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请留步!!
繁体版

第三十一章 君子之道

    小圣贤庄的藏书楼内浓烟滚滚,吓得一众刚刚修完学业的年轻弟子就要招呼人赶忙救火,可没想到被藏书楼前面一个驼着背的老家伙给骂走了,老人骂骂咧咧的躺在了藏书楼前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晒着太阳。

    藏书楼一楼,鼻青脸肿的谢狗正撅着屁股用力的朝着火堆吹气,腮帮子鼓的圆圆的,在他对面的阿岛也是一脸的烟灰,两人费力鼓捣了半天,也是没有将火堆给升起来。

    顶着浓烟,孟游和孙重言坐在一旁,面前摆放着孙重言自凉州家乡带来的烈酒。

    孙重言本来就不胜酒力,两杯下肚之后就开始醉了起来,他听孟游讲述了这一路以来的事情,眼瞧着自己从小的唯一玩伴如今命不久矣,就算他平日里的性子再温和,此时也觉得有些恼怒之意在胸口弥漫开来。

    孟游脸上挂着笑,看着那两个死活都要给自己烤鱼吃的小家伙,努了努嘴道:“真的没问题吧?”

    孙重言摇了摇头,有些醉意的道:“无碍,已经与三掌门知会过了。”

    “那就好,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这块木头竟然还真的能交上朋友!我还一直担心你在这会不会受欺负呢!”

    瞧着孟游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灿烂笑容,孙重言借着醉意,轻声道:“倒是你才更应该注意,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不要一直放在心里压着。”

    孟游点了点头,“就你这块木头操心的多。”

    孟游欲言又止,思索了良久,这才开口道:“孙木头。”

    “嗯?”

    “答应我一件事。”

    “说。”

    孟游难得的正经了一番,他看着孙重言的眼睛,凝声道:“咱们三个里面就属你最有出息了,日后若是你真的学好了学问,当了大官,一定要把磁器口的乡亲们保护好!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将他们全部带走!”

    孙重言第一次瞧见这般正经的孟游,又是一杯烈酒下肚,醉醺醺的道:“好!”

    孟游笑了笑,脑海中磁器口城破的画面,每到夜里都会情不自禁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可这些事他无人可说,就如孙重言所说的那样,什么事情他都喜欢放在心里默默的消化掉。

    两个小家伙被熏得成了两块黑炭,可两人依旧兴高采烈的拿着烤好的鱼,做到了孟游的身旁。

    阿岛不愧是小圣贤庄出了名的狠人,虽然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烤鱼,但还是大方的将它递给了孟游,骄傲的道:“在我们那儿,吃了鱼就是好兄弟了!喏,这可是我亲手烤的鱼,以后有事我们就要互帮互助了!”

    孟游笑着看着这个小姑娘,只觉得有些好笑,似乎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整日拉着孙木头玩闯荡江湖的把戏,什么锄强扶弱,三拜之交的,当时他还不能理解孙木头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现在仔细一想,的确是觉得有些有趣。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孟游吃了自己的烤鱼,这才心满意足的抓起了另外一条烤鱼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孙重言,那些一起读书的家伙总是欺负谢狗,我要揍他们你为啥总是拦着我?”

    孙重言闻言,淡淡的道:“现在的小圣贤庄大多都是秦国的读书种子,家世渊源颇深,我们都是从小地方来的,他们瞧不上我们是自然的,有些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要真是动手打了他们,打了小的来的大的,打了大的又来了老的,烦都让他们烦死了。”

    阿岛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孙重言说的话有道理,“嗯,那就先听你的吧,反正他们要是还得寸进尺,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就是,孙重言,咱们可是吃过烤鱼的交情啊,你到时候可不能袖手旁观!”谢狗吃的满嘴是油,“大官就了不起啊!大不了我就拍拍屁股走人!”

    孟游望向了孙重言,轻声道:“有麻烦?”

    孙重言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倒是那些之前六国的各大家族内送来的读书人与秦国的将相子弟不合已久,小圣贤庄禁制弟子私下结仇,所以他们也就只能在考核中争个高低。”

    孟游见孙重言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表情,调侃道:“你每次露出这样笑容的时候就绝对没有好事!上次你娘在郡城被人给欺负了,你笑过了之后,没出一个月那郡城的大户人家就被抄了家!”

    孙重言借着酒意,也是开朗了许多,指了指那个大快朵颐的假小子,大笑道:“这丫头比我跟在意,已经连续三年蝉联榜首了,气的那些大秦子弟牙根都痒痒。”

    孟游惊讶的瞧了瞧这个不修边幅的小姑娘,来的路上他便听说了小圣贤庄出了几个名声极大的学子,孙重言这个一直深藏不露的家伙暂且不谈,只是孟游没有想到那个蝉联了三年榜首的女子学生竟然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找到救命的方法了?”

    “魏老头只是让我跟着三先生来小圣贤庄求学,至于其他的,没有跟我多说。”

    “啥?!你说读书能救命?”谢狗哭丧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读书只能让我睡得更香,啥时候还能救命了?”

    孟游也是不太清楚,只是魏老头如此嘱咐,他目前这个身体,也是只能如此照办了。

    藏书楼外,张子房站在一侧,静静的听着藏书楼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这座闻名天下的小圣贤庄内,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听闻过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了。

    躺在摇椅上的驼背老头微微睁开了眼,瞧着堂堂儒家的三掌门竟然学江湖宵小那般偷听墙角,也是冷着脸道:“还没听够吗?”

    张子房微笑着转过身,朝着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执晚辈礼,“前辈,许久未见了。”

    老头斜着眼,完全就没把这位儒家三掌门放在眼里:“你小子又犯什么事了,我这儿刚消停了二十年,就又跑来了三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我这是藏书楼,不是看孩子的地方!”

    张子房一脸微笑,瞧着这神色不悦的老人,“子房背着大师兄给儒家带来了一些麻烦,所以子房便是被罚来这藏书楼内抄书了。”

    老人有些诧异的道:“你小子惹祸我倒是不意外,可是竟然掌门竟然只罚你抄书,我倒是有些意外了。”

    “多亏了二师兄在旁斡旋,我才没有受到重罚。”

    “颜路?倒是有醇儒之相,自入门开始就替你背黑锅,这般年纪了,你还如此不让人省心。”

    子房恭敬地道:“前辈可否去与荀圣说说情,里面那位少年的性命,除了荀圣,天下再无第二人可以帮其祛除死气。”

    老人一脸的不乐意,“想去自己去,当初我俩就说好了,他住他的竹海,我住我的藏书楼,老死不相往来。”

    子房似乎与这位老人颇为熟识,完全没有理会老者的搪塞之言,只是一揖到底:“子房多谢前辈了。”

    老人没有理会转身进入藏书楼的张子房,依旧逍遥自在的躺在摇椅上,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嘴里哼着一首不知是何年代的家乡小曲儿。

    见三掌门走进了藏书楼,谢狗和阿岛立马就搀着喝的酩酊大醉的孙重言离开了,张子房瞧着那一楼刚刚熄灭的火堆旁,零星的散落着一些被撕成一半的纸张,三掌门弯腰捡起,发现上面全是谢狗那歪七扭八的字迹,本该是修业记录的纸张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人儿。

    之前喝了一杯烈酒便是昏睡过去的小道士躺在楼梯上,四仰八叉的,即使已经不省人事了,怀里还是死死的抱着那柄自墨家得来的宝剑不肯松手。

    郭小白之前便是被三掌门送到了每日都要给小圣贤庄送饭的饭庄内打杂,所以现在藏书楼内,就只有张子房和孟游两个清醒的人在这里了。

    三掌门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儒家典籍,递到了孟游的手里:“明日抽背。”

    孟游接过了那本儒家典籍,没有问缘由,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就不想问问原因?如果是我现在命不久矣,我可不会像你这般淡然。读书?命都要没了,还读什么书,读书就能救命吗?”三掌门看着逆来顺受的孟游,有些好奇的问道。

    谁知孟游竟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命只有一条,快要死了谁能不害怕啊。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我这点微末的本领要是能自救的话,我早就想办法了。就连魏老头那种墨家巨子都是毫无办法,我就算再不甘又能怎么样?我虽然读书不多,但好歹也是知晓这天下有多少位高权重的人都想着长生,可到最后不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三掌门赞赏的点了点头:“性子倒是沉稳。”

    “只是之前练拳的时候磨出来的习惯,之前总是觉得读书是天下顶难的事儿了,可那三年的日子现在想起来,我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孟游笑着举起了酒杯,试探性的问道:“三先生,来一口?”

    三掌门摇了摇头:“已经许多年没碰过了。”

    “三先生之前喝酒?”

    “与其说是喝酒,嗜酒如命四字更为贴切。只不过后来因为饮酒误了大事,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三掌门的眼中有怀念闪过,随手拿了基本儒家的典籍上了二楼去了。

    “少喝点酒,这天下有许多比酒更好的人和事......等治好了伤势,再去多看看这世道如何吧。”

    “三先生,若是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该怎么办?”

    “不求甚解即可,并不是要你钻研学问,只是想让你在书中找到自己认为的道理。”

    孟游仰着头看着上楼的三先生,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壶,还剩下小半壶,省着点喝,还能撑些日子。

    孟游拿起了那杯儒家典籍,借着酒劲咬了咬牙,翻开了那本儒家典籍。

    深夜,小道士被尿意憋醒,如厕回来之后发现藏书楼的角落里有一盏油灯未熄,孟游身披着一件披风,身边堆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

    小道士本就是爱书之人,正好酒意消散,也是坐在了孟游的对面,拿起他翻阅过的书籍,细细的品读了起来。

    一夜未眠,可两人依旧是未见疲态。

    一人是因为时日无多,不愿浪费时间。

    一人是因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只不过一夜间,孟游翻阅的典籍便是有几十本,可小道士一夜的时间,身边不过堪堪三五本罢了。

    三掌门自二楼而下,瞧着废寝忘食的两人,不管是何原因,这两个人的身上多少是有些读书人的样子了。

    三掌门捧着厚厚一摞的誊抄纸张走出了藏书楼,看着生机勃勃的小圣贤庄,心中的那点浩然气也是蓬勃生长。

    荀圣那边既然前辈已经点头答应了,那剩下的只需要得到掌门师兄的点头就可以了。

    只是不知道,凭借着二师兄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究竟能否说动只看重规矩的掌门师兄了。

    小圣贤庄‘勿言居’内,儒家的大掌门与二掌门对坐在栏杆旁,一眼望去,就是一望无尽的大海。

    海风吹过,儒家二掌门颜路发丝微动,他拿起了一旁刚刚烧热的茶水,倒入掌门师兄身前的茶杯之中。

    茶水只倒了七分满。

    二掌门颜路是一位性子温和更胜张子房的读书人,淡雅如菊,模样也是清秀,世人见之,皆是如沐春风。

    与之相比,大掌门则是一脸严肃,儒家以规矩为重,作为儒家的一把手,他自然也是一位极其看重规矩之人。

    “子房呢?”大掌门轻声问道。

    “他还在藏书楼内抄书。”

    大掌门南玉楼看了一眼这个自幼便与自己成长的师弟,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是子房派你来做说客,希望我能够同意与墨家联手,推翻大秦?”

    颜路点了点头。

    三掌门子房此时也是走进了屋内。

    “跪下!”南玉楼的声音不容置疑。

    三掌门微微点头,缓缓跪在了掌门师兄的身前。

    二掌门颜路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是起身跪在了师弟的身旁。

    “颜路,这是你的本愿?”

    “是,掌门师兄。”

    “你有什么理由,说出来听听。”南玉楼瞧着这个最为稳重的师弟,怒声道。

    “师兄......”

    “我没有问你,还轮不到你说话!”南玉楼瞧着自己的小师弟,冷声道:“你背着我搞出了这么多的事,待会再跟你算账!”

    颜路做了一个手礼,轻声道:“师兄,都是我的决定。你要是责怪的话,就罚我吧。”

    “你的决定?将小圣贤庄与儒家的传承置于火炉之上,将整个儒家与帝国的叛逆混为一谈,这就是你的决定?”

    “颜路甘愿承受儒家家法。”

    屋内鸦雀无声,大掌门南玉楼瞧着跪着的两个师弟,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置先师圣贤的规矩于不顾,按照家法,该如何处置?”

    “逐出师门。”二掌门颜路轻声道。

    大掌门的脸上有怒意涌现,他用力的拍了拍身前的茶桌,斥责道:“这三十年,你一直躲在藏书楼内钻研学术文章,希望能够接着走上陆师之前未曾走完的路,怎么,现在就像一走了之,弃大道于不顾了吗?”

    “师兄,师弟有话要讲。”三掌门看着大师兄,不卑不亢的道。

    “说。”

    “至圣先师有言,当仁不让,见义勇为,欲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这难道不是君子所为?”

    “子房,不必多言。”颜路急忙制止。

    “协助帝国叛逆扰乱天下,子房,你告诉我,这叫当什么仁,又见什么义?”

    “仁者,爱人。义者,利他。乱世之中,君子之道是该助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逐利,请师兄赐教!”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如民众不知谦恭,为官者不知清廉,臣下不知忠诚,每一位臣民都想着欺君罔上,则天下必定再次陷入劫难之中!”

    “如果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只要求百姓忠君,难道就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了?师弟只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呵,子房真是长大了,这是想要跟师兄来一场儒家之辩吗?”南玉楼虽说脸色难看,但语气中对于这个小师弟还是格外的赞赏的:“小圣贤庄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我们如果不传教平和之道,这天下,必定会再次大乱。”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天下始终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秦王嬴氏一家的天下。”

    “不必多说了,我们儒家只专心研修学问,不涉军国政治。敏于事而慎于言,要知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取。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人必自侮而人侮之。”南玉楼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师弟,“秦并六国,天下因战事而失去生命的士兵百姓又何止万万,这天下,不该再起战事了.......”

    张子房停止了腰杆,据理力争道:“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君王若是不实行仁政,这天下必乱!”

    南玉楼放在双膝之上的手,用力的握成了拳头。

    他本就修的是君子之道,这些道理,他又怎会不懂?

    颜路瞧着争论不休的二人,轻声道:“子房,先行离开,我与掌门师兄有话要说。”

    待三掌门离开之后,南玉楼这才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招呼着二师弟坐回原处,轻笑道:“子房的脾气,与我年轻之时简直一模一样。”

    颜路替师兄斟上了茶,轻声道:“子房的学问,日后定会超越我们的。”

    南玉楼点了点头,“以你的心性,向来是从不会理会这些事的。是因为当初长平一战,秦坑杀赵四十万降卒,你才决心跟子房走上那条路的?”

    “三十年潜心修学,可师弟的心里始终无法真正的做到忘掉那国仇家恨。让师兄失望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至圣先师曾言,人无完人,就连至圣先师都难逃人伦纲常、七情六欲,更何况我们这些后辈的读书人了。”

    颜路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向自己的掌门师兄:“若是帝国真的向我儒家出手,师兄有何打算?”

    “我是儒家的掌门人,自然万事以儒家的传承为优先。”

    颜路点了点头,师兄这般说,看来早就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打算了。

    即便不身死,师兄所修的君子之道,这辈子也再难有半分精进了。

    就如同对付墨家那般,以天下悠悠众口和仁义道德为剑,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儒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荀圣是何态度?”

    “还未曾出言制止。”

    南玉楼闻言,眉头皱了皱。

    身为儒家掌门,他自然是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陈年往事。荀圣的脾气是儒家圣人中最差的,年轻时一言不合就能与人大打出手,后来学问大了,脾气也收敛了许多。荀圣这一生弟子门人无数,可论最合荀圣心意的,当属韩国公子非!

    可公子非死于非命,即便是荀圣,也是查不到半点踪迹。

    所以这次荀圣对于子房和颜路的选择没有出言制止,实际上也就等于默认了。

    这荀圣的脾气啊!

    南玉楼有些头痛,本该修君子之道的他却违背了大道本心,选择了不问世事。可另外三人却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倒是成了那个坏人了。

    “听说公子扶苏明年将要巡视齐鲁,颜路,我不想儒家被卷入这团漩涡之中。”

    颜路听出了大师兄的话外之音,恭敬地朝着大师兄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