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危险并没有到来。

    火把距离纪宁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蛋只有一尺时，砰的一声，幻境的中央开始碎裂、扭曲，如同一面被斩碎的镜子。

    他们又回到了山洞里，恢复了大人的面貌。

    弥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恍惚。

    他靠坐在石壁边，缓缓眨动着眼睛，有些疲惫。

    纪宁看着他头顶上那对毛茸茸的狼耳朵以及蜷在一旁、莫名长得有些憋屈的狼尾巴，没忍住清笑出声。

    她不常笑，但也许是方才唇枪舌战了一番，她现在感觉格外心情舒畅。

    不敢言、不敢做，都是为自己套上的枷锁，迈出那一步后会遇见不一样的自己。

    “弥白，你的耳朵和尾巴冒出来了。”

    弥白微微一怔，耳朵动了动，有片刻的羞赫，试图收回去。

    他抬眼看了纪宁一眼，见她眼底一片清明。

    对纪宁来说，她很佩服他这种信守七百年承诺的毅力。

    尽管他是狼妖，可纪宁认为，凡人都未必能做到像他一样守信，实乃君子之行。

    纪宁不曾有什么朋友，因为她自小大多时候都被关在清山宗练剑，唯一的好姐妹也就是婉儿了。

    后来遇见了洛昀，他为她的人生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倘若她有的选，弥白也不是妖族殿下。

    她想，也许她会乐意结交这样一位仗义守信的朋友。

    “都过去了。”

    “嗯。”

    弥白朝她微微一笑，瞬间领会她的意思。

    幻境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梦魇。

    因为自己没能赶去救苏虎，他自责、愧疚。

    杀掉那群凡人之后，他依旧没能感受到复仇的快乐。

    打心底，他认为苏虎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其实，他早该像纪宁一样，亲自站出来，为苏虎发声。

    哪怕最终可能并不能改变什么，可只要他做了，也算顺应了心志，无悔。

    他彻底悟了。

    弥白侧头看了看纪宁，目露感激和欣赏。

    “谢谢，说实话，你比我想象的，要能说会道啊。”

    纪宁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他半调侃式的赞美。

    其实她也没想到，在那种情形下，她居然会一句接着一句地说，只为心中的真理辩驳。

    她将自己封闭多年，直到最近她的生命才射入一缕光。

    离开清山宗后，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活成了井底之蛙。

    一辈子，也许有一两个值得信任的人，这种感觉也不赖？

    想到自己那束光......

    奇怪，今日洛昀怎么没联系她，血契之术霸道，其实她还是有些担忧的。

    可惜她还来不及担心，就被弥白唤回了神思。

    “小心。”

    纪宁脚下踩到一个石子，沙沙响动。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弥白之所以拦住她是因为前方有人，以免打草惊蛇。

    远处，幽幽的荧光浮动，流火一般的蓝色星辰零零点点地散落在四周，给眼前那副光景增添了一丝迷幻的色彩。

    身着淡雅仙纱的女子赤足踩上远处的石阶，近乎虔诚地对着那荧光作揖，继而双手一挥。

    霎时间，金光大作。

    一柄头尖尾钝的金器冉冉升起，如旭日东升的太阳，在女子的法力催动下愈来愈亮。

    纪宁有种预感，那就是传说中的开启仙界力量的至宝之一——灵匙。

    显然，那个女仙是秋茉。

    此时，纪宁手腕上的玉灵镯早已紫光闪闪，她不得不将手背在后面，以防惊动了秋茉。

    弥白却摸着下巴进入了深思：“有她在，不出意外，那就是灵匙，你觉得呢？”

    纪宁一愣，某些迟到的想法终于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仔细思索，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果然是为灵匙而来。

    显然他还知道那个女子就是秋茉，那他早就知道她在骗他了？

    可是他为什么之前没有揭穿她呢？

    现在如此大张旗鼓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是想套她的话么？

    她并未回话，只是凝视着他的侧脸，而弥白也很快地看了过来。

    “你……”

    “殿下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弥白神色微顿，缓缓地露出一个令人疏离的笑容来。

    “早就猜到你是为灵钥而来，你手上已经有了玉灵镯，再加上灵匙和仙骨，就能开启仙界的力量。”

    “殿下也觊觎结界的力量？”

    弥白哂笑：“不是我觊觎，而是整个狼妖王族乃至所有的哈士狼，都在盼着回归妖界的那一天。你可还清楚，仙界崩灭时，为凡间塑造过一道结界。”

    纪宁点了点头：“听说过。”

    “这件事是真的，留在你们凡间的妖魔，不过是被困在凡间，不得归家。”

    “动用仙界的力量其实有两个结果：一是打破结界，让凡间再次与剩下五界相连相通，不瞒你，届时凡间的妖魔鬼怪可会比现在多得多。”

    他顿了顿，才道：“还有一种，便是让仙界的力量为你自己所用。从此，你定然会成为继天帝之后，最厉害的存在。”

    “你们凡人修士也想得到仙界的力量么？据我所知，仙界为你们设下结界，就是为了保护你们，你们未必想破开。所以你想要仙界的力量，究竟是为了打破结界，还是为了你自己？”

    弥白这一字一句仿佛捶进了纪宁心间。

    她并不清楚仙界的力量如何动用，只是母亲让她把东西取到手，她便来了。

    母亲的想法，她从来琢磨不透。

    “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来完成一个任务。”

    弥白又是浅浅一笑，似乎不是很在意她的目的。

    总之他们最后还是要一决高下的。

    “那你打算......诶。”

    既然已经说开了，纪宁也没必要装了，她假意直奔主题。

    看着她往前走，弥白果然扯住她的袖子。

    “你疯了。那个捕妖师千年之前就飞升成仙了，仙界第一捕妖师，哪怕如今仙界覆灭，我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你居然想大摇大摆过去。”

    纪宁看着他扯她袖子的手，乌睫缓缓扫动，抬眸，眸若冰湖。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认出我不是秋茉的？在幻境么？还是更早。”

    “准确来说，是你与白虎一战时。你可能不清楚，仙界白虎不仅仅是我们哈士狼一族的克星，还有另一个称号——秋茉的坐骑。”

    难怪她在与白虎缠斗时，他会露出那样讳莫如深的表情。

    对于仙界的事，她还真是才疏学浅，被蒙在鼓里都不自知。

    只是这弥白也绝不是什么善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揭穿她。

    就不知是自信过头还是故弄玄虚，此人不得不防。

    想到这，纪宁小幅度拧起了眉头。

    弥白敏锐地察觉到她有点生气，小心翼翼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自己的名字？”

    纪宁扫了他一眼，张了张口，最终才淡声道：“纪宁，纲纪之纪，安宁之宁。”

    “纪宁，好名字。”

    接下来只能各凭本事了。

    纪宁正想说这句话，等她一个眨眼的瞬间，弥白就已经一个瞬移，闪现到了秋茉身边。

    这也太心急了。

    她只好先掩身于石壁边，看着远处，静观其变。

    ***

    秋茉感知到身旁有一缕清风，可她的注意力都在手中作法上，还是反应慢了半拍。

    弥白将手中的妖力凝结成球，青蓝色的妖球直接对着秋茉的脑袋砸去。

    “啊——”

    秋茉防备不及，一声惨叫。

    可她瞬间又指尖拉丝，纯白色的丝线恍若透着神光，迅速缠上弥白的身子，将他自脚到肩捆了起来。

    弥白眉头一锁，用力一震。

    丝线崩断的瞬间，二人同时向后一跃，各自踩到了一处高地，脚力成风，准备进行下一番较量。

    “妖孽也想偷我仙界法器？做梦吧！”

    弥白眯了眯眼，手中青蓝色光芒大作，石洞中忽然劈来一道闪电。

    电闪雷鸣，闪电劈到弥白身上时，却宛如羽毛拂过，而他却能将这股力为他所用。

    他的身后青烟袅袅，与他手中的妖力相呼应。

    青紫色的闪电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力量，慢慢地，一只电闪霹雳的雷狼从他身后出现！

    雷狼纯粹由雷电化成，似与洞顶同高，更有冲破洞顶的趋势。

    “嗷呜~”

    秋茉红唇一勾：“你以为你用这招就能打得过我，太自不量力了。”

    她双手结印，自地面升起，虔诚地低下了头，将双手环抱在身前，周身圣光普照。

    忽然，她的眉心射出一缕辉光来，象征着仙界的力量。

    飘飘似流风回雪，皎皎若昊天明月。

    她的力量不似弥白的那般冷厉，却有种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感觉。

    纪宁知道，那就是真正的仙力。

    修士过了渡劫之期，便能引天地之灵力，借力为自己所用。

    秋茉所动用的力量，和弥白差不多，他们都能做到真正从大自然借力。

    轰——

    两镶灵力的碰撞，五光十色，又是好一阵地动山摇。

    纪宁将灵力汇聚至丹田，再由丹田贯通全身，方能做到稳扎于地。

    看着在不远处交手的二人，她很清楚，以她目前的修为，绝对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

    取灵钥必须想一个好法子。

    纪宁的指尖开始钻出冰丝，冰丝沿着地面绵延向前，朝灵匙的方向去了。

    弥白的雷狼来势汹涌，秋茉的气场也浩浩汤汤，两个人暂时还没发现她。

    而且，弥白这边居然有压过秋茉的趋势。

    哗——

    秋茉忽然不见了！

    准确来说，她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回荡在空中的女声。

    看起来是弥白赢了，可他却觉得不太对劲，纪宁也怀疑必定有诈。

    “哈哈哈哈，狼妖殿下，我的虚影是不是很有趣呀？”

    果真，身着大红喜袍的女子忽然破开虚空，从天而降。

    她一张秀气的小脸妆面华丽，轻点绛唇，看上去比之前要成熟许多。

    “狼妖殿下呀，打我的虚影，都需要动用你八成妖力，居然还想抢灵匙哇？”

    秋茉的长相比较偏可爱。

    她虽然化了浓厚的妆容，张口后依旧显得俏皮，没有什么威吓力，容易让敌人放轻防备。

    “可是你不该这个时辰来的，你打扰了我的喜事。”

    “喜事？”

    “是啊，忘记给你发喜贴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秋茉手中金光大作，浮动的光芒与幽蓝的荧光环环相绕，形成一抹极具特色的绚丽光彩。

    与此同时，她口中念诛妖诀，金闪闪的经文从她口中吐出，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波。

    “啊——”

    弥白被那经文金圈捆得面目扭曲，很快捂着脑袋蹲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哀嚎。

    看他那模样，是真的很痛苦。

    但纪宁怀疑，秋茉不会就此停手，显然她想把弥白弄死。

    修真界一向以实力为尊，仙诛妖魔似乎也天经地义。

    只是弥白……

    纪宁还留意到秋茉攻击弥白时，动用了灵匙的力量，仙器力量不凡。

    她瞧了瞧手腕上的玉灵镯，忽然对它的用法有了新的猜测。

    正前方，弥白跪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毕露，满脸痛苦。

    “这算什么？！有本事你杀了我，取我妖丹，为你所用！”

    “你真当我不敢么？！诛妖咒还满足不了你！好，那便如你所愿！”

    秋茉冷冷甩袖，大红的衣袍在金光的衬托下更胜血染。

    她双手翻转成花，又念了一记法诀，胸口出现一道白光。

    纪宁眼神一凝，白光之下那隐隐若现的轮廓……是秋茉的仙丹！

    他们凡人修士直到金丹修为才会结丹，但绝对比不上仙人的内丹！

    凡人被挖心必死无疑，对仙人来说却不然。

    凡人成仙以后，虽然并非永远不死不灭，但只要仙丹不破，基本都有生机。

    秋茉若是想要化弥白的妖丹为自己所用，也必须把自己的内丹逼出体内来吸收。

    可如此一来，很容易被敌人看到自己的命门。

    若非绝对的实力碾压，此招太过凶险。

    纪宁总觉得哪不太对劲，弥白不应该激怒她的，他真的不想活了么？

    不对！

    弥白在苦苦挣扎的时候，秋茉的注意力全放到弥白身上了，却忽略了……她的身后！

    双头蛇妖以蛇形迅速接近秋茉，嘶嘶吐信，蜿蜒曲折的身躯爬上了秋茉的衣服，而她却浑然未觉。

    那是玉渊，他的目标竟然是——秋茉的仙丹！

    唰——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玉渊化为人形时，他的手已经从后背横穿了秋茉的胸膛，直取她心口前的仙丹。

    瞬间鲜血喷涌！

    鲜红的血飞溅到玉渊那张冷月清雅的脸庞，给他的神情添了几丝凌乱与疯狂。

    “茉茉，我们之间，是时候了结了呢。”

    秋茉到死都不敢相信，她最爱的人在他们大喜的日子，亲手结束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