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预言书开始
繁体版

第三章 不速之客

    西唐历1808年,秋3月,18日,诺兰城北,尤家古堡。

    “医生,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花,叫我花医生就好。”

    “花家,是世代出名医的花家吗?”

    “或许有些渊源吧。据我所知城北没有姓花的家族,尤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那个花家的后人呢?”

    “我小时候偷听父亲和母亲聊天,听到诺兰以前有过一个世代都为贵族服务的杏林世家。”

    “呵呵呵……是吗。”

    ……

    灵视者,乃是异于常人、能够操纵驾驭灵仆的超能者,而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就叫做非灵视者。灵仆,则是充斥在这个星球的奇特生物,有的好像动物植物一样普通,有的又能附身于器物,有的更是如同超现实的幻象。

    根据威胁性,人们对灵仆进行了划分,从无害、低危,到中危、高危,再往后的眷者灵仆已经是世间罕见。

    而灵视者的评级就简单得多,能驾驭什么级别的灵仆,就是什么等级的灵视者。这样的等级划分为这颗星球上的社会带来了先天的阶级。掌握更强灵仆的人自然而然掌握着更多的资源,也享有更高的地位。

    诺兰的旧贵族们便是这样来的,那些大的家族从显贵的祖上那里继承了强大的灵仆,并一直传承下来。

    作为排名算得上靠前的尤家,就是继承了祖先的【高危灵仆·玩具熊】,由于其优秀的监视功能,尤家在那些以窥视臭名昭著的贵族圈子里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就这样,与【玩具熊】合作的尤家家主换了一代又一代,而尤家和这个邪恶而狰狞的灵仆在诺兰的北区站稳了脚跟,生意也越做越大——尤家生产的布玩偶在西唐国都算赫赫有名。

    不过这一切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略有凉意的早上结束了。

    【玩具熊】在巅峰时期到底控制着多少【监视人偶】,又掌握着多少【玩偶】,没有人知道,它窥视过的那些足以颠覆西唐的隐秘也随着它的陨落彻底被淹没在历史碾压的车辙里。

    它留给诺兰的,就只有带上人皮面具的王策知晓了。

    ……

    西唐1809年,春3月,6日。

    焕容诊所地下室。

    砰,砰,砰……

    重拳轻拳交错挥出,力量纠缠在肌肉与骨骼之间又顺着臂膀宣泄到沙袋之上,汗液在脸上留下的印记还未干涸,皮肤便又被重新润湿。

    训练中的王策突然后撤一步,踮脚扭身转体,步伐灵动交叠,腰腹带动大腿,牵连小腿,转体两周朝着沙袋便是一记回旋踢。

    轰!

    用于固定的铁链受不住压力猛地崩裂开来,柔性皮革里的沙子在力量的传导下炸裂,冲破了沙袋倾泻一地。

    王策的眼角突然有些瘙痒,他顺手挠了挠,向着训练用的擂台外走去。

    场地边,花焕溪正倚靠着灰暗的墙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看到王策下走近,朝着旁边桌子上的补剂抬了抬下巴。

    “摸清楚【玩具熊】的能力了吗?”

    “力量,强到不合常理的巨力。”

    “【玩具熊】原本能控制的子体呢?那些【监视人偶】和【玩偶】呢?”

    “只有很模糊的联系。可能当面才能控制吧。”

    这样的结果对于花焕溪来说并不完美。在他的设想里,只要王策能在人皮面具之下活下来,就应该能掌握那张原本属于敌人的情报网。

    “母体突然失联,作为子体的【监视人偶】很快就会察觉到问题。留给我们的时间更少了。”

    王策举杯喝完了泛着银光的补剂,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准备怎么应付他们?”

    “用那件事情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对,时机还没成熟。”

    花焕溪皱着眉开始来回踱步,原本的计划随着【玩具熊】突然亲自到访而被打破,敌人的敏锐迫使他临时动手。现在,需要制造一点动静来为他的合作伙伴拖延时间。

    “或许要在尤家做文章了。”

    ……

    7日,下午。

    叮铃铃~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人到访了焕容诊所。

    王策此时正在地下二层的擂台上训练,当中年人走进诊所的那一刻,他突然心头一动。

    大厅的花焕溪并不知道王策的感受,他从沙发中站了起来,很客气地微微躬身,“尤管家,您怎么来了?”

    尤图,尤家的总管。和花焕溪为数不多的几面里,这个男人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精致,一丝不苟,比起大腹便便、满眼狡诈的尤家家主,尤图更像是一个贵族。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用发胶抹得发亮,修剪到恰到好处的短须,纯白无垢的衣领,笔挺的风衣,哑光的手链,比起打理一个家族,尤图好像更擅长打理自己。

    “小姐说,前日有位女仆来医生您这里取先前订好的面膜,但这位女仆在离开城堡后并未返回。我今日有些时间,便来您这里问问那日的情况。”

    胡说八道,看来是尤家本身的【监视人偶】率先察觉到母体【玩具熊】的失踪了。区区一个仆人的性命,就算再多也不可能引动尤家总管。

    “前日确实有位女仆来取面膜。可她拿到之后便离开了,之后她又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管家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地盯着花焕溪。突然,他叹了口气。

    “小姐想请您亲自去一趟尤家,一方面是请您做一做保养,一方面小姐还拜托您再带一些化妆品。”

    说着,尤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清单,麻烦您了。”

    确实是尤小姐需要用到的东西,花焕溪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管家,突然挂上了温和的笑容。

    “请您在沙发落座,稍等片刻,我需要去地下室取几个特定的药品。”

    尤图微微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转身走进楼梯的花焕溪没过几步便迎面看见匆匆赶上来的王策。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告诉你没指示别上来吗?”

    “我感受到了,【玩具熊】对子体的感应!”

    花焕溪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他不确定尤图是否感知到王策,尤图严肃又夹杂着几分柔和的神情充满了迷惑性,七分假两分破绽,剩下的一分真相便被彻底遮盖。

    “你觉得子体能感应到你吗?”

    王策愣了愣,下意识摸了一下眼角,他说道:“应该是不可以的。”

    沉吟片刻,这样的突发情况并没有留给花焕溪很多时间,他立刻做出决定:“现在去换上衣服。”

    “去哪?”

    “尤家。”

    片刻之后,尤图看着花焕溪身后仆人打扮的年轻人有些吃惊,他扭头看向带着温和笑容的医生。

    “我新招的助手,尤小姐不会介意我带着他的。”

    尤图不再多说,领着二人坐上了通往诺兰北城的马车。

    是的,马车。虽然西唐国东境那些发达的、先进的新兴城市已经开始采用海外传来的机械车,但在封闭守旧的圣地,诺兰仍然沿用着那套低效的工具。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他说不了话,您叫他小王就好。”

    “您怎么突然想到招一名仆人呢?尤家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果您需要,我想小姐不会拒绝的。”

    “呵呵呵……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暂时还不需要。”

    王策无法插话,他便看向窗外闪过的风景。

    泥泞的街道,低矮的居民楼的墙皮上是雨水和污渍漫布的画卷,碎裂成不规则形状的玻璃任由冷风灌入,王策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住着人,也不知道如果有人,该怎样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

    马车从西城慢慢驶向北城。

    散布鹅卵石的泥土小道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大理石一点点取代,楼渐渐高了,甚至高过了车窗的上沿,从缝隙里鼓入车厢的风都暖了。

    楼房变成城堡,王策大概猜到,这便是医生与他说的诺兰北城。

    西唐的祖地,旧日的源头,贵族的圣地。

    ……

    “小姐,客人到了。”

    推开厚重的屋门,不苟言笑的尤图微微欠身抬手,医生领着自己的助手越过管家,穿过挂着壁画的走廊,终于见到了这位居住在城堡深处的贵族小姐。

    尤沐,尤家大小姐,尤爵士最疼爱的孩子。

    “花医生,好久不见。”

    坐在椅子上的尤沐看着窗外的风景,走进房间的二人只看到她那波浪金发下的雪白鹅颈,和雕着人面花纹的奇怪椅子。

    “今天好像多了一个客人呢,他是您的朋友吗?”

    声音非常甜美,轻柔,王策几乎能猜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怎样一个娇小温柔的女孩,又该有着怎样一幅惹人怜惜的倾城容颜。

    “是的,尤小姐,这是……”

    “是【玩具熊】吧?没想到您能和他交朋友!在我的印象里,小熊并不是很好相处呢。”

    小……小熊?

    王策如坠冰窟,古怪椅子上的背影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让他战栗的阴影。

    但花焕溪没有注意到王策的异常,反而如同往常一般的态度,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您说的我可听不懂,这是我的助手,他只是我前一段时间在路上遇到的流浪汉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女孩的恍然大悟中带着几分俏皮,银铃般的笑声中参杂着小孩子特有的可爱与娇憨,花焕溪脸上的温和表情逐渐有些真情实意起来。

    接下来的对话王策便再也听不到了,他能感受到那张椅子上的每一张面孔都张开了双眼注视着他,好像要穿透他的皮囊,剖开他的血肉,从灵魂与大脑的深处找到被囚禁的【玩具熊】。

    一直到他被花焕溪领回诊所,王策才从浑浑噩噩中解脱出来。此时他才发现,贴身的衬衣后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打湿。

    “你刚刚怎么了?”

    看着医生略带几分不耐烦的神情,王策有些崩溃。

    “那个尤家小姐,她一直都那样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绝对不可能,王策不可能没来由的对一个普通人产生恐惧,更何况医生的状态也不对,这里面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实录》在哪,我需要看看那本书。”

    花焕溪皱了皱眉,丢给了王策一本陌生的书。

    书页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诺兰的怪椅传说》:

    “相传,在诺兰的一家家具商城里,有着一个卖椅子的手艺人。他的天赋出众,以独到的手法在椅子上雕刻,精妙繁杂的花纹让椅子凭空多了些许神秘的意味,并以此卖出高价。可是由于耗时耗力,匠人的生意一直不景气,等着他富贵的未婚妻离开了,等着他衣锦的母亲重病离世了,到最后,那些曾经支持他的顾客也随着他沉醉于雕刻,而非生产椅子,永远地离开了他。”

    王策看到了最后一行。

    “匠人的精神沉溺在吹捧、天赋、生计、梦想、未来、生活交错编织的迷宫里,扭曲的意志让已经一无所有的他将所有的心血都浇灌于最后一件作品——一个雕满人面的古怪高背椅。”

    故事的结尾,还跟了一段小字。

    【高危灵仆·酩酊人面椅】:沉醉于椅子的人将被囚禁于其中,只有不为所动的纯真之人才能坐在上面。

    “花医生,尤小姐为什么一直背对我们呢?”

    “尤沐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眼睛看不到,意味着无法直视人面花纹,不可能沉醉其中。

    酩酊……

    王策合上了书,封面陌生地写着《实录》,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怎么办?

    花焕溪看着他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屋外的光线照亮的灰尘凝滞在空中,王策的冷汗顺着脖子缓缓滴落。

    王策的左眼突然奇痒无比,他忍不住伸手去用力地抓,可手刚刚碰到眼球,污浊的血液便溢出瞳孔。

    剧痛从左眼辐射散步,喷涌而出的痛觉提醒了王策。他大抵是中了幻术一类的催眠,在他听着医生和尤沐的对话时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但现在,来自【玩具熊】的能力让他清醒,让他感应到在诊所便感受到的那份悸动。

    “【监视人偶】……子体,子体!”

    ……

    和尤沐聊得正欢的花焕溪突然被身后助手的大喊大叫打断,这让他有些恼火,但转瞬便又是错愕。

    有问题!

    【高危灵仆·彼岸医生】

    手持手术刀的线条灵仆骤然出现,从花焕溪身后窜出,悍然举刀劈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丝毫不见怜惜,畅聊时伪装的温和被瞬间撕碎。

    宕!

    无往不利的手术刀原本应该精准地沿着少女脖颈脊椎的缝隙划过,可现在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突然变高的椅背上。

    “啊!医生?医生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惊慌,什么也看不到的她只能感到一股冲击。

    精通人性的医生迟疑了,而正当花焕溪犹豫的片刻,房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砰!

    中年人闯入了房间,尤家的管家,尤图,在没有传唤的情况来到了他不应该进入的地方。

    椅背正中央长出一张人脸,看那面孔,竟和尤沐有几分相似。人脸看着尤图,张嘴说道:“动手!【玩具熊】在他们手里!”

    可是尤图刚迈出一步,便又停在原地,脸上青筋暴起,却再难迈出第二步。

    花焕溪看着同样满脸狰狞的王策,心里有所明悟。

    嗤!

    手术刀穿刺了王策的手掌,昏迷的男人瞬间睁开双眼,漆黑的液体从左眼流出,而尤图也终于动了起来。

    管家双手插入口袋,伸出来时手指上便多了一幅指虎。

    【低危灵仆·骨牙】,器灵类灵仆。

    斯文的中年人微微曲腿,猛地弹射而出,收拳蓄力,又扭腰带动拳头狠厉挥出。

    直奔人面椅背后的怪脸。

    “不!”

    瞬息之间,【酩酊人面椅】便在尤图的一拳下破碎开来,变成了一个没有椅背的矮凳。

    “医生?医生你在哪?我害怕!”

    可怜的尤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

    花焕溪长出一口气,问题终于解决了,只剩下安抚可怜的小姑娘这一个任务了。

    “真是精彩啊,花医生,没想到当年的清洗最后还是有疏忽。”

    大腹便便、满眼狡诈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花焕溪有些恍惚,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尤家现在的家主,尤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座城堡里见到这个胖子。

    “有意思的表情,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