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成亲，是欢天喜地的心情，起码会有所期待，而王梅，却在焦躁、厌恶、惴惴不安等复杂情绪的交替之下，终于等来了星期天的成亲酒宴。

    因为不是重大节日，白里村留守在家里的，以老人孩子居多，加上文斌和王梅不想张扬，整个王家大院里，不过稀稀拉拉的摆了十桌左右，跟小英成亲时的排场无法相比。

    文斌一大早自己骑着自行车，匆匆的赶了过来，还好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专门请假。他听了王梅的话，只穿着平时的西装，衣襟加上个新郎花牌，倒也显得喜气洋洋。王梅则把小英送的那套红西装套裙穿了，算是不浪费。如果不是成亲之类的场合，这种太显眼的仪式性质衣服，一般很少人会再穿，一次之后就放在箱底了。

    成亲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候，门口几个小年轻放了几挂鞭，文斌和王梅两个，站在了酒桌前面的空地上，隔着一定的距离彼此看了看。一个满脸笑容，一个面无表情，不知道实情的人决然看不出，他俩是今天成亲的主角，肯定会认为他们是婚庆公司安排的司仪。

    文斌对王梅看了几次之后，见她冷淡的不怎么回应自己，只好耐着性子，眼睛朝院子周围不停的打量。

    他说要低调，可王家的安排也太寒酸了些，跟今天的场合太不协调。王梅不把自己的屋子当新房，只把饭屋门窗上贴了几张大红的剪纸喜字，给人的感觉是草率应付。床上的铺盖也是旧的，是王顺生在家时一直用着的。

    最让人生气的是，临街的大门上既没有喜字也没有对联，要不是刚才放过鞭炮，门前路上铺了一层红纸屑，大门关上的话，任谁也想不到，院里正在摆成亲酒席。

    作为上门女婿，当然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不过文斌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轻视，脸上的笑就透着一股子讪讪的味道。

    “他二叔，该你上场了，帮着给他们讲几句，咱们好正式开席。”文斌娘和王梅娘坐在主桌上大眼瞪小眼半天，王梅娘才意识到，让新郎新娘干站着不是事儿，冲着一早说好帮忙主持仪式的二叔说道。

    二叔胡子拉碴的，穿着平时的布褂子，正不停嘴的磕瓜子呢。

    小英那时候请了县城的婚庆公司，全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而文斌和王梅的成亲仪式，完全就是拉出来凑数的草台班子。

    “那个，咳，让俺说，俺也不知道说些啥，那个，今天是梅梅跟文斌的大好日子，咱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大家吃好喝好。”二叔腆着肚子站在他俩中间，清了清嗓子，想了半天才憋出应景的话。

    “吃吧，说那么多废话弄啥？咱喝酒。”早就觉得不耐的客人们，不顾仪式还没结束，吆五喝六的开始吃喝起来，整个院子里乱哄哄的，浑不成个章法。

    “就这样吧，二叔，咱也去吃酒席了。”王梅不等二叔再说啥，搀着他的胳膊率先去桌边坐了，留下文斌一个人尴尬的站着。

    “梅梅，你咋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文斌朝大家拱拱手以示答谢，见没人理会他，只好走过来坐到王梅旁边，讨好的问道。

    他从内心里感觉到，结婚好像是个圈套。王梅前些日子，在烩面馆里跟他提起成亲的态度，跟最近几天的表现相差太大了，他用心想了想，王梅就是在领了结婚证之后，才对他开始冷淡的。

    难道是婚前恐惧症？王梅的样子又不太像，她一向大大咧咧的，不可能会有这种问题。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文斌实在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王梅向来我行我素，前一分钟笑嘻嘻的，后一分钟就可能翻脸，文斌被折磨过好几次，也就习惯了她这种风格。

    “没谁惹俺，俺就这样，你要是不习惯，现在就离开也行。”王梅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大声回答了他，惹来同桌的两个娘，和村里有头脸的老人们诧异的目光。

    “梅梅，你咋能这样说话？今天可是你俩大喜的日子，文斌好好的，哪儿惹你了？”娘不明白他俩为啥成亲的日子里，忽然就快吵起来了，对文斌娘歉意的笑笑，端着身份训斥王梅。

    “他没惹俺，是俺想起俺爹来了，心情不太好。”她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呢，现在就发脾气不太合适，王梅忍着心里的不快，对文斌娘笑笑，给文斌夹了一筷子菜，这才把尴尬的气氛缓和不少。

    “唉，梅梅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王叔不在，确实是有些遗憾，可惜了俺家老宋，总是盼着文斌能成亲。现在倒好，他俩成亲了，老宋却不在了。”文斌娘看王梅这么强势，仔细打量了儿媳妇几眼，不禁替儿子以后在王家的生活感到担忧。

    想起以后自己在县城孤苦伶仃的没人照顾，文彬娘不合时宜的提起了死人老宋，要不是顾念着今天是儿子的大喜日子，她都要拧着鼻子哭一场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她以后只能靠着儿子生活，当文斌提起，在他爹尸骨未寒的时候要跟王梅成亲，娘忍住了怒火，无可奈何的点头答应了。

    老伴儿死了，儿子要给人当上门女婿，她没脸跟任何人提，今早自己坐车过来王家，也没人安排接送。她本想着，等儿子成亲一段时间之后，要么他俩到县城里来跟她一起住，当然最好是她也能搬到王家来。王家的院子比自家的职工宿舍宽敞多了。

    可眼看着王梅强势的作派，儿子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她明白了，自己那些念头都是痴心妄想。

    “谁说不是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对得起他们了。来，大家干一杯，祝新郎新娘生活幸福。”王梅娘难得的说了句成语，热情的举杯祝酒，把这些不快的因素遮掩过去。

    主家酒桌这边气氛沉闷，其余各桌倒是兴高采烈的。王顺生不在，文斌是个上门女婿，现场没有能压得住的人，各种怪话闲话，毫无顾忌的钻进文斌的耳朵里。

    “可惜了，梅梅这么好个女子，咋找下这么个娘娘腔嘞。”喝多了几杯的一个小伙子，眼看着文斌这边说道。幸好他们不知道文斌是上门女婿，要不然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娘娘腔？人家是城里人，是公务员，是俺也会选他不选你。”另外一个小伙子拍拍他的肩膀，嘴里拉着长腔说怪话。

    “你选他俺没意见，要是选俺，俺还犯恶心嘞。”小伙子咧着嘴，做出不接受搞同幸的嫌恶样子，一把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打开，惹得附近的人哄堂大笑。

    王梅偷眼喵喵文斌，暗自觉得好笑的看他有啥反应，却见文斌眼观鼻、口观天的，非常镇定的喝酒吃菜，好像压根没听到他们在奚落自己。

    “你看你说这些屁话，人家压根就不理会你，快喝你的酒，杯里还有那么多，等着浇花嘞？”旁边的人怂恿着小伙子闹事。

    “不理会俺？俺就让他知道知道，咱白里村的姑娘不是那么好娶的。”小伙子喝多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找文斌的麻烦。

    “一起去，一起去。”众人巴不得看热闹，拥着他来到了文斌身边。

    “文斌哥，梅梅可是俺们白里一枝花嘞，不能白白让你给摘走了，咱俩出去比划比划？”小伙子脸红红的，嘴里喷着难闻的酒气，用胳膊搂着文斌的脖子，虽然听着还算有礼貌的叫着文斌哥，手上却生拉硬拽的要文斌起身出去。

    “我是文明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武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况我都不认识你，跟你们也不存在什么过节吧？”文斌浑身乱颤的，强忍着惊悸，屁股就像长在了凳子上，任他们怎么挑衅，就是一只手扳着椅子底儿不挪窝。

    “哎呦，那你这样说，俺们都是不文明的人啦？也行，咱不动手动脚的，今天是你跟梅梅成亲嘞，喝酒总可以吧？俺喝一杯你喝一杯，咋样？”另一个酒量不错的人，拉开喝多了的小伙子，三两下把桌上的白酒打开，咕咚咕咚的倒了两大杯，自己端起一杯，把另一杯啪的一下墩在文斌面前。

    文斌这桌是主桌，老人女人居多，根本没喝白酒的，虽然敬酒的时候，手上都举着杯子，他们是拿着啤酒或者饮料凑数嘞。

    白酒原封没动的，足足有一斤，一人喝半斤？单是眼前这一大杯，也有差不多二两，文斌可没那个酒量，一杯下去就得醉倒。

    “今天是我结婚，兄弟几个高兴，我也很高兴，不过喝酒就算了吧，我没有那么好的酒量，要不然我陪你喝一口，你随意如何？”文斌拿腔拿调的说着普通话，右手掐着杯子边却不端起来，顺势胳膊搭在桌子上，止住手臂的微微震颤，避免自己出丑。

    好歹也是公务员，场面还是见过的，文斌一番对答还算进退有据。

    “比划你不行，喝酒你也不行，到底哪样行？要不咱还是去比划比划吧。你要是不答应的话，今晚俺就替你当新郎。你不行，俺行！”喝多了的小伙子，挺着胸挤过来，不依不饶的叫着。

    “哎呀，你们这几个憨货，今天是俺大喜的日子，只管闹啥嘞闹？还不回去吃你的菜？”王梅要的就是大家都知道她是成过亲的人，见这几个人闹得差不多了，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另外也不能真让文斌在自己家门口挨打丢人，起身凶巴巴的一拍桌子，狠狠的捶了喝醉的小伙子一拳，两眼瞪着他们，把他们赶开了。

    “你说这娘娘腔，还不如梅梅泼辣嘞！”他们不敢跟王梅较劲儿，边往回走边朝文斌继续挑衅，可惜文斌仰头看天，根本不搭理他们。

    面对这样的怂包对手，打赢了也没啥意思，这些人甚感无趣的摇头晃脑着，回到自己桌边继续喝酒吃菜。

    文斌看着王梅，听着这些人的奚落，起先还为自己的上门女婿身份惭愧，以后让他们知道了，恐怕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不免暗暗觉得有些后悔。可当他想起王家的钱，内心就变得充满了冷静和希望，嘴角带着冷笑，把这些人的话当成是在放气。

    “亮亮，吃好没有？”跟文斌没闹成，他们经过王亮身边时，有个家伙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开始撩扯他。

    跟小英的婚礼座位安排如出一辙，王亮被安排在了离主桌比较远的位置，预防他万一闹事。不过比起那个时候，王梅的担心更甚一些：只有她知道，王亮现在恢复得越来越好了，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清醒起来。

    “俺吃好了，你们多喝点。”王亮微笑着回答。

    “今天是谁结婚？是小英还是梅梅？你知道不？”那人多嘴多舌的问道。

    “是俺妹妹结婚，这个俺还是知道的。”王亮看着远处的王梅，眼神非常肯定的回道。

    “咦，亮亮你啥都知道嘞，是不是病好了？”那人嘴里啧啧赞叹着。

    “啥病？俺有啥病？你跟俺说说。”王亮不解的问道。

    “没事，你没病，来，俺敬你一杯。”神经病人就算好了，也不会记得自己得过这个病，道理那人还是明白些。他被王亮问得愣了一下之后，很快醒过神来，不再废话的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王梅不放心的走过来，站在一边听了好一会儿，见哥哥脑筋越来越明白，她的惶恐远远大于欢喜，踌躇着脚步没走近来，转身离开了。

    哥哥好了是该高兴的事儿，但绝对不能是现在，起码要给她留出一些时间才行。

    到了晚上，尽管白天的酒席不是那么热闹，但闹动房的环节绝对不能省，跟王家关系还算不错的人们，渐渐聚拢在了王家院子里，屋里屋外的来了不少人。

    “梅梅，上次你是伴娘，那么护着小英，让俺们没尽兴。这次你是新娘，可惜你没请伴娘，今晚可不能轻易饶了你。”好事儿的家伙开始挑衅了。

    “闹啥嘞闹？今天谁敢胡乱搅合，俺饶不了你们。”王梅没心情陪他们扯淡，皱着眉陪坐在文斌身边，没好气的说道。

    再忍最后一关，等他们离开后，明天早上她就彻底解放了。

    “诶，梅梅，大家来闹，那是看得起咱们，俗话说不闹不顺利嘛。其实我跟大家都不熟，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以后见了面也好打招呼，省得我连来过家里的客人都不认识，那不是成了笑话了嘛？”文斌自恃已经是王梅的老公了，端出男人架势来说了几句，大方的从兜里掏出一盒高档香烟，给大伙一根根的递，同时矜持而有风度的对他们笑笑。

    “你要闹就陪他们闹吧，俺要出去透透气儿。”王梅见他的兰花指不停的在眼前起落，不禁觉得一阵厌恶，加上满屋里都是浓浓的烟雾，她寻着借口要出去。