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道人方才那一指看似因怒而发，实则极有分寸，出手的刹那封住了陈小山四面八方的元气，而其中的法力却并不太强。陈小山打过无数场架，眼光精准，立时感应到了法力最弱的一处环节，便以剑遁躲了过去。

    此时见师父一脸好奇等自己回话，陈小山搓着下巴光笑不吭声。

    小顾道人嘴角动了两下，摇了摇头骂道：“你先给老子滚出去！”

    陈小山哈哈一笑，遁到了鸟巢外面望天。

    师徒二人方才叙话没注意时间，现在正是夜半时分，星子满天，一轮明月熠熠生辉，没有一丝云彩。清风徐来，吹拂在面，陈小山感到一阵舒爽，又听到师父在鸟巢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骂自己，才感觉真正回到了山门。

    这边正在胡思乱想，就被一股大风带着飞上了天。陈小山见师父袍靴无不合身，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才打劫成功的强盗，不由得笑出了声。

    两人很快在门板巨石前落下，小顾道人颇有些不自在的走了几步，又狠狠跺了几下，地上顿时烟尘四起，出现了四五个脚印，每一个都深达几尺。

    只听小顾道人嘿了一声：“靴子不错，老子这一脚连铁块都能踩碎，这靴子居然毛事都没有。”

    “好本事！”陈小山称赞后上前行礼：“还请师父指点剑法。”

    小顾道人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头打量了陈小山几眼，眼中隐有忧色。

    陈小山正在纳闷，就听他说：“你是我徒弟，你的资质啥样老子最清楚不过，没道理你短短几年就开全了十二条灵脉。你这孩子心思重，我知道问了你也不会说，我倒是不担心你做啥出格的事，只是看你现在走得这般顺，以后的路可未必好走。”

    陈小山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不为别的，他没事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从白骨魔宫中得了不少助力，隐约觉得会有后患，回山后先被师祖点破，此刻又被师父提及，看来确实问题不小，当下紧问道：“如何难走？”

    道人负手望天，悠然道：“你不爱听就权且随便听听，你师姐根骨奇佳，以她的资质尚且将近十年才开满了十二条灵脉，其后更是仗着两柄天生的六阶飞剑睥睨群雄，风华绝代无人能及，却在长河境巅峰停滞了两年止步不前，这便是我说的难走。天道有常，一时借力顺风顺水，日后总会还回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见师父又拿师姐和自己比，陈小山心中略有些不服气，可是知道师父说的有道理，不免无言以对，故此张了张嘴，没话说。

    小顾道人扭头看到陈小山张嘴结舌，笑道：“你这娃娃方才劝老子劝出花来，轮到自己就钻起了牛角尖。小山，你的路还长着，世间多的是山等着你去攀，你莫丧气，师父和你一起攀。”

    陈小山心中感动，躬身一礼。

    道人摆了摆手说：“游丝剑法乃这世间一等一的剑诀，所谓‘游丝十五景，晦明两相间；识得玄机转，只手可补天。’”

    陈小山暗道：我就说这剑经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毫不搭界，原来说的是十五种不同的招数。不对，不止十五种，还有晦明两相间。

    补天剑经神妙难言，游丝剑法他琢磨多日始终没有半点头绪，方才听到小顾道人说‘十五景’，立时便如醍醐灌顶般推开了那扇门。

    听小顾道人接着说道：“你且说说游丝剑法第一段。”

    陈小山毫不含糊，立时答道：“云山星海月在天，酒暖曲冷剑光寒。风吹碧水长空动，一曲逍遥闻世间。”

    “你看到了什么？”小顾道人问。

    “......你。”陈小山说了句玩笑。之前他研究了无数次，把云啊星啊什么的想了个遍，也根本想不到招数上面去，此刻猛然间听到师父说这是‘一景’，脑海中便飞快转过了几幅画面，结果还是一无所得。

    小顾道人摇了摇头，拿出一坛子酒，拍开坛口举起来喝了个痛快。

    陈小山见他单手提坛，月下饮酒，酒液顺着嘴角从虬髯中穿过淌下，江湖气甚浓，和修道人的身份远甚，不禁心有所悟。

    正想再仔细揣摩，突听一声轻笑，青鸿子踏着月色从空中徐徐落下。

    “师父。”

    “师祖。”

    师徒二人上前见礼。

    青鸿子捻着胡须，打量了小顾道人一眼，脸上有些惊讶，又打量了陈小山几眼，这才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长风，你把第一景演示给小山看看。”

    小顾道人恭声应喏，收起酒坛，转身走出几丈后站定，再一伸手，长空剑破匣而出。飞剑在手，道人气势一变，接着手腕连着颤动了十数下。

    陈小山的眼前马上现出了一番奇景：一座具体而微的高山拔地而起，山顶上的一小片天空里星子满布，璀璨生辉，明月在天心朗照，云彩如同薄纱般自在漂浮，而峰顶上正有一五官模糊的人影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握持门板巨剑，看这人身形和小顾道人有几分相像。

    所有景象皆是剑丝所织就：云，山，星，酒......

    陈小山不禁看得目瞪口呆，猛然间听到一支曲子在耳边响起：

    少年弟子江湖老，斯人难再描。

    一杯淡酒暖，一曲逍遥叹。

    一轮明月挂在星海间。

    刀光寒，剑影乱，是非恩怨一念牵。

    风起时云动，山巍巍碧水长天。

    世间光明现。

    再看小顾道人，带着长空剑直直撞入到了奇景之中，很快便和景中人像合为一体，边高歌边舞剑，仪态潇洒之极，宛如一代侠客，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代宗师风范。

    陈小山叹为观止，心里也蠢蠢欲动，想扯出尘光剑去耍上一番，突听身旁的青鸿子叹了口气，便按下了心思没再动作。

    只听青鸿子说道：“长风的性子毛躁，说话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也正是因此，他才适合修炼灭世剑经，而你心思缜密，擅于查缺补漏，补天剑经非你莫属。”

    陈小山挠了挠脑袋，问：“我师父的招数耍得这么好，怎么您老看上去还不太满意？”

    青鸿子摸了摸狗皮膏药，在上面按了两下：“前半段还有几分补天剑经的模样，后半段他是起了酒性在那胡耍，补天剑经他只会这第一式。”

    陈小山忙问缘故，青鸿子笑道：“想修习补天剑经得先学作画，你看你师父的性子哪是个作画的？每次我让他作画，他画着画着就哼起了歌，哼着哼着就喝起了酒。”

    陈小山一乐，又想到自己也不太喜欢作画，不禁叨咕出声：“作画没有那般容易吧？”

    青鸿子哼了一声，反问道：“容易？你倒是说说这世上哪桩事能称得上容易？”

    陈小山见师祖不悦，不敢再接话。

    青鸿子缓和了语气说：“如果只是想着把事情做完，那自然容易，可是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那便是不容易了，须知道事情做完和事情做好是两个概念，而在好之上还有更好，没有止境。”

    陈小山躬身谢过师祖指点。

    青鸿子点了点头，把陈小山无声无息带离此处，留小顾道人一个在这里耍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