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微仔细查看了一下哥哥的情况，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要是自己当时态度能再诚恳一些，把病情讲清楚，这小孩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了。

    看看现在，小脸肿得像个大皮球，青紫交加，哪里还有车上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还是医德没修到家啊。

    她有些责怪自己。

    然后从兜里再次掏出一张湿纸巾，放在曹云深的眼角轻轻拭了拭。

    拿起一看，上面沾着的是黄绿色的痕迹，犹如老槐树流下的汁液。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哥哥眼里流出的泪水竟是这个颜色。

    “我说，这液不能再输了。”

    吸取教训，程念微面上恳切坦诚的神色进一步加深。

    然而，这种事她真的不太擅长。

    吕芳：“……”

    这强硬的语气，命令谁呢？

    “这孩子是湿热相搏之症。”

    程念微进一步主动向大家解释：

    “他原先体内潜有伏热，最近又中了湿邪，就会表现出肿的症状来。我马上开个去热除湿的方子，先吃上三剂。”

    吕芳&其他人：“……”

    说你胖，你还挺赶趟地喘上了。

    “程念微，谁给你的权力拔液开方？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林玉琴一看吕芳等人的脸色，就知道程念微终于得意忘形犯起了众怒。

    此时不打压，更待何时？

    “小程啊，你这结论下得是不是有些草率？”

    乔主任眼见气氛有些过僵。

    “你说的什么湿什么热，我们不太懂。”

    他是稍微懂点中医，但再深入，就抓瞎了。

    “但你都没问患者是怎么发病的，有哪些症状，就这么轻易下结论开药方，万一吃坏了可怎么办？”

    这话听着，乔祁连是把问题从情绪往正轨上拉，但也有着对她之前坚硬语气不满的成分在里面。

    至于目光里的诚恳……

    抱歉，我们本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乔主任说的是，你连脉都没有把，再高明的中医，都不会这么开方吧？”

    吕芳的不满，就更明显了。

    曹云川的情况，她可以开绿灯。

    姜汁再坏，也吃不死人。

    可曹云深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是突发暴病，昏迷抽搐送来的。

    这一点程念微你知道吗？

    经过他们的治疗后，意识已经清醒，但脸部异常水肿，肿到眼睛都睁不开，五官都有些移位了。

    可全套生化检查，外加B超，过敏药物排除，声影成像等全都做了，肾功能、淋巴、血管都没问题，也不是过敏。

    这才是目前最令他们感到困惑的地方。

    噢，你程念微看几眼，就得出什么湿热相搏的结论，就要开方子。

    这不是勇气不勇气的问题。

    病历你没看，症状也没问，脉你也没把，未免太托大了。

    本着对患者负责任的态度，这字，她没法签。

    何况一上来就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治疗，还命令所有人按照她的方法来。

    林玉琴那句话问得深得她心：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你以为你是谁？

    程念微：“……”

    啧，说到底还是人微言轻啊。

    她很清楚自己经常说话直接，给人的感觉就是带着强势的命令，或不容置疑的反驳。

    好话也容易被误解。

    加上自责后，心疼孩子遭的这份罪，便有些急。

    如果是普通社交，她此时或许会反省。

    但在医案面前，程大夫暂时还会延续这种风格。

    “人命大于天，我从不敢草率行事。不把脉，是因为中医切小儿脉跟成人不一样。”

    给小孩子看病，对中西医而言都是一项高难度工作。

    因为他/她很难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或症状。

    但西医有一系列的检查设备进行客观辅助，中医就没有这种便利。

    小孩儿脉搏极快，也不稳定，根本切不准。

    古代给小儿看病都俗称盲诊。

    有经验的中医即便号脉也是切食指，而不是寸关尺。

    “至于症状，乔主任最近痔疮有些严重吧？”

    “啊——？你——！”

    乔祁连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他很快闭了嘴，面上有些窘。

    “此外，你是不是最近还老觉得胸口闷，身子疲倦，晚上睡觉失眠多梦，已经开始服用镇定类的精神药物了？”

    随着程念微的描述，乔主任嘴巴慢慢长大，眼神逐渐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知道？”

    程念微内心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

    但小哥哥的病情不能再等了。

    抬手指了指病床上的两个小宝贝：

    “我怎么知道你的症状，就怎么知道他们的症状。”

    说完，程念微也不再废话，从侧兜里掏出处方单，认真思索后，写好方子，再检查一辩配伍，最后一笔一画签上自己的名字。

    “病情比较紧急，吕主任，请尽快签字。”

    她刚才露的这一手，确实震撼住了所有人。

    林玉琴很确定，自己没这个本事。

    可程念微就有吗？

    不可能！

    乔祁连的身体状况，她从哪儿听来的也不一定。

    至少痔疮，他前几天就找过外科主任准备近期割除，西医那边不少人都知道。

    吕芳的想法，跟林玉琴不相上下。

    俩人对视一眼：

    不能被程念微给懵了！

    唯有乔祁连，吃安定这回事，他确信没跟院里任何人说过。

    “吕主任，签字吧，你看川儿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曹老先生从旁助攻。

    他之前是急昏了头，但曹家首富之名可是老人家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出来的。

    这会儿已经完全看出来，自己其实是把人家小程大夫拉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小姑娘不仅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自己想尽办法周旋着给俩孩子看病。

    就冲这份心胸和医德，他也足够相信程念微了。

    此时距离曹云川服药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小孩子状态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要稍微有点精神，就盖不住他们好动的性子。

    小家伙现在明显比之前活泼了许多，不再可怜兮兮闹着要回家，而是趁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蜷成一团横趴在床头，小屁股撅得老高，眨巴着乌亮亮的眼睛望着哥哥的方向，小脸上写满担忧，还一副认真听他们说话的神情。

    “哥哥会没事的。”

    程念微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曹老，抱歉，这个责任我担不了。”

    吕芳摇摇头。

    “深儿的情况跟川儿不一样。”

    孩子到现在眼皮不睁，她真心不敢拿患者赌一个刚转正的小医生的医术。

    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

    看病还是要尊重科学，尊重客观规律的。

    “按时间，儿科专家和许世渊许老应该很快就能到，我再去催一下。”

    程念微费尽心思，面对这个结果，说不失望是假的。

    但吕芳的顾虑，她也无法责怪什么。

    “程念微，你干什么？”

    林玉琴一直留意着她。

    一看到程念微的动作，立刻尖声叫道，差点儿跳起来。

    她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