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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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硬汉科尔克拉夫

    听到这,朱翟反而松了口气。

    被监禁说明科尔克拉夫咬死了没有松口,不过话说回来,科尔克拉夫没有亲眼目睹现场,让他说,他还真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愿他撑得住。

    撑得过,当然就是好兄弟讲义气,以后大家能够更加亲近。

    撑不过,就是个大麻烦了……免不了反目成仇。

    朱翟开始考虑,如何应对可能的领主后续报复:或许,那张荒芜入场券已得安排日程了。

    与此同时,身处一处水牢里的科尔克拉夫眼皮直跳。

    他用有些发白肿胀的手指揉了揉眼皮,捂住后他又赶紧拿开,这里的水很脏,光是气味就腥臭无比,深谙大牢危险的科尔克拉夫很清楚,真正杀人的不是这里的镣铐和鞭子,而是伤口感染和寄生毒物。

    这些看不见的怪物会一点点进入你的身体,折磨你,生出脓疮和疖子,然后浑身发痒红肿,最后开始溃烂,就像是无数钝刀子切开你的身体,让你变成一堆烂肉。

    忍耐是待在牢里的最重要品质,要活下去,就得克制自己的各种欲望,反抗的欲望,咒骂的欲望,随意揉搓身体伤口的欲望。

    科尔克拉夫沉默着。

    巨大的地下水牢里黑暗如夜,只有顶部水滴一下下滴落到水面的声音,还有他自己均匀又沉重的呼吸。

    偶尔会有老鼠和蟑螂划着水从他旁边路过,科尔克拉夫会迅速将它们丢得远远,避免被这些臭虫咬伤。

    不见天日的牢笼对意志是一种沉重折磨。

    原本科尔克拉夫不是什么意志坚决的人,可他就是不服气,他输给了狡猾多端的老莱斯特,他认,可被莫名其妙抓入这里,他不服。

    他有自己的骄傲。

    你可以击败科尔克拉夫,但你没法让科尔克拉夫随便认输。

    哪怕你们高高在上,哪怕你们是神的眷属。

    你可以杀了我,可我不会任你们想法揉捏。

    另一方面,科尔克拉夫委屈又愤怒,明明是你们,是你们帝尚一族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让我来背黑锅!

    先是帝国户部派来的调查官员,折腾得迷雾岛底朝天,把之前的各种税金账本又翻来覆去查了一遍,将每一个士兵依次审问,再次发布海禁,让迷雾城鸡犬不宁,几乎瘫痪。

    作为一处独立城邦,迷雾城无法承载太多的人口,所以吞吐船只的能力本身就很重要,这一下犹如切断了进出口子,迷雾城顿时就变成了离了水的大鱼,死气沉沉,奄奄一息。

    各种调查证明,奥卡兹之死与迷雾城本身无关,最大嫌疑来自于可能藏匿的异教徒。

    科尔克拉夫据理力争,当时奥卡兹大人下的决定,冲入了迷雾森林里去抓捕逃匿的异端,结果不幸遭到食珠兽围攻罹难,为此迷雾城也付出了政务官牺牲的高额代价。

    好不容易送走了帝国的人,没想又来了一伙使者,他们是隔壁最近的东海行省赤亲王麾下,没有任何辞令直接带走了科尔克拉夫,顺带取缔了他的守备官和执政官头衔。

    科尔克拉夫根本人都没有见到,直接被丢到了水牢里,每天会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帝尚族人过来重复询问。

    “奥卡兹到底是谁杀的?”

    他答复:“迷雾森林的食珠兽。”

    “很好,看你能撑多久。”

    接下来就是细皮鞭的殴打,各种刑具轮流上阵,不会让他受太重的伤,但要让他痛到难以忍受。

    日复一日。

    同样机械的问题,痛苦的折磨,那人一点不厌烦,继续重复着,让科尔克拉夫越是被折磨,越是坚韧,憋了一肚子火。

    明明是你们神眷一族内部的问题,不论奥卡兹死在了食珠兽还是异端手里,都是奥卡兹自己的失误,为什么要抓我来泄愤?

    只会对比自己弱的人出手的懦夫!

    那帝尚审问者瞳孔竖起,冷冷说:“我只需要一个名字,把那个真正的凶手交出来,留你一条活路。”

    科尔克拉夫心里发笑,留我一条活路?

    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按照帝尚一族向来做法,都是得到他们想要的之后卖成奴隶或者丢到极北之地去挖矿,这就是“留一条活路”。

    常年和他们打交道,科尔克拉夫很清楚他们的做派,骄横的帝尚一族眼里普通人就是可以随意奴役使用的高等牲畜。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宁可冒着被当场斩首的风险也要逃离帝国的核心控制区域,逃到各大独立城邦里,那里至少还有一些为人的尊严。

    科尔克拉夫心里清楚,不论自己能不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答复,结果都差不了多少。

    他之前已经查到,奥卡兹是东海行省领主蒙哥马利的私生子,奈何还没有做出任何补救措施,就被蒙哥马利借了赤亲王的名头抓走。

    眼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咬牙坚持。

    就像是当年的老莱斯特一样。

    熬过了帝国各路官员的刁难,熬过了海盗和食珠兽的肆虐,熬到最后,他成了仅剩的赢家,这就是耐心的魔力。

    科尔克拉夫心里苦笑,没想到,自己活成了敌人的模样,一辈子将老莱斯特看成最大的竞争对手,却没料到老莱斯特为了维持迷雾城的局面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油滑,装病,是他唯二的选择。

    但不同于老莱斯特的孤军奋战,科尔克拉夫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这样说有些不自量力,说是后台更合适一点。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有些奇特的银发青年。

    瘦弱的身体里有一种奇特的沉稳,仿佛再严重的事都没大不了,穿着简朴干净的粗布衣服,银色的短发,眼睛清亮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狡猾光泽。

    与他对视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奇特的妄想,仿佛这个人本身就携带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希望,他所到的地方,就充满了疯狂的可能性。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城头俩人第一次见面,他就骑在一头黑白相间的食铁兽背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被自己放行后,他居然是对爱德华那小子致谢,而对自己这个真正发号施令的守备官不看一眼。

    他目光敏锐,一下子就发现爱德华是让自己破例开门的关键。

    而后对方上门,送了一柄魔剑作为赏赐自己替他做事的酬劳,神色和煦,让人很舒服。

    最后他还警告自己,不要靠近城门,避免危险,这一点帮了自己大忙,没有掺和到具体冲突里。

    再看看眼前鼻孔看人的审问者。

    同样是神眷贵族,差距为什么那么大呢?

    那位大人为了减少纷争,或许会尝试干涉一下?

    不,他立刻否定,没必要,哪怕自己将所见的全盘托出,也没用,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奥卡兹的死和他有关。

    更何况,作为四代血脉的贵族,光是奥卡兹当街冲撞上位者,就能够当场将他击毙,他们没有这么做,显然没有必要针对这么个小人物。

    那大人是自己见过唯一一个将普通人当人看的。

    哪怕他不帮忙,科尔克拉夫也无所谓了。

    至少,要选择一个体面的样子去迎接灾难,这是他最后的勇气和尊严。

    就在此时,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来。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吼道:“滚出去,三天内如果还留在东海行省,就按照流民处理!”

    科尔克拉夫拖着伤腿吃力地走到大街上,他浑身被泡得发白,英挺的眉眼已经有些颓丧,重建光明,剧烈的阳光刺得他双眼抑制不住流泪。

    一墙之隔。

    里头是腥臭的牲畜待遇。

    外面是自由的味道。

    他心里激动之余也很清楚,只可能是那个大人出手,否则其他人绝不可能救下自己!

    既然自己已经丢了迷雾城的官员身份,那么就去试试,看能不能充当他的随从,大不了比爱德华那小子低一头……

    与此同时的迷雾城里,奥斯丁夫人正送走了一艘货船,返回宅邸。

    大厅里,一名蒙面的黑衣人目光冷漠地凝视着她:“你的要求教会已经运作达成,科尔克拉夫从蒙哥马利的领地被放出,你的身份不会暴露,走吧,枢机主教会亲自宣布对你的处罚。”

    奥斯丁夫人依旧宠辱不惊:“请稍等,我换一身衣服,拿两本书。”

    “去吧。”

    面对这位最年轻的主教,对方还是表示了足够的耐心和尊重。

    哪怕她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头衔,被放逐到苦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