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门
梦境,诺兰第二医院,精神四科。
“所以。盛盏,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清楚呢?”
一个熊爪伸了过来,“缔结契约吧。”
“什么?”
盛盏笑着说道:“不乐意我做你的灵仆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
“虽然叫灵仆,但实际上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只有这样我才放心把隐秘知识告诉你,你也能放心我不会在离开梦境之后就彻底脱离你。”
王策沉默片刻,问道:“你原本打算在梦醒了之后做什么?”
“缔结契约之后你就知道了。”
王策伸出了手。
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流向了手掌交汇处,在那里和另一股力量缠绕片刻后,一股陌生的力量流向了他的心脏,眼前的玩具熊瞬间看起来亲切多了。
盛盏笑了笑,“那么第一份见面礼,王策,你好奇孟不眠为什么铁了心要颠覆诺兰那群人吗?这是这一切的开始和源头,也是你我相遇的契机和桥梁。”
“说说。”
“那不直观,不如亲身经历一遍,你还能借此离开这个梦境的囚笼。”
“【寻客】不是说我要去第一层梦境里找到花焕溪吗?”
“那个家伙和你说了两遍一模一样的话,你觉得他是真的【寻客】吗?你的第一层梦境属于你自己,但是现在那里已经被失眠病诅咒污染了,你要是想向上走脱离梦境,无疑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至于花焕溪,你不必多操心,【彼岸医生】比我有办法。”
“那向下呢?”
熊脸露出一个笑容,“那当然是深入孟不眠的梦境。等你彻底进入他的梦境后,他想送你离开梦境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看着盛盏的笑容,王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盛盏没给他犹豫的机会。
“那么,开始了!”
盛盏用熊爪抓起了王策的左手,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那个野兽的图腾之中。
下一刻,天旋地转!
......
在西唐国,每个人生来便有天赋的差异,有的人是天生圣者,无师自通也可以吸引圣者级的灵仆来缔结契约,又或者自己的内心就可以孕育这样的存在。
当然,有这样的天生圣者,就有天生的非灵视者,他们是命定的凡人。
而夹在其中的,大多是初级灵视者,这样的人多见于贵族的后裔,而天生的中级和灵视者则更稀少一点。
同时,虽然天赋不同,但小孩子生下来并无差别,除了天生的圣者,其他所有的小孩子都需要外物的刺激才能觉醒自己的灵力。天生的初级灵视者需要接触低危灵仆,中级接触中危,以此类推。
为了防止父母因孩子天赋不好便弃养婴儿,西唐国规定所有的孩子要统一在7岁第一次接触,由专门的组织来提供低危的灵仆,在这之前的接触都被将判定为违规。
天生中级灵视者的孟不眠并不知道自己的天赋——低危灵仆根本无法刺激他觉醒,而专门去接触中危灵仆又要额外掏一笔钱,他的父母并不认为非灵视者的自己能生出来天生的中级灵视者。
虽然社会普遍认同,心灵和精神更纯粹的人更强大,但在西唐,血统继承论更盛行。
孟不眠的父亲是个兢兢业业的学院讲师,他的母亲是位农场主的独女。
在孟不眠刚出生的几年里,整个家庭其乐融融,享受着作为诺兰经济中层的福利。但好景不长,当时尚且强盛的邪教盯上了这个家庭,在家缝缝补补、偶尔和贵妇们一起喝茶的钟慕被茶会里的【塔梦】教徒种下了诅咒,把失眠病带进了家里。
一家之主的孟途因此频频失眠,情绪愈发暴躁,精神也逐渐不稳定,而作为失眠病诅咒传播载体的钟慕却显得容光焕发。工作屡次失误、生活压力逐渐增加、孟不眠迟迟未曾展现灵视天赋、妻子总是去那个茶会喝茶,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压得孟途愈发无法呼吸。
时代在剧变,节奏在加速,而阶级固化带来的鸿沟又是正常人难以逾越的——身为教师的孟途可以接触到贵族的后代,更是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点,而他的孩子还偏偏毫无展现天赋的迹象。
孟途突然开始酗酒,记忆里那个严肃而不失温柔的父亲变了一个人,虽然看向孩子的视线依旧温柔,但是其中却掺了很多年幼的孟不眠无法理解的情绪。自责、失望、颓废这些混杂在一起,似乎只有酒精可以麻痹他的痛苦。
过了一段时间,钟慕终于察觉到异常,她似乎发觉丈夫的变化是和她有关,于是钟慕决定远离茶会,换一份工作。钟慕身上的失眠病诅咒失去了源源不断的补充,无法再维持最初的强度,孟途的精神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靠着酒精也渐渐适应了失眠病。
日子好像开始好起来了。
但被忽视的孟不眠没能逃过这一劫,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可以通过酒精来麻痹自己,年幼的孟不眠甚至不知道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的痛苦,他也不敢。
终于,他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下生了一场大病。被送去往二院的他被诊断出受到诅咒,直接被推进了医院的最深处——精神四科。
在那里,他接触到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光景——哀嚎、脓疮、癫狂或冰冷的注视、压抑的光线、抓痕、泪水和鲜血。孟不眠已经记不清在治疗开始前他到底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被关押在那里的疯子用完全混乱的语言和声音向他展示了一个错误的世界。
最终,在镇定剂的作用下他做了一场梦,以此来接受治疗,又或者说,接受精神四科的医生们的一场实验。
另一边,孟途还要对着治疗开销发愁,那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生活的家庭所能容忍的极限,但他和钟慕别无选择,自己的孩子还躺在医院里,如果断了费用,精神四科的人是不可能继续救治他的孩子的。
当然,这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些医生从未见过患有噩梦症的非灵视者,他们也或多或少地察觉到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他们需要在孟不眠的梦境里做些实验来探究这些秘密,哪里会轻易放跑这个来之不易的实验体呢。
当孟不眠在沉睡了一个月后终于醒来时,他的家已经支离破碎。
孟途为了钱,身兼数职,每日过劳工作,过于紧绷的精神随着课堂上一个旧贵族后代的嘲讽而彻底绷断,破口大骂的他不仅丢了工作,在晚上买醉之后还被当地的流氓袭击,身上最后的钱也被洗劫一空。
他的母亲,钟慕,也因此事在短短几日后因为上司的骚扰而被迫辞去了工作。
孟不眠在梦里经历了很多事情,他虽然年纪还小,仍然不懂世上诸多事情究竟是为何,但他也不再是一无所知。他走到街上卖报跑腿,去过马戏团,洗过盘子,翻过垃圾拾过荒,他想和父母一起继续生活下去。
这一切就像一个起起伏伏的旅途,在历经千难万险,他终于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噩梦中醒来,终于能和在生活中挣扎的父母一起去迎接未来的挑战。不管是穷困潦倒还是如何,只要家人还在一起,对于孟不眠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在那个梦里,孟不眠已经受够了只身一人。
可他的父亲在寒冬病倒了,在过年夜的前一个晚上,父亲没听到洗礼的钟声,也没吃上一家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年夜饭。
第二天清晨,钟慕体内的失眠病诅咒因为她的痛苦反噬,崩溃的她也选择了轻生。
这就是孟不眠的童年,跌跌绊绊的过山车最终并没有安稳地迎来一个幸福的结局,反而直直冲向了破碎的深渊。
在母亲死后,他被他的外祖父接到了农场,开始了他的青年生活——起早贪黑在田里干活。孟不眠并没有抱怨,活着继续呼吸空气,感受稻浪涌动,感受晚风轻拂,总好过永眠不醒。
一直到十七岁为止,孟不眠把黄金的时间放在了农活与感受自然上,在稻田里,在大山上,在雾里,在林中,他做了很多梦。
这时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这样的田野生活或许就是他的归宿。
在十七岁生日那天,他的外祖父想要给他买个蛋糕,摸着黑进了城,却被流氓抢走了行李——包括刚买完的种子和给孙子买的蛋糕,几个地痞讥笑着分食了蛋糕,把种子随意地洒了一地,然后大笑着逃离了现场。
被殴打了一顿的老人艰难起身,他追了很久也没追到,没有人帮忙,也没有人制止。随着慌忙中被绊倒,老农场主重重一摔,再也没能爬起来。
......
盛盏没有骗他,当他真正代入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便在梦境里靠近了孟不眠,转瞬间,他便从这场拉锯战中脱离而出,回到了现实。
盛盏唯一隐瞒的,或许就是这段窥探的过程有着远超他想象的痛苦。
王策睁开了眼睛,他正躺在一件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一时间没能分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吱呀。
一个金发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是万稻,王策看着万稻的脸不由得一愣,那正是梦里青年时期孟不眠的样子。
“醒了?”
“花焕溪呢?他出来没有。”
万稻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王策缓缓从床上起身,带入孟不眠梦境的痛苦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咬着牙还能扛过去,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那是天翻地覆的毁灭,王策数次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要在噩梦的噬咬中彻底湮灭,都是手腕那个图腾的力量在强行维系着他的灵魂。
一个小巧的玩具熊突然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王策的肩膀,靠在男人的脖子上坐了下来,“维持你的精神真的累死我了。怎么样,窥探眷者甚至是圣者的梦境,是不是很有意思?那可是真正的隐秘啊!”
王策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我也好累......”
玩具熊揪了揪他的头发,“那就再睡一觉。”
“我刚醒过来啊。”
“做噩梦不算,你的脑子一直在高强度活动,甚至因为不用分配给大脑的其他部分,你刚刚的噩梦才是真正的烧脑,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王策躺了下来,孟不眠的童年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就是,孟不眠吗......”
屋外,午后的烈日正在朝着天际坠去,躁动的蝉趴在树干上不停地鸣叫,万稻正给被炸毁的地面填土,花焕溪则在门口逗弄着小猫。
孟不眠期待的,是这样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