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浅春之月，但还是雪花簌簌，为山河天地铺盖银装。

    在厚积雪花的路上，战马一边迈着坚实的步子前行，一边不断地打着响鼻，看起来冷得不行。而马背上的四个军士则仍然挺直腰背，捉着军旗，规规矩矩地领着路。

    后面并行的两列军士各自揣着一块不断散发温暖红芒的玉符，带着沉重的呼吸跟在领路的骑士后面小跑前进。

    再往后，三辆涂画着青山标志的马车也跟着缓缓前行。

    第一辆马车上，马夫边不时拉动缰绳，调整着专供拉车脚力非凡的驮马前行方向，边摩挲着怀里已经不是那么温暖的铜制暖炉，试图从中尽可能汲取暖意，驱赶寒冷。

    忽然，马夫背后传来一阵拉门的轻微机簧声。待马夫转头看去，一个英俊的白袍少年探出头来。

    “白公子。”马夫微微点头示意。

    少年迷瞪了一下眼睛，干脆整个钻了出来，被马车外的寒风浸地打了个冷战，浑身说不出的清爽，悠悠道：“下一个城镇要到了吧？叫什么你知道吗？”

    马夫们都是专门找来识字善驭马的老手，对于路程安排心知肚明，当即回道：“是快到了，约莫再有几里路就到红叶镇了。”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也许这一走，就是千里之外、千日之后了。”少年本是万般皆无烦恼的年纪，眼下又是得了仙缘，就是欢呼雀跃欣喜若狂也不奇怪，但少年偏偏似有伤感之意，倒是让人出奇。

    但马夫训练有素，纵使心中闪过些许念头，面上也丝毫不露，只默默赶车。

    “白思飞，你刚睡醒就出来吹风，不怕着凉吗？”木文花穿着厚实银裘，也钻出马车和少年一起蹲坐在车板上。

    马夫不安地往前挪了挪屁股，一副专心赶车的样子。

    睡醒出来吹风的自然是白云山镇的白思飞。

    距离车队来到又离开白云山镇，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理所当然的，白开心组织召集的一众适龄孩童都没有“仙根”，吩咐管家白庭每个孩子分了两斤白面便当组织的花销，然后又各自遣散了。

    对于这个结果，木眠等人自然早有预料。

    另外还有件哭笑不得的事情：那位东河公子似乎真的是因为嘴馋豆子糕才将寻仙牌毫光黯淡的白思飞破例收下的，还特别要求在白府暂住一天，就为了白思飞赶着给做出几十屉糕饼点心，留在路上慢慢享用。

    而得知此事的木眠等人也不免啧啧称奇，感叹白思飞的好运。

    但白思飞却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欣喜的。虽然他经历奇迥，打通灵窍后又聪慧远超常人，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骤然离开熟悉的后山和亲人前往什么擎苍宫“求仙缘”，除了几分欣然和兴奋，也有不少紧张和忐忑。

    从白云山镇离开，一行人又经过了两个城镇，检测的孩子能像白思飞那样使寻仙牌微微放光的都是少数，而像十三公主云裳错和木家木远图、木文花那样能让寻仙牌大放光亮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不过东河似乎一点也不急躁，只管优哉游哉地随队前行，整日缩在马车里吃点心或打坐修行，驻扎休息也不出来，只有到一个城镇需要他动用寻仙牌了才离开马车。

    木眠出行前早就被吩咐清楚，一路上多做少说，皆以东河做主。既然东河不急，他也就按照原定路线规规矩矩一个城镇一个城镇地访过去。

    未时，车队赶到了下一个城镇：红叶镇。

    木眠照例出面进行交涉，东河慵懒地跟在木眠身后，而白思飞等四人则规规矩矩地跟在东河身后。

    走进红叶镇，跟在东河身后的白思飞突然听到东河轻咦一声，抬头看去，却见这位神秘的擎苍宫人露出欣喜的神情。而察觉到白思飞看了过来，又恢复了以往抱歉式的微笑，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白思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升起了三分警惕。

    红叶镇镇长名叫李辕，是个留着长须的国字脸中年人，据说还认识白思飞的老爹白开心，在知晓众人的身份和来意后，便热情地迎接起来。

    “召集孩童？这……没有问题！不过若想细致些，怕是明天也未必能召集全啊。”李辕所在红叶镇虽和白云山镇相距不过数百里，但繁华程度却要高得多，也对寻仙问道之事更加熟悉，在明确木眠等人身份后，当即爽快表态，“当然如果仙师行程紧急，明天召集七八成的适龄孩童是没有问题的。”

    红叶镇户数过万，能在一天之内通知召集七八成的孩童已然算不错了，木眠满意地点点头：“好，就依李家主所言。”

    几人又热络地商讨几句，客套完了，木眠与云裳错、木远图、木文花各自被家丁领着去客房休息，而白思飞则老老实实跟着东河前往厨房，给他准备新一轮的糕饼点心。

    天可怜见，白思飞看了各种美食纪录片后想着做豆子糕等改良点心，只是感怀高飞而为，但多是给想法，成品大多是府上厨子完成的，自己实操水平属实一般，也就白开心这个父爱扭曲感知的才会觉得他做得能比府上王师傅等人做得要好吃。

    可这一路走来，在白思飞的用心学习和练习下，他的手艺似乎还真要练起来了。

    这一个月来，在马车里就通过星盘观摩学习，到一个城镇就借身份之便随意练习制作，从比较简单的金银馒头、鲜肉包，到比较有难度的金丝烧麦、桃酥，可以说水平一日千里，不但东河大快朵颐，连尝过的木眠等人也大为惊奇——这白家的孩子或许修仙上天赋平平，但做点心却真是一把好手。具体而微的手艺在柔、密、绵、弹等方面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难能可贵的是思路天马行空，总会有各种奇异而莫名协调的搭配，叫人拍案叫绝，也不知道这每天起码要睡八九个时辰的孩子，是不是在睡梦中得天授来的奇思妙想。

    其实木眠等人的猜想一点不错——他的“奇思妙想”都是来源于星盘里的一部专讲美食纪录片，其中一部舌尖上的中式点心就如同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详细讲授了各种点心的做法和要点，因此只要白思飞用心发动其超人的记忆力、理解力和动手能力，不说一比一还原，仿照个七八成是轻轻松松的。

    不过，白思飞很早就知道当自己火力全开时学习能力是非常强悍甚至吓人的，因此在过去他不太愿意太过用心，倒不如打开星盘再看两部电影。

    但眼下是不行了——白思飞被东河看中目前最大也是唯一猜得出来的可能，就是这一手点心功夫。虽不知道东河到底是何等实力和地位，但白思飞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条大腿，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力抱住他。

    白思飞在星盘中的一部名叫“当幸福来敲门”的电影中对一句台词影响深刻：“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那往往是努力的人剩下来的。”——他不知道寻仙是不是他改变人生的机会，但是总要先试着抓一下。

    “公子，这里的东西还是比较齐全的，芝麻酥饼、枣包、雪梨酥、冬瓜蓉酥都能做，你看是都来几份还是怎么样？”白思飞现在已经颇为了解东河的口味了，在观察厨房食材后参考以往的行程，白思飞给出如上建议。

    雪梨酥和冬瓜蓉酥保存时间较短，而芝麻酥饼和枣包保质时间较长，手法得当存放十天半个月也不妨碍吃，搭配起来刚好能应付十天左右东河的吃食。

    “雪梨酥和冬瓜蓉酥少做些，芝麻酥饼和枣包也不必多做。另外你说过有一种枣泥酥能存放三月之久？这个多多的做”东河摸着下巴说出要求，看到白思飞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有问题吗？”

    白思飞压住心中的想法，摇摇头：“没有。”并挽了挽袖子，开始整理食材。

    见白思飞乖巧的模样，东河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豆沙饼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道：“你蛮聪明的，也知进退，还是很适合走仙路的。”

    不知东河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白思飞只得揉着面团讪笑道：“多谢公子夸奖。”

    “聪明知进退，能活得长久。但有时候，麻烦找上门可不会管你知不知进退。想要活得好，有时候胆子还得大。”东河将豆沙饼嚼下肚子，似是教导地说道，“修行界有位大人物曾说过一句话：‘修行要有三分恶气’——一些时候的争、拼乃至抢，都是很有必要的。”斟酌了一下，东河缓缓道：“今天晚上，如果胆子大，别睡，听到响动可以试着出来看看。”

    白思飞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而没等他说话，东河已经一个响指，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了。

    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见证超凡手段，纵使白思飞已经做过许多心理建设，但还是难免为之失神。

    三分恶气么……白思飞咀嚼着东河的话，手上重新开始揉搓面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