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带你去见她。”老倪轻声说。

    女孩抬起头，那汪空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的脸那样小，甚至没有他的一个巴掌大，皮肤细像瓷，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忍触碰的脆弱感。

    眼睛下面那个痣，是她这浑身脆弱感来源的灵魂。

    “你站在一边远远的看一眼，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争取的最大限度，毕竟现在还没有定案，任何可能性都会出现。刘局长只给了我十分钟，希望你也能谅解。”

    一直古井无波一样的女孩，开始啜泣，那不停流淌的眼泪流过她的痣，留下划痕。她浑身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的水晶。老倪看着女孩，突然想伸手把这块水晶接住，握在柔软的手心。

    她哭得那样心碎，那样脆弱，又有种病态的美。她就那样看着，啜泣了十分钟，老倪觉得，她大概要在这十分钟把眼睛里那最后的神采都一并丢失掉。

    “师傅，时间到了，张队让您把陈檀带回去。”年轻的警员过来提醒。

    女孩最后看了一眼，嘴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便乖巧的跟着老倪走出了门。

    “师傅，刘局说让您回家去，说师娘的电话可打到他那去了。”年轻的警员小声耳语：“张队说，后面的交给他，说有进展他保证和你说，您放心。您可快回吧，您不接电话，师娘那狮子吼，我隔着局长办公室的门都听见了。”

    老倪一拍大腿，是了，难怪妻子发火，他忘记接孙子的事情了：“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后面的交给你哈。”

    女孩驻足，抬起头:”倪警官……”

    老倪停住脚步，奇怪的对女孩有种负疚感，解释道：“家里有点事，我晚些再来……”

    “嗯……倪警官，我有个朋友和我说，二十五年前，H市有个案件轰动一时，高中教师求爱不成，奸杀女学生，性质恶劣，证据确凿，全国人民对高中教师恨之入骨。唯有一位姓倪的警察，奔走求证，以一己之力争取了死缓，又用了十六年，还高中教师清白，抓获真凶。倪警官，听说那人和教师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还如此执着？我想听您说……”

    老倪有点惊讶女孩居然知道他的往事，那是陈年之事了，那个时候虽然影响力很大，但是女孩那个时候甚至没有出生……老倪停顿了一秒，正色回道：“因为那才是真相！”

    女孩嘴角微微扬起，然后转身跟着年轻警员走了。

    老倪看着女孩的背影，呆了好久，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赶紧往门外跑。

    幼儿园早就连个影子都没有，老倪又急忙忙赶回家，孙子卓卓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妻子陈老师一边喂豆腐脑，一边哄着孙子，骂着老倪。

    老倪记得三十年前，H市打黑扫黄，他带着一队警员，在老火车站附近的黑黄毒窝点进行突击，结果有几个亡命之徒，持有枪支，那是一场恶战。老倪当时没觉得怕，可是他每次看到陈老师脸色发黑，他就怕。

    老倪不敢和陈老师说话，就拐着弯的和孙子说。

    “卓卓，吃的什么呀，哎呀，爷爷也想吃豆腐脑，爷爷都要饿死啦！”

    陈老师还在气头上，也拐着弯只和孙子说话：“卓卓乖，吃饱睡觉觉，有的人天天在警局喝风就能饱，不用吃饭。”

    老倪：……

    卓卓抬头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然后习惯了一般继续喝豆腐脑。

    老倪一下午不再敢出门，洗碗，送孙子，然后颓头丧气的摘菜，一直到暮晚，都没敢提出门的事。陈老师端着瓷缸子，站在厨房门口，很是满意的砸吧砸吧嘴，开始破冰对话：“你说你，说好的退休就帮我带孙子，还天天往那边跑。这要是加工资我也就认了，纯白干。我要是跟你似的，只想着事业，我跟学校提出返聘就是了，那孙子谁带，儿子媳妇事业不是耽误了？他们还能放心的出国深造？一家子是不是喝西北风？”

    “是是是，陈老师鞠躬尽瘁……”

    “呸，拐着弯咒我死啊你。”

    “不敢不敢，陈老师蜡炬成灰……”

    “……”陈老师翻了翻白眼，开始了惯例八卦，她喜欢看刑侦剧，先关的电视剧看个底朝天，也喜欢问丈夫碰到的案件，然后评论几句：“你们说的那个一中自杀的案件，进展的怎么样了？”

    老倪眉眼舒展，知道陈老师是真的消气了：“现场看起来确实像自杀事件，也可能是意外，因为那女孩喝了大量的酒，但问题是死者不是一中的学生……”

    “啊，不是一中的啊？”

    “死者是私立贵族学校的一名高一的学生，那学校在政务区，她为什么要横跨大半个H市，来到老城区的一中跳楼，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为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根据排查，死者本身极少来老城区，因为她的社交，学习和家庭都在政务区，在一中本没有任何人际关系才对。但是这一周以来，她却频繁的来一中和一个叫陈檀的高三学生见面。”

    “那这件事肯定和那个叫陈檀的脱不掉关系了。”

    “不亏是陈老师，人民教师就是不一样。我就是因为这个线索，扣了那个陈檀，直接间接的在审讯，看能不能审讯出有用的信息。”

    “少拍马屁，那审出什么没？”

    “直接信息没审出什么，那丫头精神状态很不好……但是犊子扯了不少，光听那丫头给我讲故事了……”老倪原籍是东北，虽然已经在H市生活了几十年，但是说话偶尔还能串出点东北味道：“我总觉得她那故事还可以继续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