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昀醒来之后，没过几日，纪宁就将天帝的权利全都还给他了。

    天后本就是一时代位，越俎代庖，但她从不贪恋权势。

    他也觉得纪宁该好好休息，她看起来实在太憔悴了，令他担忧。

    与九幽银鸟大战之后，九幽又一次没了动静，想必也需要调养生息，毕竟银鸟们也伤得不轻。

    只是听说九幽很快有了新的神王，他们恢复得也很迅速。

    可仙界的损伤却是根本的，没个千秋万载，恐怕恢复不了元气。

    洛昀有信心重新建设，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他这一次差点死掉，真的把纪宁吓坏了。

    以至于起初好几个夜里，纪宁都会在半夜惊醒，满头冷汗。

    有的时候她甚至哭着说呓语，极度缺乏安全感。

    直到洛昀把她吻醒，柔声询问，她才缓过神来，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放狠话：“洛昀，你若再敢一声不吭赴死，抛下我一个人，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不会了宁宁，再也不会了。”

    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去，洛昀能逐渐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

    比如有的时候，她会坐在某处安安静静地发呆。

    等他唤她时，她会立刻绽放出愉快的笑容，然后甜甜地道：“你回来啦？”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会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冷声喊：“你不许跑！听到没有！不许跑！”

    纪宁明显是精神恍惚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认识的纪宁坚强又理性。

    而且，凭他对她的了解，在得知他还有生机之后，她未必会自寻烦恼。

    不对啊，她变成这样，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他得要弄清楚。

    他首先想到了问余婉儿和越君临，结果他们俩欲言又止。

    后来，在洛昀一再苦苦追问下，他们俩才一前一后地坦白了。

    这一年里，纪宁遇到的磨难不小：

    当她带着奄奄一息的洛昀回到天庭以后，差点就听信了谗言，打算以生灵祭天，让他的内丹重聚。

    纪宁提出这个想法时，立刻遭到了仙界大臣一顿辱骂。

    可是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最容易走极端。

    纪宁真的二话不说掳走了大臣家里的仙童，打算做一场法事，这个举动让那群仙臣寒透了心。

    好在最后洛昀重获生机，她才放弃了那个疯狂的想法。

    可是洛昀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纪宁只好代他处理所有的事务，并且很快发现天帝这个位置有多不轻松。

    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压力也随之而来。

    他们俩处事的风格完全不同，于是她走了不少弯路，甚至一开始把仙狱里的罪仙都放了出来。

    有不少神仙质疑她的能力和决断，也有的谴责她一介女流，却不给陛下繁衍子嗣，到头来还越俎代庖，谋权篡位。

    他们看不惯纪宁的处事方式，更加做不到忍气吞声。

    天庭的氛围变得很怪异。

    他们对天后的要求又可谓是极其苛刻，只要是纪宁颁布的仙令，总有神仙置喙一番，七嘴八舌地议论。

    洛昀和纪宁不同，他表面上能做到哪里玩世不恭，能和那群不满意他的神仙打太极玩迂回；

    而她骨子里恪守成规，追求完美，别人说她不行，她就一定要证明自己可以。

    这就造成了她比他更容易在意别人的评价。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纪宁背负了不少骂名。

    甚至有阴谋论说她早就居心叵测，一切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天后娘娘手里也有神器，当初为何不阻止陛下呢？”

    “就是啊，天后莫不是故意的？难不成天后就是惦念陛下的权势？这个女人真可怕……”

    ………

    其实换句话就是，你天后为何不替陛下去死啊？明明他们俩站在一起，天后手里也有神器，为何她不出头挡刀子呢？

    众说纷坛，最容易颠倒黑白；

    人云亦云，最容易混淆是非。

    纪宁也陷入了神思，洛昀说把仙界托付给她时，她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呢？

    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她早那么一点点反应过来，哪怕只是甩一记灵力过去，洛昀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洛昀虽然还有呼吸，却醒不过来。

    他会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都怪她！

    当纪宁无数次和婉儿提到当时千钧一发的场景时，余婉儿也感觉到了她深切的自责。

    身为姐妹，她嘴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纪宁。

    其实，一直到洛昀醒来前夕，纪宁都没有被流言蜚语打垮。

    这群人骂她骂得很是带劲，可是她下得每一道仙旨，他们都不敢不从。

    事实证明，天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仙界这一年来就不会如此风平浪静了！

    纪宁处事也越来越从容并且雷厉风行，她成长了不少！

    可是洛昀又忽然醒过来了。

    他的清醒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松一口气了。

    纪宁这一年以来全凭一口气吊着，这一松懈，自然就病了。

    得知真相的洛昀面目异常阴冷，死死地握拳，手背的青筋明显暴起，吓得越君临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下，洛昀，你冷静一点。”

    他该怎么冷静？

    自己捧在掌心的姑娘被这群神仙肆意欺负、践踏、嚼舌根，怎么敢的啊！他只想立刻拔了那群神仙的舌头！打断他们的狗腿！

    “洛昀，这次你万不可冲动，否则纪宁这一年来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了。”

    越君临说得对，神仙们对纪宁心存偏见，其实从她自立门户、毅然决然地成为西山郡主的时候就开始了。

    归根结底，仙界看似进步，其实思想还是很守旧。

    他们理解不了纪宁的选择，她的想法太过超前，在他们眼里她做的那些等同于叛逆和跳脱。

    洛昀当然可以直接惩处那群神仙，可是到头来依然会有神仙会说：

    是纪宁找他告状呀，她让陛下为她出头。

    最后骂她的声音可能不减反增，只不过风向由天后野心太大变成了天后娘娘惯会使用狐媚之术，勾得陛下对她言听计从……

    他必须想一个法子改变这种现状。

    纪宁如今这个状态，洛昀是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只好让婉儿过来帮忙看着，也正好替她解闷。

    婉儿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

    数月之后，纪宁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

    但是她再也不愿去天庭了。

    原本，天帝和天后应当共同上天庭议事，天后理应做个见证。

    可是纪宁却死活不肯上朝了。

    她一连称病抱恙，怎么都不愿意去。

    纪宁觉得她难得清闲。

    洛昀拿她没办法，可是他也知道，她的问题想要根治，必须从源头开始。

    这日清晨，纪宁坐在数千上晃荡，洛昀却朝她走了过来。

    他弯下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吻了吻她的手背，她则一脸乖巧地看着他。

    “宁宁，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答应了，洛昀立刻把她抱到了流云上。

    神仙可以腾云驾雾从来不是吹嘘的，洛昀揽着纪宁坐在流云上随风飘动，观赏仙界美景。

    纪宁本来心情愉悦，直到她看清楚他们要去的方向，她的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她直接站了起来，冷冰冰地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纪宁刚转身就被洛昀拉回来了。

    “别啊，宁宁，我昨日已经跟仙界大臣承诺，今日天后一定会参加朝会。”

    “与我何干？”

    纪宁又一次转身，洛昀只好从背后抱住她，不准她走。

    “天帝陛下言而无信怎么行？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谁叫你信口开河？”

    说实话洛昀被噎了一下，还好他脑子转得快。

    传说中有一招对许多女子都管用——猛男撒娇。

    四周正好没人，非常方便洛戏精发挥。

    重操旧业，他一秒找到感觉，语气迅速软了下去，闷声道：“宁宁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我啊……”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别说你是我夫君了，哪怕你是我亲爹，来求我，今日我都不会去天庭！”

    纪宁说得一本正经，拿腔拿调。

    洛昀瞅着她，只好先忍住笑意，故意用那种撩死人的声线在她耳边吹气：“真的这么绝情啊，就当给我个面子呗，好不好，夫人？娘子？宁宁？宁宝？宝宝。”

    洛昀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早在他唤她夫人的时候，她的耳朵就彻底酥掉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宝宝又是什么鬼，简直绝了，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纪宁甘拜下风。

    最后，她还是在自家夫君的“坑蒙拐骗”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天庭的宝座。

    坐在洛昀身边时，纪宁看起来端庄优雅。

    可是但凡一个人仔细观察她都会发现，她其实浑身不自在，只是在强撑着，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朝会之上，依旧是群臣进谏、集思广益。

    洛昀和以前一样会询问纪宁的意见，她却和以前不同了。

    这一回，她要么是在走神，要么就嗯嗯啊啊的说都听他的，极其敷衍。

    纪宁就是希望洛昀能发现她的异样，她想让他打退堂鼓，不要再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尝试。

    然而洛昀却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她多么冷淡，他似乎都不在意。

    就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驳了他的面子，他居然也能笑嘻嘻地圆回来，不冷场。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凭借高超的情商打出一手仙界好牌。

    纪宁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

    这时，天庭忽然来了一位身着妖服，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神仙。

    纪宁觉得这人有那么一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只是扑面而来的妖气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这位半妖半仙径直走到了天帝天后的眼皮子低下，然后在洛昀平静的视线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仙族特使拜见天帝陛下，天后娘娘。”

    洛昀点了点头：“起来吧，何事拜见？”

    半妖半仙立刻变得热泪盈眶起来，他并未起身，而是朝着纪宁磕了个三个响头。

    “臣今日前来，特为拜谢天后娘娘。”

    纪宁眨了眨眼睛，微挑眉：“拜谢我？为何谢我？”

    她果然不记得了。

    半妖半仙不疾不徐道：“半年前，若非娘娘不杀之恩，还封罪臣为仙族特使，臣焉能有今日啊！”

    纪宁眯了眯眼：“嗯……你是仙族特使？”

    “是，如今仙妖两界一片祥和，请天后娘娘放心。”

    她慢慢有点印象了。

    半年前，这位仙妖混血因为生来身份特殊，超出仙界纲常，被仙界抓了起来，当成罪仙处理。

    他被带上天庭时，一直鸣冤叫屈，说仙界不分是非，颠倒黑白，强行给他定罪。

    只有天后娘娘认真地听了他的话。

    纪宁深觉：

    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如果因为父母犯了仙妖两族之间的禁忌他就要被杀，那实在是太怨了。

    纪宁决定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不仅没有把他打入仙牢，还立他为仙妖两族的特使，出访妖界，专门促进仙妖两族和平发展。

    这半年来，特使也一直恪尽职守，做出了不少成果。

    按照纪宁的话来讲，妖界不容他，仙界若是和他们一样，眼界就狭隘了。

    相反，妖界虽然投靠了九幽银鸟，鸟人却待他们不好。

    可是这时候仙界向他们抛出橄榄枝，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

    仙界目前经不起任何波澜，少一个敌人就是少一分危机！

    ……

    最开始纪宁的想法果真受到了极力反对。

    他们说纪宁是妖女，专门霍乱天纲，一定会有报应。

    可是半年后，仙界欣欣向荣，仙妖两界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和平。

    这群神仙被事实打了脸，再也说不出质疑的话了。

    天庭之上，天帝洛昀朝天后纪宁投去了赞赏的眼光，对她表示肯定。

    纪宁有些受宠若惊，她微微垂下眸子，乌灵的黑睫如羽扇一般扫动，可爱极了。

    洛昀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道：“本座的天后真是眼界过人、才能盖世。”

    纪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有点撒娇的意思，他却笑得更欢了。

    下面的神仙看到他们俩这些小动作，眼睛乌溜溜地转，只当非礼勿视。

    纪宁本以为，经过这么一遭，朝会该结束了吧。

    一场朝会而已，又臭又长，她真的累了。

    哪知殿外忽然有一位小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的神色极为惶恐，简直连跪带爬。

    “陛下！陛下救命啊！”

    纪宁瞅了一眼洛昀，他却也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