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苏城的夜晚，总是带有一股淡淡的酒精的味道。尤其是老街，在沿途昏黄的路灯下，香樟树斑驳的身影打在路面上，轻轻摇曳，似乎在低语诉说着一篇篇引人如梦的故事。

    杨昔年身穿白T恤从车上走下来，一只手捂着腹部。他因为胃不太舒服正打算去街对面的药店买药。

    这条老街他虽然每天都会经过，但却很少驻足。交错于老街之间的小巷，巷子口霓虹闪烁的各色酒吧，酒吧门口抽烟打趣的小年轻们，以及巷子里隐隐约约的尿骚味，都让他避而远之。若不是胃难受的厉害，他不会临时决定在这里停车。

    他看了看右侧的马路，快速穿过老街，沿着街对面向左，只要再走过1个巷口就可以抵达那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可就在他打算疾步穿过巷口的时候，一个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直接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说，“抱歉！”

    那人嘴上叼着烟，一副痞样，“抱歉？抱歉就行了？手机都被你撞掉了！”

    杨昔年短暂地迟疑后随即冷笑，这是被讹上了？“是你先撞得我。”

    “有谁看见是我先撞你了？明明是你撞的我，怎么？想耍赖？”

    杨昔年胃难受的厉害，不愿纠缠，于是问，“那你想怎么样？”

    “3000，手机维修加上医药费！”

    “呵！医药费？哪门子的医药费？再说，你这手机摔了不少次吧，就算卖了也不值200。”

    那人突然凶相毕露，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值不值，我说了算！”

    杨昔年暗自叹口气，“行，3000就3000，微信转你？”

    “我要现金！”

    “大哥，这年头谁带现金出门？这样吧，那边正好有个取款机，你在这等我，我取了给你。”

    “你当我傻逼啊，我跟你一起过去，刀子无眼，别耍什么花招！”

    杨昔年走在前面，那人跟在后面，很快便来到自动取款机。因为深夜，取款机内一个人都没有，杨昔年瞄了一眼角落的摄像头，“大哥，这里不让抽烟。”

    “废什么话！赶紧给我取钱！”

    “这里有烟雾报警器，你如果不想招来警察，就把烟掐了。”

    那人一听心虚了，于是猛地抽了一口将烟扔在地上。就在他低头用脚踩压之际，杨昔年快速冲进取款机房并锁上安全门。

    “卧槽，你他妈的耍我，我弄死你！”那人说罢就狠狠地不停地揣在安全门上。

    杨昔年不急不慢的摁响报警按钮说明缘由，而后靠在取款机上当欣赏动物杂耍般看着那人怒不可解，骂骂咧咧。哼！连烟雾报警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不是傻逼是什么？

    很快警察便赶了过来，将那人制服摁在了地上。

    杨昔年详细向警察描述了事情经过，警察说，“这个人是惯犯，每次抢了钱以后就消失，等没钱了又出来继续作案，我们抓了他好几次都没抓到，这次多亏了你！”

    “不客气！”

    “那行，人我们带走了，这地方乱，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好！”

    汽车内，杨昔年吞了2粒胃药并大口喝了几口矿泉水，这才疲惫的倒在座椅上。这时电话响了。

    “老大，我们已经到聚餐的地方了，你人呢？”

    王泽宇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精力充沛，杨昔年反倒有些有气无力，“我不去了，你们吃吧！”

    “啊，你又不来！老大，你这样是不行的，项目组新来的几个都还没跟你打过招呼呢，你这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利于团队和谐稳定，这年头招个合适的新人不容易，你别给人家吓跑了，怎么说你也应该……”

    杨昔年耐不住王泽宇的唠叨，问，“在哪？”

    “嘿嘿，地址我发你微信上，等你啊。”

    烤肉店里，七八个人围坐在长条桌旁，烤盘里放着烤肉，滋滋的冒着肉香。

    新人小谢问王泽宇，“王哥，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冲着他的《谜镜》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那游戏太牛逼了，玩的特别上头，我从大二玩的时候就励志要加入咱们公司，所以当听说公司在我们学校办校招的时候，我激动的好几天没睡着。我还以为能在校招上看到真人呢，没想到进了公司了也没能见上一面。”

    王泽宇安慰，“老大他为人低调，不光是你们，我也难得见上一面，基本上都是线上沟通。听说T投资公司的新新投资负责人下周要过来开会，老大应该在忙这个。BUT！”

    王泽宇一个转折，惹得两个新人顿时来了精神，“什么？”

    “嘿嘿，我刚才给老大打了电话，他说一会就到。”

    俩新人得偿所愿，互相看着彼此，激动的整理仪容仪表，“真的啊？欸欸欸，你看看你我，还精神吗？靠，我早上没洗头。”

    王泽宇见过太多为了老大前仆后继的人了，早就习惯了，只要不是像上次那样有个玩家直接冲到公司非要见老大，怎么都行。“行了啊，老大不关注这个，你们把活干好，少点bug比什么都强。”

    不多时，杨昔年出现在烤肉店，他的脸色稍微有些惨白，但在不俗的外表下反倒有种清冷的帅气。王泽宇站起来冲他挥挥手，“老大，这！”

    小谢看过去顿时惊呼，“我靠，老大这么帅的吗？”

    同样是新人的小何也感叹，“这也太没天理了，我还以为是个地中海，至少戴个瓶底眼睛什么的。这副长相，只要在平台上露脸直播几个小时，我们游戏也爆了吧。”

    趁着老大还没走过来，王泽宇赶紧低声警告，“闭嘴，可千万别在老大面前提这个，他最烦别人说他长的好看，尤其是眼睛，看就好，别瞎逼逼。”

    “哦哦哦，知道了。”

    王泽宇把旁边的椅子往外挪了挪，热情的说，“老大，坐这！”

    “嗯。”杨昔年坐定，扫视了一眼齐刷刷看着自己的其他人，“抱歉，临时有点事，来晚了。”

    众人连连回应，“啊不会不会，没事没事。”

    杨昔年问王泽宇，“许总呢？”

    “哦，他说和投资公司那边有些事要沟通，今晚就不来了，让你坐镇。”

    “行吧，你招呼着，我回个信息。”

    王泽宇随即冲在座的人手，“欸大家别愣着了，该吃吃该喝喝，这几天熬夜赶进度都辛苦了，今晚吃饱喝足明天周末好好睡一觉。”

    小谢偷偷问王泽宇，“王哥，老大有女朋友吗？”

    “问这干吗？”

    “好奇啊，要是没有，我妹妹今年大二，可以介绍给老大。我妹妹长得很漂亮的。”

    王泽宇夹了块烤肉，用生菜包着放进嘴里，含含糊糊的，“应该没有吧，我反正没见过！”

    “真的啊，那看来有戏，嘿嘿！”

    小何笑，“有戏个屁，老大这样的人，要求得多高啊！在我眼里，谁也配不上老大。”

    杨昔年丝毫没有感受到周围人的议论，低头给许总发消息。

    杨昔年：怎么样？

    许总：新的投资负责人刚接手业务，对我们还不太熟悉，这次过来得好好招待。对了，我发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杨昔年：什么资料？

    许总：新投资负责人的履历啊，我去，我发你的消息你好歹看一看。

    杨昔年：哦，现在看

    杨昔年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2天前许总发给他的附件，打开：关卓，23岁。这么年轻，和昔尧一样大，应该还没毕业吧？再往下看学历背景，啊，原来是在国外的一所野鸡大学渡了层金回来。即便是这样，也不过刚毕业一年。作为投资负责人……会不会太年轻了。

    王泽宇留意到杨昔年脸色不对劲，关心的问，“怎么了老大，不舒服？”

    杨昔年轻叹口气，“没什么。王泽宇，和投资公司的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下周四。怎么了？”

    杨昔年暗自盘算盘算，算上周末还有5天时间，准备时间足够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投资负责人是什么风格，既然年纪不大，应该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很高，但相应的想法也多。还有，关卓……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王泽宇只想安安心心吃顿饭，可两个新来的一直不停的用眼神、用肢体示意他和老大打声招呼。他见老大抱着手机思索着什么，但手指却不动，于是打断，“老大，你忙完了吗？你要是忙完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杨昔年收起手机。

    王泽宇指着小谢，“这位是谢涛，前端程序，之前在W公司。”

    小谢立刻笑着说，“老大好！”

    “嗯，你好。”

    王泽宇继续，“这位是校招进来的，系统策划，何光，非常崇拜你。”

    “嘿嘿，老大好，我特别喜欢谜镜，大学时候每天都跟室友玩通宵。能跟你共事是我最幸运的事。”

    杨昔年微微一笑，“谢谢，除了谜镜，还玩过别的吗？”

    “很多，基本上同类型的我都玩过了，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谜镜，叙事内容紧凑，情节紧张不拉跨，该讲逻辑的讲逻辑，该讲剧情的讲剧情，很容易让人进入心流。”

    这时杨昔年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手机，“抱歉，我去接个电话，你们继续。王泽宇，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大。”

    杨昔年走到门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喂？”

    许志明问，“看了吗？”

    “嗯。”

    徐志明对杨昔年的回答只有一个“嗯”表示怀疑，“嗯！？就这？不会吧，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立刻马上打给我。这么淡定？”

    “你想说什么？”

    “23岁啊！还在吃奶呢！”

    杨昔年轻笑。

    许志明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寝室的室友，比他大1岁，大学期间就爱打游戏，经常逃课。大三那年，他随口和许志明提了一嘴自己做了个游戏demo，许志明就非要玩。

    当时是夜里，他都睡了，许志明玩过demo以后硬是把他晃醒，一双眼睛里闪闪发光，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昔年，我们合伙开个游戏公司吧。

    就这样，两个人成立了现在这家公司，许志明负责砸钱，他负责开发。5年了，他和许志明也因为意见不和争吵过，但都是一顿酒的事，从来不过夜。许志明很尊重他，很少插手开发的事，这样的合作伙伴，他很珍惜。

    “可能是精英中的精英吧，年少有为。”

    “像你这样？”许志明反问。

    杨昔年笑，“我可不是。我太普通了，就像一粒尘埃，不注意都看不见。”

    许志明立刻“哟哟哟，酸不酸啊你，你这样的叫尘埃，那我们这样的叫什么？空气？你啊就是太谦虚、太低调了，大学时候就这样，明明自带光环非得把自己整的像自闭症一样。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多交交朋友，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阳光，去去身上的霉气。王泽宇在公司老说你，说你是隐居的高人，轻易不出山。哎呦把那帮新崽子们谜的晕晕乎乎的。哎呀，这世上本没有传说，说多了，就成了传说。”

    “你倒是会套用鲁迅先生的名言。好了，别贫了，你完事了，还来不来？”

    “不去了，累死了，想回去睡觉！”

    “行吧！”

    杨昔年刚准备要挂断，许志明突然说，“欸，我可告诉你啊，投资人是冲着你的项目来的，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否则我饶不了你。下周四投资会，你提前收拾收拾，白瞎了你这张脸，关键时刻也发挥点作用。还有，今天聚餐，跟项目组的人好好聚聚，别整的自己跟个鬼似的总在深更半夜上线。其他的事，等见面了细聊。”

    “知道了，许总！”

    许志明笑着挂断电话。杨昔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点燃一根香烟，深深的抽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他看着马路上小龙卷风卷起枯叶旋转着又落下，一阵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哆嗦。

    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