其中大部分死在了战阵之中,估计仆散揆也不会有所动容……义军嘛,一抓一大把,还怕兵源不够补充的吗?

    清楚知道自己定位的胡沙虎显然不会过于尽心尽力,不就是拖延和威胁嘛,在边上稍微转转就行了,那么认真做甚?

    于是乎,这支偏军在这个名字看着像汉人、实际上是个实打实女真人的将领指引下,沿着绛山缓慢行进,途中也几乎没有遇到周军巡逻的士兵。虽然感到奇怪,但明白自己作用的胡沙虎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指不定曲沃已经被破,周军斥候都被调回去守城了也说不定。

    只是又走了几日,这位饱读兵书、胸有大略的将军才突然察觉不对。

    “周人斥候向来围绕四周,为何如今不见踪影?前两日我以此相询,有人说是曲沃被围甚或是被破,将斥候尽数调回防守了。但若是曲沃无了,我为何不知?总不能是因为河水消冰,骑兵难行,所以才告知不到吧?更何况,曲沃也不是这寥寥几日就能打下来的!”

    胡沙虎拈着颔下刚修过不久的胡须,心中焦急之下竟一把扯下来了不少。身侧偏将见状,忙躬身以对:“将军可见,末将所想也如将军一般,周人行踪诡谲,当有大谋。但末将才学不足、军略未通,自是不知道有什么大谋……”

    “那你说个屁?”胡沙虎平素最听不得这种看似说了什么,但其实不过是满满恭维,连点实质性建议也无的破话,此时也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这偏将滚到一边不提。

    而到了这日的傍晚,准备安下临时营寨休息的胡沙虎又从散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卒口中得知,周军斥候又大量出现,较先前而言更甚,已经有数十人不幸被周军击毙。向来狠厉的胡沙虎可不管死了多少人,只想知道周人具体动向的他又加派了三百人连夜外出。

    当然,效果并不如他所料的那么好,出去几百个,回来的居然只剩下四五十,还基本个个带伤,给叉着腰远望伤兵营的胡沙虎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

    被周军搞得有些迷糊了的胡沙虎只得按照自己先前定下的计划继续行动,但这日深夜其人却突然披了一件大袄,从帐中匆匆忙撩帘而出,惊得帐外已经沉睡的守卫纷纷起身。

    胡沙虎也不去管这群东倒西歪、看起来就没什么军纪可言的废物,只是挥手让人往各将佐处传唤。众人从睡梦中被叫起,一肚子起床气,但碍于面子和身份也不好发作,便都黑着脸走到了胡沙虎的军帐之中。

    “先前周人斥候尽数不见,恐怕不是什么回兵守卫曲沃,当是迷惑我们的计算!”胡沙虎吸了吸鼻子,单件大袄好像还有点挡不住这半夜的寒意,“好教我们以为曲沃被攻,他们收手返回,让咱们快速行军以和仆散大人大部汇合!”

    “而今日其众又复出现,当是我们已经进了他们的包围之中,要对咱动杀心了!”

    后半句一出,本来还有些怨气和瞌睡的将佐们纷纷悚然,更有甚者直接惊呼出声,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得紧了。

    “如此,咱们此时当先后撤才是!”胡沙虎紧了紧大袄,冲各自惊慌的将领们喝道,“都打起精神,咱这部算是偏军,周人此时必不得分出多少人手来的,多半是要靠这山地之形来杀伤些兵马罢了……”

    胡沙虎兀然停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心中知道,这算是最好的情况了。如果周人并不只是打算小小杀伤以逼退自己这部人马,而是想要一口吞下,所需要的将卒数量绝对不是现在要需要应付仆散揆进攻的曲沃周军能抽得出来的……

    或许,仆散揆已经败了?

    这个念头一出,胡沙虎登时便是满身冷汗。若是仆散揆真个败了,那数万大军是死是活?仆散揆本人还活不活着?就算不去考虑另一部的情况,单就自己目前的情况好像就不好办了起来……

    “明早早起些,让麾下兵卒都快快动身,丢些辎重,轻装原路返回。”思虑再三,胡沙虎朝众将下了军令,“别舍不得那些东西……人命重要还是金银绸缎重要?”

    有几个人喉咙耸动,显然是打算说金银更为重要些,被胡沙虎那杀意满满的眼神扫了一痛,却是将嘴巴紧紧闭上,绝然不言。

    几个时辰后,天刚微微放白,胡沙虎一部便在各自将佐的带领下收拾东西,朝来时的方向返回。尽管对这样的行为很是不解,但军卒们却都没有太多怨言,毕竟胡沙虎嗜杀成性的名头基本上传遍了整个绛州,一个不慎,恐怕跟自己一片的兄弟都要掉脑袋的!

    远处,在获得了斥候回报的消息后,负责对付这支偏师的杨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人刚赶到曲沃不久,种蒙在分完了任务之后他才堪堪到达会议现场,被数落了一顿之后将这份看起来很是容易的差事丢给了他。

    未想,这支偏师好似洞察了周军的想法一般,竟就这么原路返回了。要知道,再按照他们原本的行军路线和速度,只需要再过一日,就可以进入杨略设下的包围圈之中。到那时,一招致胜、一击即溃,就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了。

    “杨将军倒也不必如此!”杨略身侧站着的一文士沉声相对,“彼处也未必全是仆散揆这种未经战事的毛头小子,不定这支偏军中就有个什么善战识略的大将在呢!”

    杨略自是知道他在安慰,只是微微摆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之人,不过是可惜了这份战功罢了……”

    被去年大胜影响了心态后的杨略错估了对面金将的领兵才能和判断能力,使得这支战力不过中等的偏师毫发无损地返回了绛州。

    而在胡沙虎回师后,才惊悚地发现仆散揆真的在渡河时败了,损兵万余,损的还是能力极强的女真与契丹士兵。其人闻讯后冷汗如雨,心道幸亏幸亏,没一意孤行,否则落入周人套中,不定现在脑袋挂在曲沃还是挂在绛州城门口风干呢。

    而受了挫败的仆散揆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也不见人,只是闷头写字看书,让想去宽慰几句的胡沙虎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双方经此一战,稍稍划了界限,金人收手,周军不进,两边达成了极为诡异的默契。

    “彼处不过折兵万余,女真者虽众,但无伤大雅,还是可以打的!”

    曲沃军帐中,唯一没有任何收获的杨略在本次军事会议上率先出声:“与我交手的那一部,尚不知其领兵将佐是何人,但总归不是仆散揆那种年轻气盛的小子……不过其人既然领的偏师,肯定不是河中或是绛州能说得上话的。此番交手,把仆散揆的心志打崩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言极是!”军衔官衔双最高的种蒙仍然坐在上首,“仆散揆年轻,又出自将门,未尝大败,如此一来其心中必定懊悔难耐,又兼羞愤,我军与之决战时,当以此为饵,诱其出战,再一举定之。”

    众将纷纷颔首,也没有更好的建议能再提出,便就此散会,而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柴迁则被种蒙留了下来。

    “请世子直言,圣上是不是真个将金国的皇太子囚在京中了?”

    待屏退众人后,种蒙才着急忙慌地冲柴迁问道。

    后者一时茫然:“囚字难听,不过是好生看管罢了。”

    “那便是囚了!”种蒙闻言悚然,“好教世子知道,独吉思忠已然卷兵南下,金国的皇帝也要再遣重兵……大战又要起了!”

    柴迁满脸怪异地将种蒙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复问道:“不过半年不见,我怎么好像不认识种将军了呢?”

    种蒙听后,只是摇头叹息不止,也不再多话,便将一头雾水的柴迁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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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之皇太子,当承国祚,享万民叩礼,拥诸国恩荣,岂能为周国所囚?——完颜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