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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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温城(六)

    “身体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他手下不停,在处方单上写上不同药物名称,密密麻麻占满一张纸。

    “每天都要吃这么多药吗?”赵一夜平静地看向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医生的笔稍微停顿了一下,“这些药目前看来是非常有效果的,诶……快了,很快就可以减少药量了。”

    这种类型的病,医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快了”。

    快则三年,慢则十年,药物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在大多数精神类疾病里,药物仅仅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医生不忍心让病人绝望,只能用这种善意的谎言吊着。

    哪怕减药四分之一,对一个常年服药的病人来说,都是一缕极亮的光芒,足以支撑一个家庭继续走下去。

    “经济上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安心养病就好了。”他撕下处方单,折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

    “昨晚睡得好吗?”扫去阴霾,他有意提起更轻松的话题。

    “医院夜里是一直有人在走廊上巡视吗?”赵一夜想起昨晚的异响,仍然心有余悸。

    总觉得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要真的只是一个人,声音怎么会那么大,震耳欲聋,估计没有人能睡着。

    “夜里的确有人巡夜,偶尔可能会打开探视窗看看,你别太在意这种事,他们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怕你出意外。”

    赵一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夜晚值班的护工才是关键,如果他们没听到,那就证明昨晚那个不是人。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们继续聊聊,你可以试着去回想,看能不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好。”赵一夜跟着刚才那个护工往回走,却发现这人有点奇怪。

    进来之前,他很正常,路上和好几个人打招呼,偶尔还和同事们调笑几句,现在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言不发。

    而且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许多,看着丝毫不像活人。

    “你怎么了?”出于好奇,他还是问出口了。

    护工一般是不会和病人交流的,尤其是重病区的护工,早就明白说得越多对他们的工作越不利。

    他扫了赵一夜一眼,没有回答,呆呆地继续向前走。

    ……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看似提供了所有满足人类生活需要的器具,实际上只是一间干净的囚笼。

    娱乐项目是受限制的,每天吃完下午饭,可以在专人陪同下看一会电视,了解了解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一夜终于理清了脑子里混乱的记忆。

    他的确在这个世界生活过,还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有关自己的童年时代。

    但那个世界的经历也很真实,那些他曾经遇到的人,经历过的事件……全都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

    不能说哪边一定是假,他只知道自己一定有问题。

    要么是记忆在骗人,要么就是藏着一个秘密,反正他是精神病,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不算奇怪。

    有关童年的记忆许多都和姬先生有关,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在记忆里无数次出场,但带给他的只有恐惧。

    他很害怕姬儒礼,非常害怕。而且不只是他害怕,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很害怕,虽然这位老人不会吃人。

    留下的线索不多,恐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意,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都会如影随形。

    这就是老先生给他留下的回忆,也许曾经还有温情,但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一个收养众多孩子的老人,会有什么坏心眼呢?就算他另有所图,孩子们又能给他什么东西呢……

    赵一夜觉得,现在出院是第一要紧事。

    自己身上一定有一个秘密,找到这个秘密,就是得知真相的关键。

    重症区患者之间相互连面都没见过,护工也是专人负责,医生那里未必能得到有关他病情的真实描述。

    看来还是只能从护工身上下功夫,只要自己能保持清醒,转到轻症区,怎么说好歹有自由交流的权利。

    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上面只有一个嵌入式照明灯,为了防止病人出现骚操作,病房的天花离地面差不多四米,把所有东西堆在一起都够不到。

    赵一夜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有曾经的自己留下的痕迹,周围的墙壁是记忆性海绵,想要留下痕迹很难。

    锻炼身体,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入院之后,他反而比外面的人过的更规律。

    蛮力突围不可取,医院的护工大多为男性,女护工不会从事与病人直接接触的工作,他来了一天一夜,除了食堂的阿姨,没有见到一个女的。

    监控在房间里没有死角,任何小动作都会被人收入眼中,他目前的处境,远比想象的要更艰难。

    一个普通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走出这座密不透风的医院?

    小聪明并不能帮助他离开这个地方,想装病本来就不容易,想装病好更不容易,他没有这方面的医学知识。

    这个医生,真的想让他走吗?恐怕要打个问号。

    快到午饭时间,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跑动声和说话声。

    “诶……真的假的!太可惜了吧,那么好一个人……”

    “谁知道呢,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自己想不开吧。”

    “听说3号房病人情况刚刚转好,上面准备发奖金呢,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走到门边上,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出事了,护工们一边赶去集合,一边谈论这件事。

    3号房,说的就是自己,赵一夜猛然想起刚才那个男护工,回来的时候就看他情绪不太对,没想到真的死了。

    “听说是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了!”男人小声和同伴议论着,二人正靠在他的病房门前。

    “不会吧,那楼梯又没多长,还是用海绵包过的,怎么会摔死人?”另一个护工明显不相信,一直在质疑。

    “我听说啊,死的时候,穿了一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