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耳瓶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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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黑哥。

    x年x月x日·下午

    才刚刚进入到三月份,香港的天气,就开始炎热得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从太平山顶的缆车总站出来,穿过狮子亭,一路走到宾吉大道,董学成浑身已经是汗津津的了,他转进一条绿树成荫的小路,有风徐徐吹来,顿时觉得凉爽了许多。

    他停下脚步,从裤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把墨镜取下来,仔细的拭了又拭,然后朝前面的九号别墅慢慢走去。

    远离了市中心的嘈杂和喧嚣,下午时分,山上的游人也不太多,太平山显得分外的松弛,悠闲,舒适,仿佛是一方远远游离于尘世的宁静之地。一幢幢精致的别墅和豪宅,掩映在浓郁的林木和花丛之中。大洋方向刮过来的一阵阵海风,在树的枝叶上摇动着杂乱的响声。

    这里是全香港最高级最集中的富人住宅区,无论是工商,金融界出类拔萃的成功者,或是文化演艺界的巨星大腕,三流九教,七行八业,凡是有了些钱,又有了脸面的富人,都以在太平山上有一处住宅引以为骄傲。

    九号别墅,静悄悄的独立在小路的尽头,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别墅面积不大,却小巧精致。高高的一圈金属花式围栏,把两层半的楼房围在中间。屋子的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滕蔓,将一幢浅灰色建筑,掩饰得象它的主人一样,谨慎,小心,十分低调,一点也不显山露水。

    越走近别墅围栏的门口,董学成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胸口咚咚咚的跳得急促。

    老板突然打电话叫他上山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上次交的一件“鬼货”(盗墓文物),不小心打了眼,事后察觉有些问题,可能是件新仿,被人埋了地雷。

    他担心露了馅,肚子里头象揣了只兔子,不停的乱蹬着腿。

    刚走到围栏门口,还没等他伸手去按通话门铃,铁门上的电子锁,“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知道老板准是在楼上看着他。

    董学成把门关上,转过身来,抬头看看二楼。

    楼上的窗帘都拉掩得严严实实,只有书房的窗帘,仿佛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冲着窗口,微微的笑了一下。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着镇定,起码在脸面上,不能露出丝毫慌张的神色。

    别墅的防盗门也自动开了,董学成熟悉的上楼,径直走到书房门口,举手轻轻的敲了敲。

    “请进来!”

    董学成推门进去,朝着沙发上的人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随手将把玩着的一尊佛像,轻轻的放到茶几上,对董学成招了招手,“什么老板不老板,还是叫黑哥,叫黑哥亲热一些。”

    董学成瞄了一眼茶几上的佛像,心里面咯噔一下,又是一阵慌乱。

    佛像是几年以前,从云南大理老家淘来的荒货(收购文物),怎么还在他手上,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老板的脸上堆着笑,他快速的扫了一眼,但是分辨不出来,是真笑还是假笑。

    董学成心里越发没有底,嘴里面嗫嗫着,什么都没叫出口。

    “来!坐下,坐下。”老板热情的把董学成让到身旁的沙发上。

    “我腿不好,喝什么,你自己取。”他指指酒柜,又指指冰箱。

    “喝水,喝水,天气热,真有点口渴了。”董学成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

    董学成称作“老板”的这个人,五十多岁年纪,精瘦,矮小,结实,一幅干练精明的样子。因为生来面皮黝黑,江湖上人称黑哥。很多的人并不知道黑哥的真名实姓,但是董学成知道,而且是从小就喊惯了的。只不过随着身份地位的转变,现在喊的是老板。

    董学成和黑哥的关系,可以追述到三十多年前,在云南大理州的宾川华侨农场。

    黑哥是被驱赶回来的越南华侨子女,董学成的父亲是农场机关的一个小干部。大几岁的黑哥,被一帮半大小子当成了娃娃头,整天跑上窜下,疯天癫地,在农场里戽鱼摸虾,捅蜂抓蛇,打狗撵鸡,追蜂逐蝶。

    改革开放之后,黑哥一家去了马来西亚,后来又落脚在了香港。有一年黑哥回大理,遇到在文物旧货圈子里混的董学成,觉得他机敏灵活,点子多,胆子大,眼睛还贼得很,是个可用之人,于是想法把他也办去了香港。

    董学成到了香港才知道,这时候的黑哥,早已今非昔比。表面上是做东南亚食品进出口贸易的小老板,实际是地下文物倒卖的大佬,生意做得大,又做得广,黑哥的名号,在圈子里大名鼎鼎。

    教了些文物鉴别的基本知识和独门秘笈,黑哥出钱在油麻地开了间古董商店,让董学成当老板。

    其实,黑哥并不是董学成真正意义上的老板,两个人并没有那种隶属的关系,。

    黑哥不管小店里的事情,平日里都由董学成在店里打点。黑哥要办的事情来了,董学成就满世界跑。印度,埃及,大陆,战乱的阿富汗,动荡的伊拉克,脚迹遍布世界的各国各地,寻找,鉴别,收买,送货。

    黑哥的事情,就是董学成自己的事情。

    场面上的人对董学成,也是老板老板的称呼,董学成心里对自己说,什么老板,狗屁!不过就是黑哥的马仔,跑腿罢了。

    见董学成的眼睛老是朝茶几上的佛像瞄,黑哥“嘿嘿”笑了两声,把佛像递到董学成手上,“还记得吗?你在大理给我收来的,太精美了,一直舍不得出手。”

    这是一座小巧精美的阿嵯耶观音像,大理国时期铸造的,铜鎏金,是云南大理地区的南昭国,大理国独有的一种观音像造形。

    自进门以来,黑哥的态度就十分和蔼,也绝口不提上次送来的货物情况,董学成暗暗松了口气。

    他盯着手中的佛像,又飞快的瞟了一眼黑哥,心里在祷告,但愿蒙混过了关。

    见董学成埋头欣赏着手中的佛像,黑哥欠起身,把佛像取过来,放在茶几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董学成知道黑哥有话要说,立即在沙发上直起了腰,眼睛看着黑哥。

    “学成,这一久忙些什么?”

    “不忙!不忙!就是些店里的杂事情。”

    “哦!没有事情。”黑哥慢吞吞的说,好象是在问自己,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

    黑哥站起来,慢慢向书桌走去,董学成连忙起身上前搀扶。

    黑哥从书桌上拿一迭报纸,递给董学成,手指头在报纸上点了两下。

    “你看看这几篇文章,有什么想法?”

    黑哥递过来的是《苹果日报》,《香港经济》,《香港商报》,《南华早报》。董学成顺着黑哥手指点的地方看,黑体字的标题十分醒目,“云南大理频现古墓葬品”。换份报纸,还是云南的消息,“南昭大理王陵墓葬或指日揭晓”。

    报纸上有登载,有转载,几篇文章都详细报道了云南大理地区近来连续发现古墓群的消息。

    “有什么想法?”见董学成匆匆看完,黑哥又在追问。

    董学成有些不以为然,“这些消息,隔阵子就乱一波,多少年了,不挨边,不靠谱的事情。”

    黑哥盯着董学成的眼睛,半天不吭一声。

    董学成摸不清黑哥的底,心里发虚。赶紧的又问,“格是有货了?”停了停他又问,“老板的意思,我去走一趟?”

    黑哥“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董学成的肩膀,又在他肩头重重捏了一下。

    “现在生意难做啊!”黑哥答非所问的说。

    “市面上的大都已经是明货,鼓捣文物的人,又多得象蚂蚁。想找点好货,拣个大漏,不容易啊。就象六合彩中大奖,难!”

    黑哥轻轻叹口气,“现在,不得不盯紧地下了。鬼货,荒货,贼货(盗窃物),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过。必须要用猎狗一样敏锐的鼻子,从任何一点微小的信息里,嗅出重大的发现来。”

    跟着黑哥在圈子里混了这些年,董学成一点也不怀疑他对于文物天生的直觉。能够从任何细小的信息里面,发现线索,挖掘出天大的商机,是黑哥在地下文物圈子里拔筹夺魁的独特绝技。

    董学成相信这一点,就像相信黑哥骨子里的贪婪和凶狠一样。

    黑哥把董学成递过来的报纸,随手丢在沙发上,“以前盯的重点是西安,洛阳。那里这些年抓得紧,危险太大,也搞不到什么大器,俏货。大理的这些报道,你想想看,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明里暗里,私底下流进了社会。趁那里抓得还不紧,俏货的价还不高,你回去一趟,找你那些个熟人,打探打探。看看能否搞些好东西回来。”

    黑哥停了停又说,“这次没有货,也没有路子,你回去探一探看。报纸上有信息,说明就是有机会了呗。有机会就要及时的抓住,能到手的俏货,莫要给整塌掉了。”

    他指指茶几上的阿嵯耶佛像,“就象这样的好宝贝一样,整塌掉了可惜。”

    董学成答应,“我回去一趟,搞不搞得到些什么,就不敢打包票了。”

    黑哥没有接他的话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维萨卡,“卡上有5万,活动费,货款另算。出货后照老规举分成,两成半。”

    董学成把卡收起来,“我回去收拾一下,尽快就出发。”

    “是啰!是啰!抓紧一点,不要贪玩。”

    董学成认得黑哥说的是哪样,赶忙回话,“绝对不会,我心里有数,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董学成是个驴友,但更多的时候是背包客,有时间就涉足山水,借四面八方的生意,一石二鸟,到处游山玩水,过过脚瘾。

    黑哥站起身来送客,仿佛不经意的笑嘻嘻说,“用些心,眼睛要贼道些,看仔细。东西贵点不怕,不要搞来些假货蒙我就行了。”

    听黑哥话里有话,董学成心里噗嗵跳了一下,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嘴里连忙说,“黑哥放心,这次回去,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有丁点差误。”

    董学成恭恭敬敬的向黑哥道了别,转身离去。

    此时此刻,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这一次没有任何具体生意和使命任务的普通之行,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充满了刺激,而且成为一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一件重大事情,让他时时念念不忘,时时感叹上苍的特殊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