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酒馆，这是建在雪铠城外的一座酒馆，距离城门不远，应该是整个陨落地最悠久的酒馆。

    早在雪铠城建立之前，它便一直存在，而雪铠城建成之后它也没有如附近其它建筑一样被拆除，属于一种特殊的存在。

    酒馆里人声鼎沸，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人满为患是酒馆的常态，虽说雪铠城内也修建了酒馆，但人们却更喜欢来到城外这个历史悠久的老酒馆饮酒作乐。

    经常数十位醉鬼挤在一张桌子周围，举着装满烈酒的杯子大喊大叫，有时唱着歌、又是吹着牛，也有的时候双方会借着酒劲玩玩掰手腕、猜拳之类的游戏。

    弗蕾娅去的时候还不算人太多的时候，现在正处上午，里面还有三分之一的空位，不过吵闹声依旧令其不适。

    隔壁两桌的醉汉一桌在下注猜拳、掰手腕，并伴随着对输家的罚酒和对赢家的劝酒，而另一桌的几名醉汉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震天，丝毫不比相邻一桌的喧闹声低多少。再看其余酒桌，也都是类似的情况。

    要说弗蕾娅身为反抗军的统帅，竟然赶跑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来，也真是胆大包天。

    不过酒馆里到底是安全的，诺克斯特人似乎很不屑与艾兰塔人在同一处地方饮酒，他们的酒鬼都集中在城内的酒馆里。之所以到这里来，是身为警备队长的乔纳森有一个习惯：

    除非公事特别繁忙，否则每天上午都会来这个酒馆饮酒一番，而这也是接近乔纳森的最佳时机。

    “小姐，应该就是他了。”弗蕾娅身边的法兰瞅着酒馆大门出现的一位年近五十穿着雪铠城警备团军装的男人悄声道。

    “年近五十，穿着艾兰塔人警备团的军装，上午一个人跑到酒馆来……应该错不了。”另一旁的索菲亚也悄声道。

    弗蕾娅点点头，穿军装的男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从他脸上依旧能够看出其与海因里希的相似之处。不过出于谨慎，弗蕾娅还是打算多观察一阵。

    “哟！乔纳森团长来了！敬一杯！”见男人到来，离他距离最近的一位醉汉大叫着举起了酒杯，脸上洋溢着兴奋，而酒馆其他但凡还醒着的人纷纷效仿，举起酒杯朝男人致意。

    “喝你们的酒吧，这还没到正午，一个个就都醉成什么样子了。”乔纳森笑着摆摆手，径直来到柜台前，而柜台老板显然与乔纳森是老相识。

    未等乔纳森开口便熟练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北方蜜酒，简单调试片刻便递给乔纳森。接过酒瓶晃了晃，乔纳森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钱币递给老板，而后便找了张没有人的桌子坐下。

    并没有找一个酒杯将酒倒出来，乔纳森选择扭开瓶盖直接将瓶子里的酒水往喉咙里灌，喝了大约五分之一后停顿片刻，发出满意的呼声，而后又准备再来一口。

    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头忽然紧锁，左手仍拿着酒瓶，但右手却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酒馆我几乎每天都会来，但从没有见过你以及你同桌的两名同伴，请以最短的时间说明来意，否则我等候在外面的部下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们拿下。”

    乔纳森同时保持着饮酒和按住剑柄的姿势，背对着接近他的法兰沉声道。

    被乔纳森警告，法兰不慌不忙地从兜里取出一面老旧的罗盘放在乔纳森桌上，整个动作轻盈无声，既没刺击到乔纳森，也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下意识地看向法兰放在桌上的罗盘，乔纳森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他将拿起的酒瓶放下，猛地扭头看向法兰的方向，目光落在索菲亚旁边的弗蕾娅身上，而弗蕾娅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乔纳森迅速扭过头，重新拿起酒瓶喝酒，同时借喝酒的时机警惕地环视四周，似乎在确认附近是否有可疑人物。

    待到确认完毕，乔纳森起身带着被喝干的酒瓶来到柜台前，又从老板那里拿了一瓶北方蜜酒，缓缓来到弗蕾娅三人旁边一张无人的邻桌桌下，与弗蕾娅背对背。

    “这是多年前登山时我送给维克托的东西，现在能在你们手上，你们的身份一目了然。告诉我，大小姐，你冒着巨大的风险来这儿有何贵干？还有，我不希望耽误太长时间。”

    没有任何客套话，乔纳森说话开门见山，语气比起刚才的低沉并未有实质的变化。

    见乔纳森如此干脆，弗蕾娅也不磨叽，亦开门见山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拿下雪铠城。”弗蕾娅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几乎只有她和乔纳森两人能听见。

    “小姐可真奇怪，明明未喝一口酒，说话时却好像喝醉一般。”弗蕾娅不得不感叹乔纳森不愧是维克托的好友，嘲讽人水平丝毫不低，且不带一个脏字。

    “您手下有城内警备军队一千人，我在城外有两千人，我们里应外合，又怎能被当作醉酒胡话看待？”弗蕾娅直截了当地阐明自己的计划。

    “我手下虽有五百人，但大部分装备都不及城内的诺克斯特守军，不过一群代替诺克斯特人维持秩序的打手罢了，无论人数还是战斗力都不及守军。

    “即便里应外合，您的人也不可能在我们被消灭前突破固若金汤的雪铠城城墙。对于我和兄弟们而言这就是送死，即使吾友维克托效忠于你，我也不能答应。”乔纳森否决道，理由和拉米尔之前提到的差不多。

    “可如果我能引出城内大部分守军呢？到时候你们只需要控制城门等关键要冲，待我军消灭出城的敌人便可，这样如何？”

    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大致框架，弗蕾娅还在考虑其中细节，不过为了说服乔纳森，她也只能先将其阐述出口。

    回应她的是乔纳森干促而略带嘲讽的笑声，他缓缓起身，喝掉瓶中的所有酒水，朝向酒馆大门的方向同时低声道：

    “维克托忠于你，所以我让你安全离开，有关你的事情也我一概不会告知任何人，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

    弗蕾娅捏紧了拳头，不是因为她被乔纳森的拒绝所激怒，而是其为自己是否该说出接下来的话内心纠结的外在体现。眼看乔纳森就要离开，弗蕾娅还是下定决心，赶在乔纳森迈开步子之前开口道：

    “我终于理解海因里希为何离家出走。”

    “什么？”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乔纳森本该迈出的步子随全身一同僵住，他扭头看向弗蕾娅，这是乔纳森第二次将目光落到弗蕾娅身上。

    “一对父子，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能不发生这种事吗？”弗蕾娅尽量压低声音不引起注意，而乔纳森的脸色越发难看，激怒眼前这个人，无异于找死，但为了拉他入伙，只有这铤而走险的一招了，赶在乔纳森彻底愤怒前，弗蕾娅又反问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着逃出来，是因为上神眷顾吗？”

    乔纳森一言不发，但目光已经挪到别处，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他忧郁的眼神预示着他心中有了模糊的猜测。不想浪费时间，弗蕾娅继续道：

    “是你儿子，护卫长海因里希舍命护送我出城，如果不是他和他的同伴们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我们，我甚至都出不了领主宫的门。”

    “他怎么样了？”乔纳森有些失态，声音也从之前的刻意压低而回到了正常的音调。

    不过犹豫酒馆被那几桌醉汉弄得闹哄哄一片，旁人没有注意乔纳森的言语。

    “在掩护我们进密道逃亡前，他和他的同伴陷入了黑骑士们的重围。”

    弗蕾娅说到此处便顿住了，而乔纳森也同时愣住，数秒后，与之前的僵直恰恰相反，现在乔纳森的身体几乎要软倒在地，幸好他及时扶住一旁的桌面并靠意志扛了过来。

    “海因里希，你为什么要……为什么……”乔纳森的嗓音变得沙哑无比，声音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我尊敬你，乔纳森团长。不是因为你是维克托爷爷的朋友，而是因为你是海因里希护卫长的父亲。然而恕我直言，你与你儿子比真是差太多了。”

    弗蕾娅意识到想要说动乔纳森就必须放手一搏，尽管这么做很可能激怒这位警备团长招来祸患：“海因里希当时身边不过数十部下，然而他却拼死掩护我逃离。而您手下有一千余人，却连向诺克斯特人举起兵刃的勇气也没有。”

    乔纳森仍处于悲痛之中，即便他极力掩饰。似乎为了不让弗蕾娅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乔纳森强行收起眼里的哀伤，将目光集中到弗蕾娅身上，硬生生添上愤怒的色彩，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你是在激怒我吗，小姐？”

    面对乔纳森的怒视，已经铤而走险的弗蕾娅已然无所畏惧，她不禁没有躲闪反而凑近与之对视，气势丝毫不减，用沉重的声音道：“儿子被杀害，身为一个父亲不该愤怒吗？”

    弗蕾娅也不说话了，她用冰冷而带有鄙夷的目光盯着乔纳森，同时捏紧了拳头。她的话让乔纳森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乔纳森强扭过头冲着酒馆外大喊：

    “来人！”

    他的声音高亢而有力，数十名在外面等候的警备兵士从门外涌入，站成一排。那一刻，弗蕾娅心里一寒，而法兰和索菲亚则按紧了武器准备一搏。

    难道我看错人了？弗蕾娅怎么也不愿相信海因里希的父亲、维克托的好友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团长，您有什么命令吗？”为首的一名兵士问道。

    乔纳森没有立刻开口，因为他背对着弗蕾娅等人，三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得他的拳头逐渐握紧，而后又松开，整个过程持续了数秒，其呼吸声也从沉重逐渐变得舒缓。

    数秒后，乔纳森开口，转向的是老板：“给我的兄弟们每人一瓶店里最好的酒！”

    “团长，您这是——”兵士们都表现得极为震惊。

    “每次来喝酒，诸位就守在外面护我安全，今天我想想，快乐的不该是我一个人。来，兄弟们，今天一起喝个痛快！”说着乔纳森举起了自己的空酒瓶晃来晃去。

    短暂的愣神后，兵士们齐声欢呼，而老板也很识趣地将店里最好的酒送了过来。招呼手下喝酒后，乔纳森重新坐下，不同以往，这次他选择坐在了弗蕾娅身旁而非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