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逼宫 谜之大贵人
温体仁眼袋高高肿起,自拜阁以来,他每日只入寝三个时辰,各地形势却如枯草引火,弥漫不可止。渐渐的民间有悖言,数落什么,皇上遭了瘟。天大的冤屈啊,我温体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曾有过恶行劣迹。念及此,眼角抽搐了一下,那一定是东林党人的宵小们在背后中伤他。所为也尽了然,不过是为了王朴,区区一个武夫而已,纵然是受了惊吓,也不敢公然和当朝阁臣为敌,这背后恐怕有大算谋。
“杨鹤。”温体仁低声念念,轻轻抿了口热茶,两唇重重吧吱了一声,将茶盏置于案边,拿眼神膘了一眼右下席座的次辅徐光启,凭神甲营的声势,他也能入阁,还隐然成了东林党的党魁。
“杨鹤为何还在京师,不立刻动身回陕甘平乱,徐阁老,你去问问吧。”温体仁终于出手,他知道这个时候应沉住气,但是深忌杨鹤与东林党联手,就忍不住试探。
“回阁老,杨鹤上表乞骸骨,只待恩旨。”徐光启起身,很直率的回了。
“他,他。”温体仁强按恼怒,心说:这分明是在逼宫,好你个杨鹤,这是要皇上在他们俩人间二选一。
“那,那么,徐阁老你是什么意思呢。”温体仁话里不免有了些火气,这是他与杨鹤决一死战的时刻。
“回阁老,圣明不过皇上。”徐光启一副低眉顺目,话里滴水不漏。
温体仁深深盯了眼徐光启,不知为何,这个从前存在感很弱的书呆子,如今竟莫名凛然一股沉着大气,那是相由心生的气魄吗。温体仁色郁气阻,却也不可奈何,便道:“那就皇上定夺,好了,都起身去养心殿吧,时候不早了。”
四位阁老们依次踩着方步,从文渊阁出来,早有候旨官员排排倚墙,温体仁拿眼角瞄去,果然有杨鹤在列,暗恨:今日不能善罢了。再看官员中东林党人依旧是多些,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念及此,他已经做好了以退为进的筹算。
红红绿绿许多在这宫殿橙黄艳色间穿行,不一会儿,前面引路宦官回身行礼道:“列位大人请等候。杂家去去就回。”
阉人又开始自称杂家了,哎。温体仁心下感慨对此还有不习惯,只觉十分刺耳。从魏忠贤死后,好长一段日子,他们就只敢对文官自称奴婢。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喧。温体仁拾阶而上,偏门只开小口,大伙儿都愣住了,忙左右以眼神询问何故,这是午后小朝会,依例小开中门。
“皇上心情不佳,你们,谨慎些。”宦官冷冷回道。
“那,那就进吧。”温体仁艰难把这话吐出口,他是百官之首,这打脸是冲着他来。
大臣们十分不满,但也静若寒蝉,皇帝好杀之名渐张,太吓人了,万勿拿性命玩笑,哪敢造次。
侧身依次鱼贯而入,大堂内幽暗,唯有皇上那张雪白的瘦脸高高在上,看着十分渗人。大伙儿默默驻足成两行,左边以温体仁为首,右边以徐光启为首,泾渭分明。
“有事启奏。”宦官尖声喧道。
“臣温体仁有本。”温体仁决绝先下手为强。
“爱卿请说吧。”崇祯只作无力状。
“今日得神甲营节制王朴搪报,神甲营攻破霸州,贼军万余覆没。”
“破贼了吗。”崇祯抬头问道,似乎得了些力气,又道:“好,为何不去攻香河,却要南下去霸州附近纠缠不清。”
“禀圣上,内阁拟定了王朴的赏格,请圣上过目。”温体仁进言道。
“不看,朕说了,不下香河,朕什么都不赏,他这是养寇自重,以为朕不知吗。”崇祯又骤然狂怒。
“圣上,臣有本。”徐光启出列。
“说。”崇祯嘶声哑然道。
“通州参将刘泽清上表,言王朴宴席上言行失态,写淫荡词曲,有辱官身体面,请治罪。”
“罢了,不罪功烈。”崇祯忍笑,心情好了一些,王朴在霸州摆宴席,出了一个大丑,这事当天就快马八百里送进京师,东厂手札夜入宫闱,他批阅这手札时,正值深夜,只差点笑岔气。
“臣有本。”右下有人出列,大伙儿一个机灵,这是图穷匕见,要来了,先出手的是东林党。
“说。”崇祯也觉察出气氛,凝重道。
“臣弹劾温体仁,计陷忠良,企图杀害功烈。”这东林党的言官一开口,堂上哗然。
“给事中,你不要拿谣言在君前胡乱攀扯。”
“什么谣言,我还没有说呢,你就知道了,这般人尽皆知,大理寺为何不立案撤查。”
“我大理寺不是东厂,哪个会去查谣言。”
“温阁老,你敢当众发誓吗,你敢做不敢当。”
“不要吵嚷。”眼看崇祯脸色渐渐青紫,徐光启忙出言制止道:“此事的当事人之一,杨鹤,你要出来说一句吧。”
“臣杨鹤有本。”
“杨鹤,你不要说了。”崇祯立时制止,他早就看了东厂的手札,杨鹤今日要逼宫,安能叫他得手。
“是。”杨鹤霜鬓一粒大汗趟下,圣上这是要力保温体仁,他不妙矣。
场面一时失语,本来是稳赢的局,为何是这样,东林党人有点懵。徐光启冷静一下,看温体仁那边,发现对手们也有点懵,咬牙下定狠心,幽幽道:“人言可畏。”这话虽轻声,却钻入了每个人的心中,所有人都一脸惊骇,等着这场逼宫的结局,更有人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就借故缺席,不该趟这汪隐隐有血沫色的浑水,今日圣上的心情不佳啊。
“那,爱卿之,意如何。”崇祯一字字,缓缓而问道。
“功不赏,罪不罚,不能服众,只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并不难。”徐光启说的轻巧,却叫在场诸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个权臣的架势,他徐光启果然是疯了,不要命了。
“如何不难。”崇祯已经微微在颤抖了。
徐光启叹息了一声,看来不能再说了,正要服软,身后传来一个发抖的声音:“臣杨鹤有罪,是臣做了错事。”杨鹤怕了,本该是众人发力,逼温体仁下台,但是现在却是风头转向逼皇帝给王朴赏赐,这事若是成了,从此被皇帝憎恨,他杨鹤必死无葬身之地,问题出在皇帝宁背负滥杀功臣的恶名也要力保温体仁,这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皇帝吗,怎么回事。
“杨鹤。”徐光启大骇,杨鹤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岂不是叫皇帝误会,以为他要鱼死网破,杨鹤怎么突然糊涂了。
“你什么罪,你什么罪。”皇帝果然激动不已,这件事万万不能捅出来,不然他没脸见人。
“臣,臣。”杨鹤立时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知所措。
“臣等万死,雨露皆为君恩。”徐光启连忙打圆场,只是明显太生硬。
温体仁深深剜了杨鹤一眼,这家伙居然是东林党的死士啊,宁死也要托着他陪葬,这家伙若是当众认了罪,岂不要三司会审,这是惊天大案,不上称没有几两重,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朕说了,不罪功烈。”崇祯也冷汗淋漓,万一杨鹤把话捅出来,以后,他就成了和晋惠帝一般的千古笑话。后人还会拿他和赵构杀岳飞相提并论,而且,至少赵构得了手的,他却没有,比之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