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城，南街。

    一片街巷中有一家聚仙阁茶馆，当然，表面上这是茶馆，实际上却是赌场。

    一间屋中，前面堂中一片喧哗，这边却是清净，几个男人叼着烟斗，烟雾腾腾，就围着一张桌子打马吊。

    “一万贯。”一个男人扔出一张牌。

    “枝花。”对面男人一样出了一张牌，然后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竟是龙井茶。

    这可是名茶，价格不斐，而且几个男人都叼着烟斗，此时烟草的价格一样不低，放在辽东，一斤烟草都可以换一匹好马，他们能如此享受，显然个个身家都不错。

    “十万贯！”又一个男子豪迈的扔了一张牌，然后环顾左右，奇怪道：“老三呢，去哪了？”

    喝茶男人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可能去衙门那边看着吧。”

    打“一万贯”的男人嗤的一声笑，“这老三，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这必要吗？那刘大人可是官，有谁听过官会管街面上的事？再说了，我们上面有张爷，旺财老爷照看，有啥怕的？”

    又有一个男人打了一张牌：“空汤。”

    他也是笑道：“不错，我们可是澄城七只虎，当年在华阴县活生生杀出一片天，什么时候这么胆小怕事了？”

    中几个男人，正是澄城打行的行头与骨干，结义七弟兄，号称澄城七只虎，也都曾是同州的混混出身。内喝龙井茶的男人就是虎老大。

    交游广阔，能说会道，遇到坚持不让的，他们还有磕头央求，装疯卖傻，装死吓人等招数，一般对方害怕闹出人命，都会接受调解。

    打行是明清之际一种替人充当保镖、打手的行帮。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卷二：恶少打行盛于苏州，昔年抚台翁大立几被害。此风沿入全国，以至万历庚辰后尤甚。又名'撞六市'。

    打“一万贯”男人姓沈，却是派“签”的，苦力干活，不是随随便便就有活干的，需要拿“签”，没有“签”的就不准干活，靠着用“签”制，脚行头才能控制脚工，驱使他们卖命斗殴。

    甚至苦力家中有妻女姿色出众的，说不得也要献上孝敬一番，否则拿不到签，全家老小一齐饿死。

    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这七个人身处的脚行早在某次火拼中被打垮，他们在同州混不下去，就跑到澄城，小地方竟争压力小，他们也活生生打出一片天。

    现在更成绩斐然，垄断了整个澄城县的打行业务。

    他们澄城七只虎在县东南西北四条街都有设班，不过这家赌场却是总部。

    索子。”虎老大随手又扔出一张牌，他交待道：“老六，你吩咐下去，待等老爷们宴请县太爷以后，街面上的店家，他们‘草鞋钱’都加收三成。俺想过了，是时候打回同州去了，这人手的招募，就要抓紧了！”

    老六正是那打“十万贯”的男人，满脸的疤痕横肉，最是心狠手辣，特别打人又准又狠。

    当年他们打行收了骗行的钱，虎老六亲自出马，放言说让那个倒霉蛋三个月死，果然他呕血后，一直拖了三个月才吐血死，技艺非常高深，江湖好汉无不肃然起敬。

    谁见了他，都要竖起大拇指，尊称他为老师傅。

    虎老六这些年也游历过延安，凤阳府等地，与同行切磋，所接业务，说三个月死就三个月死，说十个月死就十个月死，成绩斐然，在打行界闻名遐迩。

    甚至有打行都动心想挖墙角，可谓澄城县打行的精锐。

    听了老大的吩咐，虎老六应答，因为有救命之恩，他对老大一向忠心耿耿，同时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终于要打回去了，这小地方，俺是受够了，瘦马都没有一匹。”

    虎老五也非常兴奋，同时他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老大，几日后乡绅联名宴请县太爷，到时候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虎老大又慢条斯理的喝了口龙井茶，淡淡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七虎要打回同州去，手中的银钱就少不了。”

    他将茶盏盖回，脸上神情莫测高深：“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街面上混，就是要胆大心黑！再说了，我们上头有张老爷，甚至旺财老爷照看，最多添给些孝敬，怕啥？”

    屋内男人都嘿嘿笑起来，身为打行人员，确实心要黑，胆要大，前怕狼，后怕虎，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最后虎老大想起什么事：“对了，北街那个苦力强家，也没什么油水了，就当绝户处理吧，老五，这事你办。”

    老五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一年年来，苦力强家被他们逼成暗娼的小寡妇也压榨得差不多了，就换个会经营的家伙上来，也可多收些草鞋钱。

    虎老大所说的“处理”，表示着一条人命的消失，但不可能在众人心中激起丝毫的波澜。

    对打行来说，人命肢体一切只是价格罢了。

    在他们打行，一只手，一只脚，一条人命是什么价格，那都是明码标价的。

    最后虎老大扔出一张牌：“好了，散了……”

    就在这时，前方堂中似乎传来一阵尖叫，有赌客狼奔豕突的声音，蒋爷眉头一皱。

    老六骂骂咧咧道：“娘的，又有不长眼的前来闹事。”

    操起旁边一杆棒椎，就冲出了屋去，老五等人也操家伙出去，虎老大作为行头，自然有所矜持，慢吞吞的踱步去。

    到了堂中，已经不断有兄弟们操家伙出来，黑压压一大片，只是没等虎老大看清楚什么人前来闹事，却见被撞破的堂门外，一个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扔进来。

    却是一个又一个铁疙瘩，上面连着引线，特别铁疙瘩扔来，有三个就落在虎老大的身边胯下，然后上面的引线燃着，正“滋滋滋”的冒着让人心寒的火花。

    虎老大的双目猛的睁大，就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啊，是万人敌啊！”

    尖叫着就想逃跑，但此时各万人敌的引线已是燃到尽头，三个万人敌先后猛烈爆炸，轰然大响，滚滚硝烟夹着血雾，虎老大高高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都似乎回不过神来，这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了，方才他还与众兄弟聚义打牌，畅谈打回同州去的梦想，怎么突然就发生这样的事呢？

    良久后，虎老大思绪回归，立时就感到嘶心裂肺的痛楚，他骇然的看去，竟发现自己的双手不见了，然后双腿，不，整个下半身竟然都不见了。似乎成了碎肉般的东西，四分五裂的喷洒在周边地面上。

    虎老大凄厉大叫：“啊，俺的手……俺的脚，俺的鸟啊……”

    他凄厉的大哭，眼中流出了血泪，一切都完了。

    他哭叫道：“俺还有相好啊。”

    他嚎哭着，声音变调尖细若女子，再没有了澄城打行界首领的风采。

    跟他一样的，老六双腿被炸断，嚎叫着，只是在地面拼命滚动。

    老五的右手也被炸断了，他用左手捡起自己的胳膊，只是哆嗦：“俺的手，俺的手没了，没了……”

    还有堂中一片惊叫，众打手们抱头鼠窜，伤者则滚在血洎中拼命的挣扎，只是万人敌刚扔来一波，紧接着竟又扔来一波，然后堂中再次接连不断的爆炸，腾腾的烟雾笼罩。

    中各处，更是嘶心裂肺的嚎叫，而堂外密密都是巡检司的士兵，领头的马汉一挥手：“火铳手，上！”

    一伍一伍的火铳兵进入，赌场堂中，一阵一阵的火器爆响。

    烟雾更为腾腾，间中就夹着不时涌现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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